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润青很久都没这么心虚了。
她几乎纠结了一夜。拂晓时分,她的心思如同泛起鱼肚白的天际,渐渐明朗起来。
她拉上窗帘,紧抿双唇,终于下定了决心。
草草洗漱一番,余润青就到了学校。
她趁着大课间,留意着在树下休息的骆鸣尔,把包裹背在身后,踌躇地靠近:“那个,衣服还你,我已经洗干净了。”她拢了拢耳边的碎发,把包裹递过去,“之前……在医务室,谢谢你。”
骆鸣尔随手把包裹丢到一旁,摆摆手:“别客气,我就是帮着登记一下。”他端详着包裹里透出的一抹天蓝,有些不解:“不过这件衣服怎么在你这里啊?”
“啊?”这倒是问住了余润青,她隐隐觉得不对劲。骆鸣尔的回答和心里的疑惑交织着,之前朦胧的影像浮出了些许轮廓:“这……不是你给我盖上的吗?”
骆鸣尔一头雾水:“不是啊,那天我把衣服借给沛林了。”
他怎么会知道,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在余润青耳畔轰然作响。
她定了定神:“那……把我背到医务室的人也是何沛林吗?”
“是啊。”骆鸣尔挠挠头,仔细回想道:“我后来想去找他拿衣服,但他当时忙着照顾你,还叫我帮忙登记,然后我们就一起回去了。”
浅蓝色的背影、登记表上的名字、精心准备的包裹……这些画面在眼前走马灯似的旋转,她终于离开了混沌的水底。
空气突然陷入了一片死寂,那天的梦境又走马灯一般在眼前旋转,她像一条不小心游进海里的淡水鱼,心中满是酸苦咸涩,不知所措。
“原来是这样……”
一腔心意,阴差阳错地差点儿给了别人。
这是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像一池幽潭,漫过她的颌尖、眉角。微微睁开双眼,有水波流转的朦胧光影,她的视野被深蓝所覆盖。
她觉得浑身都湿漉漉的,脑袋昏昏沉沉的,身下有棱有角,像是男孩宽厚的背脊。
夏季的蝉鸣从未如此嘈杂过,她想捂住耳朵,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竭力睁开眼睛,利落的短发映入眼帘,还有那个人身上的颜色,依稀可辨。
那是一件天蓝色的衣服,被洗得隐隐发白,尽管还浸着些许水渍,却隐约有丝缕野菊的香气。
水底像是有股巨大的力量,她的神志还未随她一同上岸,微弱的意识也随波逐流地迷失在那片天蓝里。
待她悠悠醒转,已是傍晚时分。
夏日独有的燥热伴着蝉鸣声渐渐淡去,偶尔有凉风掠过,卷起窗帘一角。
箫茜在旁边削着苹果,果皮卷曲盘绕着,像是她刚刚坠入的梦境漩涡。萧茜发觉余润青醒了,便握住她的手,一脸关切。
“润青……”萧茜探了探她的额头,“感觉好些了吗?”
喉咙像尘封已久的八音盒一般,不听使唤地发出几个破碎的问句:“我……这里是?我怎么在这里?”
“你游泳的时候,脚抽筋了……校医通知了班主任,老师刚刚还来看你了。”萧茜见她还能说话,一颗悬着的心也随之落地,忍不住开始唠叨起她了,“下次不许你一个人游泳了,想吓死我啊……”
额头上仿佛压着什么,冰冰凉凉得很是舒服,把燥热的情绪融化了许多,余润青还是好奇:“那我怎么在这里?”
