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特别想写写奶奶。但可怕的时间啊,下笔的时候,才知道我在渐渐忘却她,竟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写起了。是的,爷爷的事我还能记得一些,因为还有人跟我讲他的传奇故事。奶奶,只留在我的印象中,没有谁老是能提起她。
现在想来,记得最深的竟然是小时候她和爷爷带我睡觉的时光。有记忆起,我就跟爷爷奶奶睡,一直到我去上学,在他们的脚底下睡。我那时总粘着她,常常把腿跷在她身上。随着我渐渐长大了,她可能有点吃不消了,就觉得烦:“怎么老粘着人?”但也多是嘴上说说,并不把我推开。爷爷去世后,有时回家,她还带我睡。那时真是无忧无虑啊。
奶奶不怎么说话,也许不大愿说话。
记得有一次,我星期天回家,那时她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但是还上锅台烧饭,烧水。她烧好了一锅水,让我把水打到热水瓶里。我欣然的拿起水舀,打开热水瓶塞,放在锅台的外面,把瓶身斜向那口大铁锅,用水舀舀水往里灌,哪知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手脚并不如我想象的那样灵活,水从瓶口四处溢出,弄得到处都是。奶奶在边上一把夺过我手中的水舀,接过水瓶放到了两口锅里面的平台处,一手慢慢的将舀起的水注入瓶里,没有一滴水洒在外面,嘴里还说着:“怎么这么笨手笨脚的?”
昨天还听父亲闲聊别人的时候提到奶奶,说她曾经对自己的一个姨侄女,一个会抽烟的姨侄女说:“丫头啊,你怎么变成一个女光棍了!”
她过世后不久,父亲告诉我说,如果不是当年奶奶孤身一人去把爷爷从上海找回来,很可能都没有我们这个家了。一个小脚的女子,她是怎么做到的?因为我的记忆里,却记不清奶奶和爷爷说过什么话。
我疑心她很会说,却不多说。
奶奶总是这样静静的,做事轻手轻脚,但要细说时,我却又记不清她做过什么,也许我记事时她的年岁已高。爷爷有个藤椅,却不记得她时常坐在哪,坐没坐下来,但我记得她总是默默的在爷爷的近旁,爷爷吃的用的都是她亲手拿。记忆里父亲常年在外上班,爷爷身体不好,药品是母亲细心张罗好的,一切按时进服的药都是奶奶拿好放在爷爷的手边。他们住的房间总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家里虽不富裕,却也比周围其他农户家过得体面。我家的草房,在我当时看来,真是整个村子里最好的房子了,即使后来有人家砌了瓦房也不如我家的草屋。因为我家的草房竟然有石头垫的根基,上面有半人高的砖墙,再上面才是泥墙。我家房上的梁木,是我看到的最好最直最规则的木头做的,虽然直径不是最粗的。最要紧的是家前屋后,总是整洁的。最早的记忆里,门前还有个果园,有好吃的,爷爷奶奶的身影会出现在里面。后来,果园里建起了别人家的房子,但门前还是有两棵梨树,这两棵梨树是我们村里最好的梨树,即使村里的那大片的果园里也没有这样好的梨树。一棵是大鸭梨,果子真是又甜又松脆;一棵苹果梨,咬一口全是糖水。果子熟了,奶奶摘下来,第一二个是我和妹妹的,第三个是爷爷的,奶奶总是细心的把梨削好,分成块用碗盛好放在爷爷面前的小凳子上。
爷爷去世后,我就看到奶奶坐进了爷爷的藤椅里,也还是那样的安静,不,我觉得她的话更少了。有时我的姨奶来看她,也还能说几句话,但就几句。病情重的时候,去医院几天后又回家了,我不知道她得的什么病,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很痛苦。一到白天,她的精神总是很好,自己起来,走走坐坐。直到她去世的那一天,她都很正常的起来走动。在我看来,她身体还好着呢,可就在第二天,我一觉醒来的时候,母亲就告诉我们奶奶去世了,一声都不响的,安静的去世了。据我妈妈讲,奶奶应该知道她自己会走的,说了一些话,做了一些事,然而我全然不记得她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
奶奶,岁月静好。
2017年5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