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秋，是上天的宠儿。因为上天把最富于生命力的调色板授予了秋阳。秋阳是透明的，足以让人辨别飞虫的双翅；秋阳又是浓稠的，即使捧在手里，也不会滴漏。秋阳蕴涵着春日的诗情和夏日的奔放，所到之处，每一笔都是浓墨重彩，每一划俱带生命的张力。

秋阳照射到了家乡的枣树，浓绿色绘在枣叶上，枣叶便由浅绿即刻变成了墨绿；鲜红色描在枣子上，枣子也瞬间红得发亮。红透了的枣子太馋人了，惹得树下的孩童们纷纷拿起了竹竿，仰起脸，争着抢着打枣吃，即使枣子落在头上后又弹起很高，也不觉疼。

秋阳漫过大田，把金黄色撒向玉米和谷子。玉米棒的绿衣缓缓绽开，玉米棒子则镀了一层金；颗颗玉米棒籽粒饱满，里面的养分日日鼓胀。谷子，由于十足的满意而垂下了长长的脖颈。农人站在田野里，拍拍坚实的棒子，抚抚低垂的谷穗，无声的笑靥蒙上了金色。秋阳继续推进，把纯黑色拋向豆田，豆荚里的宝宝一挺身，成了黑脸堂，高兴得绕着屋子转了好几圈，恨不得破荚而出向世人宣布：黑色是最纯最浓的色调。

秋阳再次俯视着葡萄园，欣欣然把精心调配的靓丽的紫色，毫无保留地泼了下去。葡萄藤欢快地抖动着，尽情接纳祈盼已久的馈赠。不久后，葡萄园里将迎来一个盛大的节日。那时，果农们会钻进翠绿的葡萄架里，剪下一串串最大最甜的紫水晶，供前来观光揽胜的游客们品尝；或把品质优良的葡萄放入特制的陶器里，酿制出醉人的琼浆。

秋阳经过之处，颜色更深更浓了，连乌桕树和修竹的影子也阴暗了许多。

                                  二

源于一声远古的呼唤，湖沼里的大雁们抬起了头，随即振翅飞入了高空。整齐的雁阵扇动着翅膀从西边的天空缓缓飞过，飞过红红的落日，留下一声声悠长的雁鸣。

是大雁的翅膀扇起了秋风吗？

秋风是温存的，温存到让人沦陷；秋风又是凌厉的，尤其是陪伴着秋雨，足以修山削木，腾挪节气。一阵风儿掠过树林，树叶哗哗地飘落，秋风每经过一次，树叶就落下一层，直到大树变成光秃秃的枝桠，冷峻地指向黛青色的天空。风儿斜着刮过道旁的银杏，银杏叶子成群结队地脱离树身，在风中翻转着，左右摆荡着；刚落地又被一阵秋风席地托起，在大树周围旋转飞舞，继而又漫天飘舞，天地一派金黄！待叶子平静下来后，整条大道已是黄金铺地。我喜欢在午后，独自走在这条黄金大道上，漫步于遍地落叶间。有时随手捡起一片银杏叶，对着阳光仔细察看，叶片仍厚实着，眼前只是一团晕黄的光。这黄色的叶片，在大树的母体里躁动，在春天的雨声中欢唱，在夏夜的星空下思考，又在秋天的暖阳里酣睡，它一定有过旖旎的梦。它在枝头做着蝴蝶的梦；它在风中做着生命的梦；我慢慢把它放在树根处，它又在做着大地的梦。

大地繁华落尽，秋风穿过了所有人的梦境，也掠过牧羊儿童的额头。牧羊鞭儿在风中轻轻扬起，几只羊羔啃食着河堤上发黄的茅草，发红的芨芨草，和蓝色的牵牛花。儿童则忙着割下仍带有青色的车前草和牛筋草，把它们放入背篓里，并用手压压实，以便尽可能多的带回家，这是羊儿们过冬的食粮。羊羔们一边吃草一边低声回应着彼此的呼唤。有时抬头思索一下，耳朵在秋风里来回支棱，似在极力捕捉季节的信息。

蓝天上的云朵被风儿拖拽着，晃晃悠悠地四处飘荡。云淡风轻，万物静美。

                                    三

秋雨，是秋天的名片，是九天发向人间的通知函。秋雨是长情的，淅淅沥沥，敲窗打户，连日不绝，长情到让人心生幽怨；秋雨又是决绝的，它使燕雀在巢中瑟瑟发抖，让山川大地静穆沉肃，决绝到把四季的格律打成了句号。

然而，秋雨又是诗意的。打一把雨伞，走进绵绵的秋雨，听伞顶的雨声，沙沙沙沙，仿若久隔心底的往事萦绕脑际；裤管被雨打湿，紧贴着脚踝；脚前一片硕大的泡桐叶子平摊在路面上，被多情的秋雨亲吻成银白色，与空旷的街道一起亮光闪闪。手伸出伞外，雨滴在手心溅落，清凉之感遍布全身，驱走了多日的倦怠；移步向前，手心里蹦跳的雨滴从指缝间流走，又有雨滴落在了手心，不禁想像着这几拨儿雨滴应是来自同一处江海，风云际会，又万千翻腾，于此时此刻落在了我的手里，这不就是世上的机缘吗？伞前的落雨，潇潇洒洒，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灵；鼻端似乎飘过一缕湿漉漉的花香。

四野则是迷迷茫茫。连绵的雨丝织成了雨雾，一如故乡房顶的炊烟。屋檐下的麻雀蜷缩成一团，疑惑地看着檐前的一注秋水，正好流过了满树通红的柿子。村庄的街道上，雨鞋踏过积水的路面，一支小红伞走入弯弯的雨巷。

村外是一方池塘。秋雨落在池塘里，水面上氤氲起一层水雾；池塘边的草丛中，偶有蟋蟀几声孤单的鸣叫，使池塘更显静默。塘边的杨柳只有顶梢部位尚剩三五叶，此时不堪秋雨的重负，与大树依依惜别后，一片一片向着池塘坠落，在池水上漂浮着，游弋着。好似完成了最终的使命，坦然地御风而去。

咀嚼过芳华，对谈过岁月，尔后在风雨中挥手作别，这不是生命的本真吗？

秋雨，仍在淅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