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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一点二十,我正躺床上准备午睡,手机响了,是前905业主王怡昕。我坐起来,铃声响第三声时,我按了接听键。
“喂,昕昕,很高兴你给我打电话,有何指示,洗耳恭听。”
“说远了哈,我确实有件事想让你帮忙。我爸今年82,越来越念旧。夏天的时候,我爸会回山村老家住一两个月,一和我吃饭就念叨,当初卖房子时不该把餐桌椅留下的。我爸搞运输前是木工师傅,桌椅是他亲手为我妈做的,他习惯了用旧桌椅吃饭,因为那是我妈用过的餐椅,也是全家所有人都用过的餐椅。睹物思人,我这样表达,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嗯,我明白,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想把餐桌椅买回来。我们自己已用了六年,现在的买主又用了五年,东西肯定是旧了。桌椅对现在的905没有什么意义,但对我们不一样,正因为旧,它留着我们全家的回忆,特别是对于我爸有特别的情怀。”
“既然这么重要,当时卖房子时为什么没搬走?”
“当时因为我爸在旧房子里一想起我妈就哭,我买了林森公寓临街的商铺,就在林森公寓又买了一套90平米的小户型给我爸住,旧餐桌大放不进小户型的房子里。现在我爸经常会山村老家住,老家房子大,大餐桌能放下。你替我和现在的买主说一下,多少钱由对方说个数,给了钱,她正好买个新的。我不急,你有空了替我说合说合。”
“好!你有这样的孝心我应了。听我消息吧。”
2013年,前905业主王怡昕买了小区的二手房。说二手房其实是新房,原生905业主是县法院院长,房子装修好空了两年,准备给儿子做婚房,但小两口都考进省城的税务局,于是就把这套房子卖了又添了钱买了省城的学区房。房子装修好没住过一天,屋里收拾得一尘不染,难遇这样的好茬,王怡昕幸运地捡了漏,屋内装修风格满意,甲醛也释放得合标,王怡昕很快就搬进来。
交电费和物业费时,有商人意识的王怡昕有意识地和我多聊了几句,她给我名片,让我有空去她店里转转。其实,我和她并不是第一次见,我在四姐的饭店见过她。她和几个朋友来四姐店里吃饭,身形高挑的她穿着黑色长风衣,下垂感极好的红色九分阔腿裤,随着高跟鞋的律动火焰般闪过,咖色包头帽下长发及腰,五官精致,眉目间和杨丽萍有六分相似。在一众打扮精致的女人堆里,她潇洒清冷的气质让我过目不忘。
她是云栖女子美容养生馆的老板,也是独自带着两个女儿的离异妈妈。老话说,一分长相一分福,十分长相不用忙。对于她好像不是。
桃李年华的19岁,王怡昕从众多火热的异性目光中,找到了她以为的真命天子徐涛。徐涛家境好,家里很早就有房有车,俩人模样登对,彼此都是对方的初恋。怡昕和徐涛高中毕业就待业,有大把时间可以挥霍,爱情是生活的全部,他们如胶似漆,很快越过了界限,怡昕怀孕了。结婚提前提上日程。
家境普通的怡昕奉子成婚,成为婆婆嫌弃她的第一个理由。在别人眼里的十分长相坐着吃的怡昕,在婆婆眼里却是高攀。
结婚不到两月,婆婆就让他们自食其力,怡昕看懂了婆婆的眼色。她到理发店当了学徒,很快就出师挣了工资。
打听到城市信用社招两年的委培生,结业后就能成正式的银行职员,怡昕说服徐涛安心看书学习,大着肚子依然理发养家。徐涛争气,顺利考上只有五个名额的委培生。生下女儿刚满三个月,怡昕就想着上班,婆婆不但不给看孩子,还对她冷嘲热讽。徐涛上学的两年里,怡昕顶起了家里的天,她要养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怡昕租了一间临街的里外间,外间理发,里间安顿孩子。她雇了一个保姆在里间看孩子,轮流着做饭。只要忙碌着日子眨眼就过去了。
大女儿能上托儿所时,徐涛也成了信用社的正式职员。他们又有了二女儿。二女儿半岁时,徐涛升了组长,他和怡昕说,以后你就在家当主妇吧。怡昕想起婆婆的眉高眼低,决定开小饭馆。妈妈年轻时开过饭馆,她把妈妈的做饭手艺学了个七七八八。她要自己挣钱,谁有钱不如自己有钱。
日子本该蒸蒸日上,婆婆却对怡昕颇有微词,生了两个丫头片子,家业让谁继承?有几分姿色就不安分守己,不是理发就是开饭馆,不知道有多少野男人是冲着看她去的。整天在外抛头露面,咱家会差她一口饭吗?
