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莠子

一

《射雕英雄传》中第一次华山论剑，谁是武功第一高手？东邪西毒南帝北丐终逊中神通一筹，所以都心服王重阳。而号称武功天下第一的王重阳，却一二再再二三的败在一个女子之手，这女子便是林朝英。

《神雕侠侣》中，详细讲述了王重阳和林朝英的故事，二人数次比试武功，难分胜负。林朝英自觉硬碰硬的功夫上稍稍不及王重阳，但是林朝英自创了能克制全真剑法的《玉女心经》，而王重阳参照《九阴真经》才得以破解，如此高下也算分出了。书中说，王重阳自思，“《玉女心经》为林朝英自创，自己却依傍前人遗书，相较之下，实逊一筹”。这便是承认武功终是败在林朝英之下了。

其实说起来，林朝英远不止在武功上胜过王重阳，她的机智聪明亦高出王重阳很多。王重阳抗金兵败，心灰意冷，在活死人墓中潦倒不出，多少同道旧部前来相劝，他都不予理睬。倒是林朝英，“在墓门外百般辱骂，连激他七日七夜”，才激他出了洞。林朝英“哈哈一笑，说道：『你既出来了，就不用回去啦！』”此情此景，又顽皮又机智，直若是小黄蓉年轻的模样，王重阳拿她无可奈何。

用智胜过王重阳的，还有一桩，便是悄悄用化石丹将巨石化软，用手指在石上写字这事，唬的王重阳晕头转向，直到黄药石来访，才解开疑团。这事儿，原来也只有黄药师才可解，若论触类旁通，博学多才，加上聪明机智，怕也只有黄药师才可林朝英比肩。金庸说林朝英是“文武全才，琴棋书画，无所不能”，纵观江湖，女子之中，武功修为，品貌才能，只怕无能出其右者。

林朝英纵然武功卓绝，智计无双，算无遗策，却也不能拯救自己的爱情。她多次用计用智，不过是想逼着心上人屈服，与她长相厮守，然而到头来镜花水月，终究是一场春秋大梦——王重阳宁可一人终老，出家清修，也不愿与她缔结因缘。最让人悲哀的是，之所以如此，不是因为她不够好，恰恰是因为她太优秀了。《神雕侠侣》中说道：“王重阳与林朝英均是武学奇才，原是天造地设的佳偶。二人之间，既无或男或女的第三者引起情海波澜，亦无亲友师弟间的仇怨纠葛……其时已无好事不谐之理，却仍落得情天长恨，一个出家做了黄冠，一个在石墓中郁郁而终。……两人相较，终究还是林朝英稍胜，王重阳因始终不甘屈居女子之下，每当对林朝英稍有情意，便即强自抑制。”如若林朝英可以听到王重阳的心声，又当做何感想？是不是感觉人生更悲哀了一些？

二

林朝英虽然未能听到这翻混帐话，在《侠客行》之中，却写了一个相似的情景，便是石清与梅芳姑。石清放弃了容貌无双、武功高强、琴棋书画针线烹饪样样精通的梅芳姑，而选择了“一会补衣，二不会裁衫，连个鸡蛋也炒不好”的闵柔。他对梅芳姑说：“我和你在一起，自惭形秽，配不上你”，所以辜负了她的一翻情意。梅芳姑一直自负自信，听到这翻话，“出神半晌，大叫一声，奔入草房之中。”立时便自尽了。梅芳姑一生钟情于石清，为他自毁容貌，一生不嫁，但是到头来却得到这样一个答复，可悲可怜。

原来会傻想，林朝英也许就是学会的太多了，反而被诸项技艺耽误了，太过傲气张扬，若是她武功比之王重阳差好多，或者其他地方总不及他，维护了王重阳大男子主义和那点脆弱的自尊，是不是便好事能成？现在觉得这种想法真是天真到了极点，如果优秀都可以成为那个男子拒绝的理由，那么其他的当然更可以了。便如石清选择了闵柔，闵柔什么都是对的，连不会做饭都是对的，而梅芳姑什么都是错的。就是这么残酷。

