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西安这个名字,于我而言是陌生的,在去往西安之前,我遍寻脑海,关于西安的印象也就只有两点:一是兵马俑,小时候还有一部很火的电视剧《古今大战秦俑情》,当时觉得无聊变没有细看,后来知道是我甚爱的李碧华的小说改编,想看的时候,已经没有时间去看,颇有些遗憾;二是大唐芙蓉园,关于这个园子的印象源于我大学时期以为至交的微博,她是前两年去的,偏又拍得一手好图,精致绝伦的古建筑,就在微博的一片信息红海中,独独亮了我的眼。
可若是说起来西安另一个名字——长安,那当真是可以从“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说到“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从秦始皇的扫清六合,席卷八荒说到盛唐的烟消云散,眼睛一闭,就是白云苍狗。长安长安,这两个字,本来就是口齿噙香。
去往西安的时候,是傍晚,细雨淅淅沥沥,脑海里盘旋的始终是一句:“渭城朝雨邑轻尘”,可惜天色将晚,车窗外除了零星的灯光就是一片黑,根本没有“客舍青青柳色新”应景的衔接。
我听说,去往西安的慢车有一趟是T56,有人写专以T56为题写过一首诗,第一次读的时候就被惊艳过:夜里,窗外下起了雨/我们睡在火车上铺/你还挤了挤我/把我的45岁/一下挤成了25岁。
我21岁的脑瓜子在高铁上浮浮沉沉,就这样趁着夜色,晃到了古城。
【秦俑】
秦俑是在西安的郊区,又赶上黄金周,即便是天不亮就出发,到了以后,车子还是被夹在了长长的车流之中,动弹不得,天还下着雨,下了车以后冒着寒气踏过一个又一个水凼子、又在一辆又一辆汽车、一个又一个小商铺中挤来挤去,委实算不上轻松。
终于看到秦俑的时候,力气早已花掉了一大半。
耳机里是导游的声音,目光所及,尽是人群,扒着栏杆瞅一瞅秦俑的模样,觉得像是已经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前面不知道等了多少人、旁边不知道挤了多少人、后面不知道又有多少人推着,为了看这世间瑰宝、为了看这世间瑰宝生生世世守护着的一抔黄土,所以后代们又生生世世守护着这里。
这样想来,秦始皇还真是厉害。
秦俑分为三个坑,第一个从1974年被村民杨志发打井时发现,至今已经完全开采,据说刚被挖出来的秦俑是彩色,而开采以后,慢慢被氧化,彩色褪去,成为我们如今看到的这幅灰不溜秋的模样。于是第三个俑坑不敢挖了,生怕因为现有技术的局限,将最后一点彩佣也败干净了,据说等到可以挖掘的时候,将是一两百年以后,如此算来,生平是看不到了。
秦俑的俑坑规划得相当有趣:步兵、骑兵、战马、战车等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动作不同的秦俑来表示不同的官阶,导游介绍的时候,我真是惊叹得不得了——老祖宗真是厉害、真是智慧,回去我就要把老祖宗说得话好好翻一遍,以示古人诚不欺我。
不过话又说回来,惊叹归惊叹,这几个土坑的观赏价值,对我这种门外汉,实在是有些浪费,我更喜欢的是人们赋予这些秦俑的传说:有人说,这些秦俑是真人烧制的;有人说,蒙恬将军不但率领兵马俑保卫秦始皇陵,更能率领冥兵驱敌,尤其是他那把青铜宝剑,可以杀通阴阳两界;有人说秦王陵墓中有日月星辰,其中建筑格局皆是从天上习来,因有窥伺天机之嫌,所以见过的人都难逃一死······
我又想起《古今大战秦俑情》,看了眼眉目凶悍的兵马俑,不得不佩服李碧华的想象力——跟这些面容中满是威严和凶悍的秦俑谈恋爱,那还真是下不去手······
【大雁塔】
进入大雁塔的地界,一路走来,先是一条条题满了诗句的正黄色柱子,旁边有仕女雕像形态万千,一路上葳蕤林木,一路上行人纷纷。
据说大雁塔原先只有五层,后来才加盖至九层,是正经的砖仿木结构,四方形楼格式,威严肃穆,塔基、塔身、塔刹都古色古香。从帝王撰文的西龛到雁塔题名的进士,一毫一厘都是故事。据说雁塔还有地宫,但是不曾见过,就留他一方清净吧。
初识大雁塔的时候,并不晓得曾经的故事,以为它是因为独有的建筑风格而著名,待看到其中的壁画才晓得,原来这是玄奘为保存由天竺经丝绸之路带回长安的经卷佛像而主持修建的。
原来那个陪着我们童年一路走来的唐三藏,将一生中最长的木鱼声都留在了这里。
知乎中有一个关于唐僧的答案曾引我心头难安:从来没有什么孙悟空,也没有什么西游记,师徒五人,其实只有唐僧,其他四个,都是唐僧的心魔。途中的磨难,都是唐僧内心的磨砺—— 定住心猿则悟空,拴住意马便化龙,戒贪戒色共八戒,戒杀戒嗔是悟净,身心纯净朝佛祖,心之所在即西天。
竹杖芒鞋轻胜马的是他,舌战四方的是他,讲经论道的是他,在传颂中被误解的也是他······
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排队的是芸芸众生,双手合十的是芸芸众生。
我看到信徒们在慈恩寺门前四面八方的拜,常常就出现了两个旅人拜的方向相对,行成互拜的情形:这莫非就是求人不如求己、渡人必先自渡?
