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他,如他所是,而非如我所愿

昨天和梳晴探讨弟弟的事情,梳晴说:你要放弃改变弟弟的执念。改变?执念?我想着这几个字,我真的是想改变弟弟吗?我能改变他吗?

不能。梳晴肯定的说。

她私下分享了自己相似的经历。她有一个很疼爱她的哥哥。从小到大,虽历经父母离异等各种变故,但在哥哥的陪伴和保护下,也顺利熬到了大学毕业,终于出了社会。就像她说的:哥哥会把牙缝里的钱挤出来给她用。但是后来哥哥的生活出现了很大的考验,妈妈对哥哥婚姻生活的边界感缺失,婆媳关系,还有哥哥自己小家出现的重大突发事件,让原本还算宽裕的哥哥日子一下子紧张起来。梳晴想帮哥哥化解和妈妈的相处模式带来不断摩擦,梳晴想帮哥哥摆脱突发事件对哥哥的巨大影响,可是没有用,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无法强大到可以从根本上解决哥哥的困境。长久的折腾后,不仅帮不到哥哥,而且自己也陷入哥哥的漩涡,她自己也被无力和自责所笼罩着。

很多时候,共情是一件很困难的事。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在经历境遇完全不同情况下成长起来的两个人,三观是无法相近的。更不要谈你一厢情愿的想要去改变他。哪怕这个对象是你最亲近的人。也许你想要把最好的东西塞给他,但这个东西在他看来,可能他根本无法理解和接受。

改变是发自内心的,改变的力量是源于内心,外界的力量是憾不动一个不想改变的人,就像人们说的: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我想要改变弟弟,我想要通过与弟弟的交谈,去影响他,去让他走出童年的阴影,改变他的价值观,去过更好的生活。

可是,梳晴问我:你经历过他的一切吗?他童年遭遇的事情,他成长中遇到的人和事,你都不是当事人,你不能感同身受,又如何能体会他的感觉。

虽然弟弟是我最重要的家人,但是,他也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他和我,是多么的不同。我们有不同的经历,就会有不同的人生观,价值观,就会有不同的命运。

而我所谓的想要帮他,拯救他,也不过是我的的一厢情愿,是为了我自己安心,我觉得我是一个姐姐,我有这个责任照顾弟弟,我自己过的很好,但是看到弟弟过的不好,我很不安心,我觉得亏欠了他,家人都还在受苦,我没有资格独乐。

我把自己和弟弟的聊天记录发给梳晴,我说:弟弟几乎不主动和我联系,即使我联系他,也是我自己在自言自语,他基本不回应。

梳晴说:在你们的聊天记录中,我看到你弟弟其实对你很尊敬。仔细想来,确实是这样,弟弟不善言辞,感情内敛,但是我每次回家,在路上的那天,他总要隔几个小时发信息问我到哪了,他一年都不会和我说话的人,却在那一天,不停的问我路上的情况,担心我的安全。有一次他还特意给我打视频,说要看看孩子们。孩子们回家了,他带着他们出去玩,买玩具,买好吃的。虽然他嘴上不说什么,可他在做。

弟弟不想和我说话,并不是他对我感情淡薄,而是他的性格就是这样,他的表达方式就是这样。

梳晴说:细水长流,慢慢的,一天天的开始关心弟弟,说一些自己的事情给他听,把心向他敞开,不要期待回应,做你该做的事情,也许慢慢的,他也会学着敞开心扉。让弟弟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姐姐永远在他的背后,支持他。未来弟弟遇到难题,不再缺席,而是和他一起面对,给他鼓励和帮助。

真正爱他,便如他所是,而非如我所愿。

弟弟很好,我也很好,我们为自己负责,自己拯救自己。

第一次这么彻底,毫无保留的暴露自己的原生家庭,如果不是梳晴的鼓励,坦诚,以真心换真心,我是没有勇气这么做的。华章说:把问题说出来,本身就解决了一半。把这些深藏在内心最阴暗处的事情,拿出来,摊开在阳光下,即使没有找到正确答案,内心那块黑暗的地方,也被照亮了很多吧。


写给梳晴的信:

亲爱的梳晴,早上好呀,我现在的时间是是4点55,我醒的时间比这还早些,在被窝里暖和和的,挣扎着起不来。我心里惦记着一些事情,睡不安稳,但又想到自己睡眠不足,身体和精神就会很差,想继续躺着或许能再次入睡。就这样,耗着,也没睡着,也没起来。

