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水烟筒

30多年来，只留心观察过三个吸烟的男人：外公、父亲、孩子的爸爸。

外公吸的是自制的香烟。新鲜烟叶自田中采回，烘烤后的大张烟叶用铡刀切成细细的烟丝。一架小小的吱呀作响的卷烟机和一盒洁白的烟纸，卷成他解闷的根根烟条。有时只随性抽出一张烟纸，包上烟丝卷成细长的喇叭状烟条，点燃。或架在耳上，低头忙着手中的木工活。年代已久，记忆中只留下了烟草丝的淡淡香味，与手章触摸过的烟叶的厚重感，还有烤烟时的红通通的炉火。

孩子的爸爸抽的是现在烟厂所制的香烟，烟盒上面会印着：吸烟有害健康。那些香烟为什么会称之为香，这是我不能理解的。因作为旁观者（或叫吸二手烟的人），香烟的气味着实呛人。每每被我和孩子抗议气味熏人后，他便到阳台上吞云吐雾。阳台上的一个大大的烟灰缸，总是堆满了烟头，而我总是不肯为他清理的。

父亲，抽了一辈子的，却是那水烟筒。

水烟筒的烟具一般以粗壮的竹段制成，长短不一。竹段掏空内里以盛水，中部或距离上部约三分之一处插一段铜质铁嘴用以装燃烟丝，上部或钻两孔以系绳用以闲置时固定摆放。烟丝，父亲只爱产自家乡廉江的熟烟丝，在我闻来，那烟丝的气味是相当的辛辣、呛人。

吸烟时，父亲会捻一小撮烟丝，填满烟嘴，再啪嗒打开打火机点烟。烟丝被烧的红红的，旋刻转为黑色，他便咕嘟咕嘟的往嘴里吸那烟气，鼻子嘴巴随即喷出来白色的烟雾。也许是因为从小闻多了那样的烟味，竟不觉得熏人，反倒比烟厂所制的香烟更容易接受。和小孩玩时，父亲还总是爱吸一大口烟，往空中喷个烟圈逗他们玩，就像小时逗我和弟弟们一样。而孩子们，也像当年的我们一样，对父亲的烟筒有着分外的好奇，会坐在一旁细细观察他怎样抽完一小份烟。孩子们都会伸手试图去抓他吐出的眼圈来玩，但烟气一会就消失了，孩子们摊开了双手还是空空如也。这时父亲就会顽皮的哈哈大笑。

父亲不爱香烟，却是如此地离不开他的水烟筒。即便是离家外出不方便带着烟筒了，他也要想办法利用各种瓶子自制一个水烟筒，以解烟瘾。只是那装着烟丝的袋子，还是会漏一些烟丝到口袋里的，引得妈妈洗衣服时唠叨不休。有时别人敬的香烟，他也抽，但抽烟时脸上少了一种吸水烟筒时的怡然表情。我想这就像习惯了吃米饭的人，吃面也是可以的，但总觉得不香，肚子里没有饱腹感。

因为长时间的抽烟，父亲的喉咙总是有痰，爱咳嗽。这让我妈念叨了几十年。可即便如此，当她去买菜，而父亲要她帮带一包烟丝时，她终究还是给带回家的。为人妻后，我想我理解妈妈了。也许抽烟的3、5分钟里，那就是一个男人难得的与自己独处的时间。人总是要有些时间要自己独处的。就如日本人是种群体动物，男人在外工作是与同事一起喝酒至深夜，回家又是妻儿，并无个人的时间。他们不爱抽烟，只有在洗澡或者如厕时能自己想想自己。也因此，他们的家再小，也要有个浴缸，有个小小的独立的马桶空间，能在里面发发呆或放松。

在妈妈的念叨下，在我们的期盼下，几十年来父亲尝试过很多次戒烟。可他的烟瘾摁灭后又总死灰复燃，反反复复，直到他前年病发住院。当时住院的原因与吸烟并无直接关系，父亲却从那开始自己戒了烟。当我打电话回家，听到妈妈说老爸不抽烟了，她声音里有掩藏不住的欣喜。她又常说父亲不抽烟了以后喉咙没有痰了，身子胖了。。。。。。我想，也许是因为父亲年龄大了，知道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对子女最大的支持吧，我是打心眼里的感到开心的。

最近送孩子回老家，发现父亲又拿起他的水烟筒了。看着孩子们围坐在他周围，他还是像往时一般，咕嘟咕嘟吸一口烟，扑哧一声把烟渣喷进挂在烟嘴上的小壶里，再吐出来烟圈来逗孩子们玩，其乐融融的样子。那些说了多少次劝阻的话就被我生生咽回了肚子里。一个人的快乐安心的状态，就是健康的证明。

记得有次去买鸡蛋，看见旁边有一位年纪蛮大的老婆婆在挑咸鸭蛋，一边挑一边说这咸鸭蛋好吃，我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不是说咸鸭蛋的胆固醇高，不适合老人吃吗？这东西你还是少吃吧。”她扬头一笑，说“只要吃着舒服，再多胆固醇也是没问题的。”我不禁对这位老人刮目相看。是的，吃什么不吃什么，其实身体会告诉自己的。未来要做什么不做什么，心也会告诉你的。母亲一辈子性子硬，父亲则是一辈子爱唠叨爱指挥。但也只有在吸他的水烟筒时，他是最安然，最怡然自得的，最不唠叨的时刻，最可爱的时刻。随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