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雨,反正也不着急,一个夏天呢,有的是下雨的时间,那就慢慢地下呗。有时下暴雨,有时是酣畅的大雨,有时又会下下停停,像若有所思般。夏雨何所思,谁能知道呢。这几天,一直在下雨,上午天气还是晴好的,可午睡醒来,却发现窗外已是风雨如晦;夜里临睡时,还看见天上有星有月,第二天清晨,却听见檐下雨滴声声,仿佛清晨的鸟鸣声也是潮润的。
夏日多雨,常有雨突然而至,一场夏雨,总会让人有惊觉之后的不知所措。夏雨的性子,多像一位诗人啊,有诗情、诗意、诗性,还有诗人忽然而至的灵感挥洒。如此夏雨,便有些与众不同了,纷纷落在了纸上,那是满纸淋漓的,与一场场夏雨有关的诗和词。
初夏的雨,充满了柔情。苏轼在《阮郞归·初夏》中写道:“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燃。玉盆纤手弄清泉。琼珠碎却圆。”夏日容易犯困,午间小憩,不想却被雨声惊醒,窗外碧水沉烟,柳枝高处,蝉声如咽,干脆就看看眼前的景致吧,看雨珠翻荷,看榴花燃遍,多好啊。这是生活的柔情,也是夏日午后一场轻雨的柔情。
在江南,梅雨是来赴一场约会的,和人,也和梅雨时节的万物。梅雨有情。贺铸是不想见到连绵的梅雨的,他将梅雨关在院外,他只希望一个人挂念着年年会来的梅雨,就像他也会在这样雨丝连绵的季节中,深情地挂念着心中的那个人一样。他在《青玉案·凌波不过横塘路》中写下了:“试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贺铸在梅雨中想念的那个人,隔着重重雨幕,也在想念他吗?那场梅雨,事关雨情、爱情,还有什么其他的情感吗?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赵师秀在梅雨中约客来,等的时间太久了,拈笔写下了:“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客人爽约,是件不爽的事,可雨却陪伴了诗人半夜,雨声、蛙声,是不是诗人要等的另外一些客人呢?所等的客人未到,真的就有那样失望吗?我看未必,在闲闲敲落的灯花里,我看到了诗人淡然的微笑,也许他等的只是另一个自己。
夏雨,对于我们的感情,有时真的说不清楚。陆游说它“风如拔山怒,雨如决河倾”,多么痛快淋漓的一场风雨啊,一个人压抑久了,一颗爱国心憋屈久了,是需要像夏日里的一场暴风雨般的出口的,那场大雨后的神清气爽,在偏安一隅的南宋,又有几人能会意呢?
宋神宗元丰二年,被贬黄州后的苏轼,令我敬佩和敬重。他的洒脱,也像他在《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楼醉书》中写的那场夏雨一样:“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
在夏日的一场暴雨里,有时我会想起文天祥,想起他的“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一个人面对一场雨,写下这样的句子,他的心里该有多苦多痛啊。
夏雨,其实也只是一场雨而已,我们又何苦寄予它许多难以承受的沉重,或是深情呢。看夏日的一场风雨,我还是喜欢韦庄写的《暴雨》:“江村入夏多雷雨,晓作狂霖晚又晴。波浪不知深几许,南湖今与北湖平。”夏天多暴雨,都说“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再大的雨,晓作晚晴,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雨后水涨,南湖与北湖水平没岸,湖与湖相连,波浪之下,水深几许,路在何处,都是难测的。水漫上来,也会退下去,静静地看着就好。在一场夏日的风暴面前,我更欣赏我爷爷的态度,他说:“一天一暴,坐在家里收稻。”如此爱惜和担心庄稼的老人,在自然的风雨面前,却能笃定淡然处之,他的定力从何而来呢?我的爷爷不识字,可细一想想,爷爷说的话,也是富于诗意的,那是生活中的智慧和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