你说过两次要和我细聊关于我弟弟的事情,我心里特别感动,你这么忙,愿意帮助我,来一起解决困扰我几十年,一直无解的问题,这世间,还从未有人和我一起做这件事。

白天的时候,我想,必须要细细说一说,在我弟弟身上发生过什么事,这样才能对症下药吧。我虽然是姐姐,较了解他,但是当局者迷吧。

我家有三个孩子,我,妹妹,和弟弟,每个孩子相差三岁,弟弟是超生的孩子,罚了很多款。这个款,爸妈也是罚的心甘情愿的,因为弟弟是男孩子,值得。农村重男轻女的现象很严重,即使妈妈不想,奶奶也会各种言语逼着她去生出一个男孩,幸好弟弟是男孩,不然,家里可能更多孩子。

生弟弟的那一天,我记得很清楚。一大早,锅里蒸的米饭冒着热气,外面下着大雨。我一个人在门口玩,妹妹好像在睡觉吧,我已不记得了。只听妈妈唤我:快去叫上屋的奶奶。我隐隐约约觉得有事情发生,赶紧上坡喊来一个奶奶。我自己的亲奶奶住的离我们较远一些,上屋的奶奶是关系很好的邻居。爸爸不在家,天没亮就出门了,步行3公里多的山路,去集市卖柴。

后来家里人越来越多,住在农村,一件很好的事情就是,谁家有事,大家都会来帮忙,尤其是孩子出生,老人去世这种生老病死的事情,平时女人们聚在一起喜欢说各家的八卦闲话,但是这种时刻,就会特别团结。

爸爸回家的时候,弟弟已经生出来了。我记得他冒着大雨,去柴堆里掏捡出好几个鸡蛋,我很深刻的感觉就是:爸爸很高兴。弟弟的出生,爸妈都很开心。而我呢,肯定有另外一种情愫吧。

说到弟弟,要讲一下我爸爸吧,他对弟弟的影响很大。

爸爸是奶奶的第三个孩子,奶奶一共生过10个孩子。爸爸前面的三个哥哥,只有大伯,另外两个早早夭折了。奶奶嫁过两次,第一个丈夫,在怀着我爸爸的时候就去世了。然后改嫁,第二个爷爷好像比奶奶大二十多岁,我对二爷爷的印象是他总是在抽旱烟和生病咳嗽,他在我7岁的时候也因病去世了。奶奶说,怀爸爸的时候,有一次她在外面砍柴,捆好柴,要放进一个干燥的岩洞去保存,奶奶在岩洞的顶端把柴滚下来,岩洞至少有一层房子那么高,她脚一滑,她也跟着滚下来。她说,肚子里的爸爸没有摔掉。我当时听不懂奶奶的意思,是庆幸没有摔死爸爸,还是遗憾居然没有摔死。不过奶奶说,爸爸的命真硬。

我们住的村子,人多田地少,土地贫瘠,小的时候,我只有过年过节的时候才能吃上点米多一点的饭。想想我的爸爸他们,他们的小时候,情境更苦。

爸爸是家里读书比较多的孩子,好像是读到了小学毕业,还差点去当了老师。爸爸因为家里穷,没有坚持下来,他常常羡慕他的一个同学,当了老师。他很要强,我小时候听他说的最多就是:要争气。他能吃苦,干的活特别多。比如他和妈妈结婚后,就分家了,白手起家,建起了一栋土房子。过了几年,和村里另一户人家一起,挖开了一条可以通拖拉机的山路,建起了第二个大平层的房子,就是水泥砖房,他像个领头羊一样,一直跑在前面,过几年,要加盖第二层,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出意外去世了。

因为爸爸很要强,我们其实跟着吃了很多苦。夏天收割的时候,正午的阳光最烈,别人都回家了,可爸爸不会,一定要忙完这个事,无论是大太阳或者大雨,我们都要跟着他在田地里干活,那股蛮劲儿,我现在想来,都觉得可怕。

弟弟是家里的宠儿,但是也是被要求最严厉的。我觉得妈妈溺爱弟弟,比如从小到大,弟弟不需要干任何家里的事,我记得他2岁的时候,妈妈还在嚼饭给他吃,牙齿都快长全了,还不自己吃饭,要妈妈嚼碎了,吐喂给他吃。那时候孩子小的时候,没有奶粉喝,母乳也少了,还吃不了大人的食物,就是靠妈妈把饭菜嚼碎了,喂给我们吃的。

