我们的脑海中都有一幅画面———总有那么个蓝天、绿树、阳光、红瓦白墙这样绚烂的背景,一个穿花裙子的姑娘、一个穿白衬衣的男孩,一个回眸,一个背影。记忆是画家,能把过去一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午后或黄昏描绘出诗意甚至禅意的味道,这绵远悠长的味道长在我们心里,随年华根深蒂固。也许多年后,我们记不清楚那个午后的温度、那个姑娘的样子、那个背影的轮廓,而那画抽象成符号永远镶嵌在我们心里。有人把这些高度聚合的符号拿老酒、清茶泡开,氤氲出过去的味道,伴着木吉他用旧嗓子唱出来,就是民谣了。
听民谣的人最是能共情的:人家唱的明明是自己,却总是听着听着就认为自己就是歌里那个失意人;唱歌的人浪子般洒脱吟唱,听歌的却兀自喝的烂醉、哭成傻逼;人家已经能云淡风轻地把心伤唱成歌,听歌的却自虐般撕开伤口痛心那得不到和已失去……这大概因为,有些符号是我们心里共有的吧。就如每当听赵雷的《南方姑娘》,我总有流泪的冲动。
这歌乍听就让人掉入思念。时间让人思,距离让人念,赵雷的音色厚实淳朴,像来自泛黄岁月里的阵阵梆子,一唱起来就敲到了心里,不由地让人想到悠长绵延的时光和万水千山的距离,怎么能不思念?思念的是故人,是相隔太远的故乡,也思念一段岁月。而这首《南方姑娘》又把思念的情愫写得太细致,意象构造得简洁又诗意,用平实的曲调如讲故事一般地唱出,那凉飕飕的思念就是钻到心里了。我常想人为什么会被勾起思念,《南方姑娘》为什么能让人有这样强烈的思念共情。也许,虽然人的适应能力也是所有动物中最强的,可以远走异乡、各地流浪,但人的记忆力也是最长的,带走的记忆经岁月发酵而成思念。一直以为,人只有在过得不如意的时候才会思念从前,后来才慢慢体悟到那与当前的状况并没有太大关系。我们不是赫拉克利特所说流变的个体,岁月长河中每一刻都与之前是不同的。我们生命历程是一棵树,降生就是生命之树生根,最初生长的岁月和故土是我们的根,再后来的经历是树的枝干。南方姑娘即使去了北方,适应了那里的秋凉冬寒和风土人情,也永远不是北方姑娘。思念是求根溯源的本性,我们在思念中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来自何方。我们和万物一样——长大的过程就是离根越来越远的过程。这种认知和无奈大概就是这首歌忧伤的基底吧。
任何触动心弦的歌,都是因为在歌中我们听到了自己,找到了自己。谁也不能否认自己是矛盾的,有时内部的挣扎和撕裂的激烈程度不亚于一场战争。我们有淡泊的一面也有功利的一面,有孤独的一面也有合群的一面,有理想主义的一面也有妥协现实的一面……只是我们将为群体所接纳的一面示人,藏起来另一面。而南方姑娘就是我们那单薄却不曾泯灭的、格格不入的另一面,是小心保存的自我,是钢筋水泥包围下心中的田园牧歌。这是我们的坚守和不甘,也是我们痛苦的源泉。就如鲁迅所说,“悲伤和思考造就了文学”,我愿意看到有人忧伤,愿意看到有人悲愁,愿意看到有人流泪,那是留在回眸人心头的清香,让我相信人心没有全部变坏,尚有纯真向善的种子,我不愿意看到活得全无心肝、快活聒噪的人群。南方姑娘让我们悲伤也让我们镇定,即使生活让人蓬头垢面,社会让人戴上面具活得虚假,仍会有穿花裙子的南方姑娘在午夜梦回时呼唤我们,让我们不至迷失。
有人因为赵雷参加了电视节目去唱歌而失望,太矫情。我不相信一个人只有在孤岛才可以保全自我,我相信一个唱着《南方姑娘》的人可能困惑、可能挣扎,但绝不会迷失。我愿意他用远古呐喊般的嗓音驱散更多人心头的阴霾、温暖流落他乡的游子和浮沉俗世的“南方姑娘”。
后记:歌者强说情怀、听者附会情绪最是令人生厌。唯独赤子之心的倾诉和灵魂共鸣的震颤才是民谣的珍贵所在,愿纯真永在,民谣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