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兰带着孩子回来了。
刘香站在大门口,远远看着她一只手抱着外孙,一只手拖着行李箱,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
阿兰抵着头,怯怯地喊了一声妈。
刘香狠狠剜了她一眼,夺过行李箱,拖着轱辘吭哧吭哧地走进院子。
阿兰甩甩酸胀的手臂,把小光的头揽到另一边肩窝上,踏进了三年未曾回来的大门。
房间早就收拾出来了,还是以前住的那间,被褥衣柜都没变过。
小光睡得很香,梦中还不时吮吸嘴唇,全然不知家里发生了怎样的巨变。
走之前,阿兰把所有带不走的家具都低价卖了,只带了一些必要的物品,简单整理好,她替小光掖了掖被角,到厨房帮忙。
王英正在洗菜,八个月大的孕肚抵在灶台边沿,举手投足显得很笨重。
“大嫂我来吧,你去休息。”阿兰挽起衣袖,拿过篮子里的菜。
王英扶着腰直起身来,笑着把手擦干净,“那我去外面听着,怕小光醒了哭。”
正说着,刘香买菜回来了,她径直走到王英身边,把菜一一拿出来,“医生说你贫血,叫你多吃猪肝菠菜,都是新鲜的,你想怎么吃我给你做。”
王英挽着她的手撒娇:“妈做的菜都好吃。”
阿兰偷偷望了一眼,有自己喜欢的藕和玉米。
洗过的菜里还沾着一丝泥,刘香看见后脸瞬间就垮下去了,“洗菜都洗不干净,就知道吃现成饭。”
阿兰重新洗了一遍,起锅准备炒菜,刘香把她手里的锅铲夺过去,“你做的菜英子吃不惯。”
阿兰只好回客厅。
王英见她出来,把桌上的果篮推到她面前,“以后就放心在家里住下,事情都发生了,别胡思乱想。”
阿兰望着黄灿灿的橘子,勉强露出一个苦涩的笑。
那个夜里发生的事,就算再过个几十年,她肯定还会记得一清二楚。
一阵杂乱而急促的拍门声劈天盖地的袭来,突然之间劈碎了她平静安稳的生活。
警察们一窝蜂涌进家门,她还未及反应就被一只手猛地压倒在地板上。
“你是不是张强的妻子!”
“张强贩海洛因在广州被捕,人赃俱获。”
“7公斤!”
突如其来的变故导致思想跟不上现实,意识朦胧中,她只清晰的记得这几句话,每个字都像一根针,深深的扎入肺腑。
机械般回答了所有问题,警察才把她松开,腰撞在了板凳上,钻心的疼。她扶着墙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懵懂地望着平日精心布置的家被查翻得乌烟瘴气。
“他32岁了连固定工作都没有,房子存款不见着落,你跟着他一定会后悔的!”
“你今天要是出了这个家门,一辈子都不要回来!”
刘香歇斯底里的喊叫萦绕在脑海,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恍惚,警察的身影,散乱的家具,破碎的花瓶,儿子的哭声,像一幕影影绰绰的梦境,残酷不真实。
第二天早晨从派出所做完笔录出来,她用全部的积蓄给张强找了律师,顺便理了一份离婚协议。
不久,消息传到刘香耳朵里,她在电话里把阿兰骂得狗血淋头,阿兰捏着签了字的离婚协议书,默默受着。
最后刘香十分不情愿地说:活不下去就回来!
挂了电话,阿兰抱着小光,哭得撕心裂肺。
她终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了代价。
菜上齐,小光醒了,孩子不适应新环境,哭得很伤心,阿兰安抚了他一阵,从房间出来,菜已经凝了一层薄薄的油霜。
王英去睡午觉,刘香在厨房打扫,她哄着孩子吃完米粉后,菜彻底凉了。
刘香洗完碗出来,瞥了一眼靠在沙发上玩玩具的小光,在围腰上擦擦手,把他抱到怀里,骂骂咧咧地说:“小兔崽子跟他爹长得一样,没准以后也是个祸害。”
话说完,小光居然咯咯咯地笑起来,刘香怒睁着眼睛瞪他,他反而笑得更开心,逗得她不得不卸下伪装,眉梢眼角含起了笑意。
阿兰去厨房热冷菜,看见电磁炉上偎着一锅热气腾腾的排骨玉米汤,她咬了咬嘴唇,把眼泪憋回肚子里。
她找了一份ktv服务员的工作,从19点上到凌晨3点,工资不高,但好歹白天有时间照顾孩子。
两个月后,王英生了一个儿子,孩子黄疸严重,留在医院治疗,王英心里焦急,月子里又格外敏感多心,对谁都黑着脸,阿兰担心小光打扰到她修养,几乎一整天都带着他出去闲逛,直到做饭时间。
半个月后孩子痊愈,接回家时阿兰给他换衣服,皮包骨,瘦得很严重,实在令人心疼,她随口说:“母乳营养高,能换成母乳最好就不要喝奶粉了。”
谁知王英带着哭腔的声音突然从卧室里传来:“吃母乳我就要在家带孩子,小光就理所当然的让妈照顾了是吧!”
阿兰看了一眼在一旁逗小光的哥哥一眼,对方全然装作没听见没看见。
她换好尿片,喂完奶粉,把孩子抱给王英,说:“我也是为孩子着想,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王英不依不饶:“我想的是什么意思!”
阿兰不敢做声了。
办了满月酒后,带孩子的事被王英提到了明面上。
刘香轻摇着逐渐入睡的孙子,说:“小光马上会走路了,我顺手看着,主要还是我的大宝贝孙子,小光在不碍事。”
王英撇了撇嘴,明显是不高兴了但还算和颜悦色地说:“妈,别人不会心疼你我还心疼呢,顺手带就是带,累的是你自己,医生说小宝各项体检都不达标,你平时不是说腰疼嘛,这样哪有精力照顾两个孩子!”
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一家人坐在沙发上,目无焦距地看着电视屏幕,各怀心思,不吭声。
在抗日剧吵杂的炮火轰炸声下,阿兰终于开口了。
“我前两天联系了姨妈,她说她和姨夫在家孤零零的,多个小孩比较热闹。”
刘香忙问:“什么意思?”
“姨妈说她可以帮我带两年,等小光上幼儿园再接回来。”
王英看了一眼刘香,意味深长地说:“挺好的,姨妈跟他儿子闹翻了,连孙子都不给他看一眼,小光去了还能给她当个孙子解解闷。”
刘香还想说什么,阿兰微微摇了摇头。
两天后,阿兰收拾行李,8小时火车,把小光送到了姨妈家。
面对新环境和新面孔,小光意外地很兴奋,姨妈逗了他两下就伸手要抱抱,把两老人乐坏了。
阿兰忐忑的心这才稍微平静一点。
只陪小光睡了一晚,第二天一早趁他还没醒时,阿兰悄悄坐上了火车。
回家的路独剩她一人了,长途跋涉三年,没想到如今只能带走一双空荡荡的手和一颗空落落的心。这会子小光应该在哭着找妈妈吧,她抹去脸上的泪,迎面望向窗外的阳光,林林总总的楼房在飞快的时间里模糊成一条条白色的线,一晃而过。
送走了小光,她又找了一份工作,每日只睡五六个小时,月底领到薪水,给姨妈一部分,再给刘香一部分,剩余的也够自己生活了。
她想着,艰难的日子最多不过三五年,能吃苦耐劳,总会越来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