婆婆的话说多了渐渐让徐涛心里埋了猜疑的种子。哥们也隔三差五地和他说笑,你老婆那么漂亮,不藏在家里养着,你放她出来和男人们说说笑笑,一个大男人让老婆养了你四年,小心哪天跟人跑了。
那天晚上徐涛去怡昕饭店吃饭,一位跑车的男人一边点菜,一边调笑着说话:“老板娘长得好看,手手也漂亮,真想摸上一把。”
怡昕莞尔一笑:“大哥这是想回家跪搓衣板,净说醉话。”
大家都哈哈笑着,男人却黑着脸摔门而出。徐涛在家喝得酩酊大醉,见到晚归的怡昕,揪住头发就是一拳,打痛快了倒头就睡。第二天醒来,徐涛对着哭了一夜的怡昕赌咒发誓,说以后再也不会发疯了。可过不了多久,场景再次重演。徐涛很宠爱女儿,两个女儿也爱他,为了孩子有完整的家,怡昕忍了十年,等到她攒够了钱,也攒够了离开的底气。大女儿上高中,二女儿上初中时,她们说,妈,你想和爸爸离就离吧,我们能接受后果,你不用为了我们委屈自己。
怡昕和徐涛平静地离了婚,两个女儿都选择跟妈妈生活。她分了一套旧房子,一辆车,在离婚前怡昕用自己的积蓄开了云栖美容养生馆,美容馆自然归她。怡昕和女儿商量,送女儿到省城全封闭的私立学校上学,全力以赴搞事业。她信佛,擅茶道,有一个优质女人帮养生群,日子忙碌,顾不上儿女情长。当然,我也成了她偶尔的客户,更多的是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王怡昕买下的905,其实是她姐妹们合资给父母买的。她父母是重组家庭,母亲的大女儿八个月时,母亲的爱人出车祸没了,母亲把村口自家的房子朝后改了门,背着不到一岁的大姐开了饭馆。父亲跑车,经常来母亲的饭馆吃饭歇脚,聊天熟了,才知道父亲的妻子生女儿难产没了,也过着既当爹又当妈的日子。同病相怜,心就这样近了暖了。
父亲隔三差五买东西,把钱让母亲保管,出远门时把女儿也带过来让母亲照看。父亲看着女儿和母亲咯咯笑,说:我们一起过吧。那时,父亲28,母亲24。
母亲和父亲领了证,父亲的女儿成了大姐,妈妈的女儿成了二姐,怡昕是父亲和母亲的第一个孩子。再往后,怡昕又有了四妹和五妹。五姐妹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怡昕是长大后才知道大姐二姐比她多一个爸妈,这一点也不影响她们亲密无间。
大姐上学那阵正赶上上山下乡,山村里来了很多城里的学生,大姐早早就和下乡的学生成了家。后来一起来了县城。二姐高三那年正赶上恢复高考,她成了家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在天津上的大学,毕业了就在天津安了家。怡昕学美容就是二姐给她的建议,两个女儿先后都考了天津的大学。四妹和五妹都在北京上的大学,四妹嫁给了在中国生活的加拿大人,两口子在省城开跨国贸易公司,五妹在北京某大学留校做老师。
五个凤凰都飞出山村,过年时大家商量:集资买房,把父母接到县城。考虑大姐家经济一般,五妹最小,怡昕和四妹扛了大旗,两人一人一半买了905的二手新房。怡昕反正也是单身,和父母一起住。
怡昕一家家庭氛围很好,怡昕出差学习或者到天津看女儿时,大姐过来照顾父母,中秋和过年时,五个女儿女婿都回家,大家互帮互助,其乐融融。二姐给爸爸买了电动汽车,老两口每天早晚一起出门溜达。父母从来不吵架,爸爸手巧,家里的餐桌主体是爸爸从山上找到的松木树桩精心打造的,四个桌腿都雕着龙凤图案,桌面是爸爸打磨的大理石台面,椅子是复古的太师椅。
怡昕的二女儿上高中那年夏天,父母在山村老家闲住。那天上午,父亲一直不见母亲,就到处寻找,最后在茅房地上找到了昏迷不醒的母亲。怡昕接到电话,马上和省城的四妹联系,让四妹联系医院,她马不停蹄开车回一个小时车程的老家。120到时,她已经拉着妈妈走在回城的半道上,120的医生给妈妈做了简单的检查,给妈妈戴上氧气罩打上点滴,一秒也不耽误朝省城的医院赶。幸好送医及时,妈妈两天后醒了。
怡昕再也不敢让妈妈回老家,她减少出外进修的次数,她出门就让大姐住家守着。但妈妈还是在一年后在睡梦中走了。
二女儿考上大学那年,怡昕卖了905的房子,在县里高档小区买了商住一体的三层门面房,同一小区里又买了一套90平米的房子给父亲住。春夏的时候,父亲总是吵着要回老家住,那里有他和母亲的回忆,还有唠不完话的老乡亲。怡昕抽时间回老家时,父亲说了好几次他亲手做的餐桌椅,说看到那些物件就像看到你妈,唉!可惜了,当时咋就把东西留下了。
怡昕回城时想了一路,决定把桌椅买下来给父亲。父亲说得对,那不是普通的桌椅,那是母亲的化身和一家完整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