这导致弟弟对家庭生活没有任何参与度,没有归属感,他就不停的捣蛋,做一些小破坏,获得存在感。爸爸对弟弟的捣蛋行为就是非打即骂。尤其是在学习上,妈妈给我讲过两件事,一件是弟弟写不好字,爸爸直接拿着菜刀,用刀背在他手上剁了一下,小小的手,马上冒出了血。还有一次也是因为写作业,爸爸直接把弟弟的头摁进水塘里,要淹死他。

所以爸爸死了,弟弟最开心了,因为再也没人打骂他了。

爸爸去世,我们三个孩子都不大,我上初中,15岁,弟弟9岁,妹妹12岁,她们两个都在上小学。妈妈无力抚养我们三个,经人介绍,招了一个人。妈妈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尤其是在农村,很多人都喜欢嚼舌根子。我的继父以前没有结过婚,在农村,一个男的模样结过婚,要么家里特别穷,要么精神和身体有问题。我的继父,我们都叫他叔叔,两者均有。家里很穷,没有读过书,头脑简单,说话,做事有点像个孩子,幼稚,不成熟。但是他心地善良。弟弟很讨厌继父,继父也很不喜欢弟弟,说不上话,话一开口,就是互相伤害。

为此,弟弟也越来越恨妈妈,怪他不该把继父招进家来,处处和妈妈作对。学习成绩几乎都是班级倒数第一,交白卷,考几分。小学经常留级,个子越长越高,坐在最后一排打瞌睡。勉强小学毕业,初中念了半年,就再也不愿意去了。

在弟弟3,4岁的时候,改革开放,我们村很多人都去温州那边打工,爸妈带着弟弟一起也去温州打工,过年才回家一次。我和妹妹寄放在奶奶家,当起了留守儿童。后来爸爸去世,妈妈和叔叔去外面打工,把弟弟也留在了家里,弟弟寄放在奶奶家,住了一阵子,奶奶管不住,又寄放到大伯家,那也是一个恐怖的地方,大伯母尖酸刻薄,抠门,整天都是黑着一张脸,弟弟要是一筷子菜夹多了,立马一道怒光射向他,弟弟慌忙放下菜,挑起一小根。然后又换了别的亲戚家。

我对弟弟的感情很复杂,又爱又恨。他基本上是我带大的,我和妹妹一出生,都是坐在一个木桶里,用被子衣服固定好。白天,爸妈去地里干活,我们要在桶里呆一个上午,中午他们回来了,可以吃上奶。下午他们出去干活,我们继续坐在桶里。而弟弟就没坐过这个桶,爸妈不在家,我就抱着他,那时我6岁了,在农村,可以洗衣做饭带孩子了。可是孩子天性爱玩呀,弟弟就是我的累赘,我的负担。我去哪都要带着他,村里有个邻居回想说:那时的你,背着弟弟,牵着妹妹。所以我上学了就特别开心,不用带弟弟妹妹,不用做家务活。爸爸看我学习好,年年拿奖,对我更好了,然后我就拼命的念书,一门心思都在读书上,不再和弟弟妹妹玩了。初中住校,一个礼拜才回家一次,高中住校,一个月才回家一次,大学,一个学期才回家一次,出来工作了,一年才回家一次。我对家越来越陌生了,我对弟弟妹妹的成长,也越来越一无所知了。

弟弟现在28了,还没结婚,我们甚至都不知道他有没有谈过恋爱,他初一辍学后,先是在外面玩了几年,四处晃荡着。然后跟着亲戚进厂,打了十几年的工,就给了妈妈不到3万块钱。年龄大,没钱,妈妈失望极了。又没有任何办法,妈妈和叔叔就一直在外面打工,攒钱给他买房子,攒钱给他结婚。

弟弟一年到头不会主动给妈妈打电话,妈妈打给他,第一句话便是:有事吗?没事就挂了。过年一起回家了,还总是吵架。白天中午才起床,晚上半夜才回来,从来不告诉我们,他去干嘛。想说就说几句,不想说就走开。

无法交流,沟通,他一直把门关着。

我因为读书比较多,童年的经历比他好一些,而且因为看书读书,自我疗愈了很多,但即使这样,还常常陷在原生家庭的痛苦里。而弟弟了,我想更苦吧,我不知道他如何排解这些痛苦,是逃避,躲起来吗?

我想帮他分担,我想为他做一些什么,让他可以走出来一些,因为他是我弟弟啊。

从天黑写到天亮,絮絮叨叨了这些,关于我的家庭,文字总是这么沉重,有太多的苦难,今天就说这些吧,感觉一天一夜都说不完。再次谢谢梳晴,你那么辛苦,时间那么宝贵谢谢你愿意把宝贵的时间挤出来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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