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将会是我在学校兼职試験監督員的最后一年。
就像国内考试会招几个研究生阅卷一样,日本大学的监考也是给学生一个机会勤工俭学,况且报酬还不低。
日本大学的监考都有自己的流程,日本人喜欢固定的东西。14时45分开始的考试,你就必须提早15分钟到主教室,将黑板上写着自己名字的牌子推到“在”这一栏。之后再留意他们给你安排的考场和教室,拿着监考专用的红花胸针,安静的等待主考官和主监督员到来。一般一个教授来时,负责人都会态度认真的鞠一个躬,整个会场的气氛也会随之兴奋起来,这时你就知道是老师来了。
最后一场去的教室在3楼,是第一次去高层的教室,虽然没有楼下会场教室大,但采光非常好,亮堂许多。进教室后,照例得等学生进场,然后主监考员开始在黑板上写本次考试信息,把各种资料铺满一地。时间一到,主监考员开始宣布各种考试纪律,然后我们开始分发出席卡。日本大学的考试都是按照出席卡来确定人数的。收发东西是我最喜欢的工作,拿着主宰这些考生的纸,让他们一个个尊敬的看着你来安排他们的时间,整个教室从一开始的骚动逐渐沉静下来,进入一种备战的状态。
发完出席卡,接下来是学院专用答题纸,再下去是教授出的试卷,从一个密封袋子里拿出来,必须背朝上盖在每个考生桌上。日本考生似乎对这种形式很习以为常,几乎没有一个人会像当年的我一样尝试偷看自己的试卷,大家只是静悄悄的看着前面,等待监考员宣布考试开始。
学部的考试几乎都是60分钟,开始时间任意,以主监考员手表上的时间为准。一般主监考员一宣布完考试开始,你就会看到颇为震撼的一幕:所有人同时翻过自己桌上的卷子,签字笔按键声此起彼伏,整个教室似乎马上就从一个静止不动的状态苏醒过来并自动切换到下一个分秒必争的动态画面。这种考试的魔力,可能也只有在东亚的国家才看得到。
考试开始后,我们要开始数各组人数,一般得来来回回数个几遍才敢确定,因为人数一旦搞错,会给后面的工作带来很大麻烦。当然一确认完,那接下来的二十分钟就都将是属于你自己的冥想时间了。
这个时候,我一般都会在教室四周小心走着,看着整个教室就像一张铺平的契约,契约的当事人就是教授和他的学生,而作为第三方的我们,只能小心的不干涉这场契约的履行,既要殷勤巡视让教授觉得你在认真工作,又要小心发声不惹这些学生厌烦。法学院的考试从来不用担心学生打小抄,就几句话的论述题,有时就像给你一张白纸,能作出的画也是千奇百怪—所以巡视的我们更多的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我观察了许多,竟就没看过一个日本姑娘穿T恤,也没看过一个日本男生留板寸,看来即便是考试日,日本学生也会把自己搞得很精致。这种极致的生活态度到底是富裕了多年的老牌发达国家才有,国内虽然发展了这几年,却仍旧是功利主义至上,熙熙攘攘,真正能从容不迫生活的更是难得。我注意到很多日本学生都是左撇子,看着他们拿笔的左手别扭又快速的写着一行又一行,突然想到我哥哥,听说他小时候也是左撇子,正是因为被纠正成右手才导致他的字到现在还一直写的歪歪扭扭。也许那时就是一个伏笔,被强行灌输的观念束缚住生活,也正是他这几年郁郁不得志的一个原因。我喜欢这种对个性的尊重,我也知道这来源于一个长期安定富足的社会环境,它能给生活在其中的每个人以安全感,让你不用担心自己的特性是否会影响之后的生活,因为决定我们人生的永远只是我们的能力和选择,而不是合群。不害怕,这是一种底气,而社会,也应该赋予我们这种生活的勇气。我有时候也会痛恨自己生在这个剧变的年代,它让你看到了人生的无数种可能性,也让你更认清了自己所处的现实,你只能无数次的安慰自己去理解它接受它,并暗自期望自己的下一代能得到更好的尊重。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这是一个最坏的时代。
二十分钟很快过去,这时候主监督员就会宣布回收出席卡,每排成员都将出席卡传至最右位同学处,等监考员一排一排回收。回收之后,照例两个人互相数一次来确保人数,然后又是无休止的巡回。好不容易熬过一小时,大家也都基本停下笔眼巴巴的望着主监考员,主监考员则一直看着表,数着秒针完全跳过12,即宣布考试结束,整个教室又进入一个窃窃私语的骚动的状态。收答案之后就完全是监督员的时间了,那时学生只能坐在位置上小声讨论,等着我们数齐每一组试卷的人数。直到全部清点完毕,主监督员才会宣布考生退场。从来不会出现乱哄哄的场面,他们喜欢井然有序,这是毋庸置疑的。
跟着教授、主监考员回到主教室,放下监考胸花,大家鞠躬互道一句辛苦了,一场监考才算顺利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