萧茜突然换上一副暧昧的笑脸,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可要好好谢谢骆鸣尔啊,他还叫我过来照顾你。”
“骆……骆鸣尔?”这个名字有些出人意料。
“对啊,你刚刚晕倒了,医务室的记录本上登记着的他的名字。不是他送你来的,还能是谁?”箫茜灵活地把苹果切好,往她嘴里一塞,“你就偷着乐吧。难得他对你这么上心,想想怎么回报人家吧。”
“别胡说。”余润青还没缓过来,急急忙忙用被子蒙住了脑袋。
这个名字让她莫名有些失落。
她那时依稀听到的,明明不是这个声音。
时间回到那个燥热的午后。
绿茵场上的草皮被毒辣的光线晒得晃眼睛。即便如此,训练仍然有条不紊。
一个红色的身影混在蓝色的队伍里,在草地上太过显眼,骆鸣尔小跑过去拍了拍那个红衣服的肩膀:“沛林,怎么不穿队服啊?今天可是最后一次训练了。”
“别提了,忘家里了。”何沛林扯着红衣的一角,无奈地苦笑道:“实在不行,我穿个背心吧。”
“别,小心教练削你啊!”骆鸣尔也跟着愁眉不展,随即又灵光一闪:“算了,我马上就练完了,把我的给你穿吧。”
盛情难却,何沛林谢过骆鸣尔,便径直走向游泳池旁的更衣室,准备换球衣。
他三下五除二就套好了衣服,天蓝色很适合他,显得清清爽爽。外面的蝉鸣没完没了,像这燥热的炎夏一般。更衣室的冷气悠悠吹过来,他一时贪凉,就在更衣室磨蹭了片刻。
“哗……哗……”附近传来打水的声音,何沛林开窗四下张望着,泳池中央似乎有一团红色的影子在浮动。
他再仔细一瞧,竟然是个人!那个人在水里扑腾着,却是徒劳,仍然在缓缓下沉。
“润青!”何沛林认出了她,直接从窗口跳了出去。窗下的杂草丛刮伤了他的小腿,但他顾不上许多,风一般跃入池中,宛如一尾游鱼般冲向余润青。
余润青已经没入水中,深红的泳衣和乌黑的长发仿佛一幅奇异的水下图景。
何沛林伸出手,极力靠近她,试图拽住余润青。
余润青的脚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她几乎是自暴自弃地往水下沉没。
她微张的双眼被水波浸润着,直到那抹蓝色覆盖她的视线。一只温热的手掌拉住了她,借着浮力,她上升了不少。
余润青紧紧地回握住那只手,心里泛起狂喜的波涛,她像是握住了一根生命线。
在离水面越来越近的几秒钟里,她抓着那只手,尽管水还在往鼻子里灌,但得救的希望越来越大。
隐约听到了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她来不及多想,闭上了双眼,任由自己沉沉睡去。
医务室里。
“你换衣服换到哪儿去了,瞧你,都湿透了!”骆鸣尔一路找人,终于找来了医务室,看见了守在女孩床边的何沛林。
“何教练喊你过去,像是有急事,你快过去吧,不然他又得罚训了……”骆鸣尔识趣地降低音量,招呼着何沛林。
方才医生已经确认过余润青没事了。
何沛林看一眼他,又看一眼床上的余润青,迟缓地张口:“那你看着她,有什么事及时找医生,拜托了。”
“放心,有我在。骆鸣尔心下了然,马上答应下来。
“好,多谢。”何沛林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校医室。
这个情景发生在余润青昏迷之后,要不是骆鸣尔没趁人之危,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这傻丫头恐怕还认不出自己的救命恩人呢。
“原来是这样……”
一腔心意,阴差阳错地差点儿给错了人。
“那这衣服……我帮你转交咯!”骆鸣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试探着问她。
余润青回过神来,摆摆手,“不用了,我亲自给他吧。”
原来是他。
可是他怎么从未跟我说过只言片语呢?害我平白无故会错了意,幸好刚才问清楚了。
余润青走到球场边,一脸阴郁地拉住正在中场休息的何沛林。
“你这个闷葫芦,下次就救了人能不能说清楚?”余润青越想越憋屈,“不然我报恩都差点报错对象了……”
何沛林一听就明白了,这个迟钝的丫头现在才知道是谁救的她。
接下来,这丫头就要语不惊人死不休了。
“你的救命之恩,要不要我以身相许啊?”余润青突然换了一张和颜悦色的笑脸。
窗外的蝉鸣有些刺耳,何沛林却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只有余润青的一张一合的嘴唇,和她那句甜糯的话。
“润青,你再说一遍。”
余润青把手里紧紧攥着的外套往他怀里一塞,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了。
她双手围作喇叭状,像是在向全世界宣告:“笨蛋,就是做你女朋友的意思啊。”
何沛林手里的足球滑落到地上,过了许久,他才展露笑颜。
见他不回答,余润青也急了:“你傻笑什么?”
“你把我想说的话说出来了啊。”何沛林也不踢球了,拉着她就往场外走:“咱们俩这么心有灵犀,真是天生一对。”
“傻瓜……”余润青大大方方地回握住他的手。
还好你也喜欢我,幸好我更喜欢你。
暑假过后。
“都入秋了,你怎么还穿着这件衣服?”余润青一脸嫌弃。
何沛林倒是不以为然:“它可是咱们俩的红娘啊!”
“来来来,让我来签个名,洗都洗不掉的那种!”余润青握着一打五彩斑斓的油性笔,打算在他的衣服上大展身手:“我签在哪儿比较好看啊?”
“为了防止你下次再认错我……”何沛林牵起她的手,把它压在自己的胸口上,凝视着她的眼眸:“喏,靠近心脏的位置,留给你。”
因为,你是我的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