女子终须要弱一点，小鸟依人一点，才能得到男子的真心爱护？只怕也未必吧？便是在武侠小说之中，女强男弱的和美满伴侣也不是没有，比如著名的郭靖黄蓉、杨过小龙女。

黄蓉与郭靖相遇时，郭靖除了顶着个“金刀附马”的名头，那里能及得上黄蓉半点？他当时就知道黄蓉聪明机智自己望尘莫及，更知道她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便是后来武功练得天下无双，终究也是事事要黄蓉想办法拿主意，甘愿做黄帮主的老公，而不会觉得有丝毫的不妥。他们两个互相帮衬，互为短长，都为对方有所成就而欢喜不已，岂会因为他（她）某项本领在自己之上，就心怀芥蒂？喜欢了就是喜欢了，会武功喜欢，不会武功也喜欢，聪明喜欢，不聪明也喜欢，这些不能成为相爱的理由，自然也不是不相爱的理由。

杨过与小龙女初见时差距更大，杨过几乎是以个走投无路的乞丐身份投靠的小龙女，跟着她学武艺。他们相恋之时，杨过武功还在小龙女之下，后来才慢慢的超过她。但是不管谁的武功在谁之上，二人都是见到对方武功有所长劲，都发自心底的欢喜。小龙女还是杨过的师傅，是他拒绝一个优秀女人的充足理由，但是他偏是要上赶着去追，寻死觅活，感天动地。难道他是因为知道自己武功终会超过小龙女才去追她的吗？笑话，这是在谈恋爱，又不是华山论剑。

当两人相爱之时，对方身上的一切都是美好的，优秀的是，拙劣的也是；但是若是只是一厢情愿，那么什么都可以成为他拒绝的理由，那怕是你太优秀了。其实他也未必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是不是你那样的而已。

三

优秀，绝对不应该成为拒绝一个女人理由，由其是拒绝一心一意爱他的这个女人的理由，这是相当的残酷的。便如同在说，我不爱你身上的一切，由其是你的优秀。梅芳姑最后痛苦自尽的原因，大约就是无法面对这份绝望吧？连优秀都是错了，那还能再做点什么呢？

但若说王重阳与石清就一定负心薄幸之人，倒也未必，只能说有缘无份吧，他们的一生过的也是坎坷悲凉，并不会因为拒绝了一个优秀的女子就幸福了起来。至少，比起郭靖与杨过，他们的幸福指数要低很多。但是像他们这种脑袋进了水的男人，不幸福也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情之为情，便是情，爱的对象是一个强过自己的人，还是一个弱与自己的人，都不相干，如若非要加上若干条件，才可钟情，那大约也不是真纯的感情了。如若这一项可以成为条件，那其他的大约也是可以的。

所以对于林朝英来说，如果爱上王重阳不能放下，最好的结局，也许便是与王重阳再不相见，纵然孑然一身，也还活在美好的想象之中，虽然凄苦，也好过苦苦纠缠，自取其辱。做为一个优秀的女人，虽然不一定就能得到更多的爱护和幸福，但是却可以在各种环境下都更好的打理生活。便是失意失恋，也可以更诗意一些。李莫愁被人辜负，便迁怒与人，在江湖上大开杀戒；梅芳姑也不过是在深山中结庐自局，日日以打骂一个孩子为消遣；而林朝英却在古墓中潜心自创了一套武功。那“抚琴按箫”“扫雪烹茶”“松下对弈”“池边调鹤”的诸般招数，那一招创时不是心神俱醉，缠绵悱恻？这种相思虽苦，却也美；这样的一生虽悲凉，却让人怜悯不起。

优秀不是错，但是遇到一个糟糕的男子就是错了。但是，这种事情，谁又能把控得了呢？

莠子原创，笔下江湖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