层台累榭静默不语,百年前有经纶声声入耳、有墨客提笔挥毫,如今络绎不绝的,是熙熙攘攘的双手合十。
雁过无痕,大雁心知。
【大唐芙蓉园】
大唐芙蓉园是仿唐代皇家园林建筑,如果说大雁塔胜在典故,那么大唐芙蓉园就胜在建筑了——前文中我提到过,初次在好友的微博中看见大唐芙蓉园的图片,就十分惊艳,而当我身临其境,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了,毕竟眼睛是最好的摄影机嘛。
刚进院子时,四周都是蓊蓊郁郁的林木,凤尾森森,龙吟细细。我对于这样的林木的喜爱,源于小时候读红楼梦对于林妹妹的怜惜,我总幻想着,在某个郁郁葱葱的竹林深处,我能听见有人吟唱:“眼空蓄泪泪空垂,暗洒闲抛却为谁”;我能听见鹦哥的学舌;我能瞥见湖蓝的衣角病如西子胜三分······
曲径通幽处,转角就是供游人歇息的亭子,我坐在亭子里边吃板栗边歇脚,身上的汉服微有沾湿,这是一个清凉得有些发冷的午后,不宜久坐。
又出发时拐了几道弯就是各式各样的亭台楼阁了,江头宫殿锁千门,细柳新蒲为谁绿。
先说仕女馆,仕女馆分为好几层,每一层是不同的女子雕像,从服饰到样貌,从仪态到场景,不得不说唐朝女子真的是雍容华美,我见犹怜。
从仕女馆出来,就是一条长长的回廊,长廊上皆是各式各样的灯笼,灯笼以各个节气为题,绘制了不同的图案,一盏盏首尾相接,颜色有黄的、有蓝的、有绿的,同朱红的柱子回廊一道,刚柔并济,衬起皇家的鲜妍色彩。风轻轻一刮,灯笼们就摇晃起来,像是起舞的仕女,又像是出了门的大家闺秀,活泼极了,生动极了。我几乎可以想象,在遥寒的夜里,她们亮着,随风舞着,说着悄悄话:
“你知道吗?今天在我下面歇脚的人,足足有四十七个!”
“这算什么?去年这个时候,来的人比这个多一倍呢!”
“哎哎,今天有个外国的娃娃,抱着我不肯撒手,后来走的时候眼泪汪汪的,可见,还是我最讨人喜欢。”
“哼,你也忒不要脸,看你正对着的池子下面的锦鲤,都瘦了一圈了,可见是受不了你这轻狂模样。”
······
夜色渐渐浓郁,大唐芙蓉园到底是现代建造的,灯光水色做得极好,是以夜色之下的园子与白天相比,更加好看几分。
玄色与金色相间的柱子亮起来了,亮起来上面的龙鳞,亮起来上面的莲座,盘卧在灯柱上的飞龙似要飞出一般,灯光下,是一群走了一天而略带倦色的人群。
楼阁亮起来了,朱红的檐角,金黄的灯笼,橙黄的房顶,青白的砖墙,桂殿兰宫,高耸入云,仿佛手可摘星辰。灯光把砖瓦的纹路照得很清晰,一栅一栏,条条缕缕,远看像是古筝的琴码,想要抚上去,我想起来小时候学国画,一笔一笔用小而细的毛笔尖将屋檐一点点挑出来,就是这样的一番光景。
旁边有人慢慢升上去一个巨大而洁白的圆形气球,我一开始不晓得是做什么用的,后来天色更晚一些,我看着那个带着皎洁光辉的气球笑得不行:原来这是一个人造的假月亮!
宫殿里的灯亮起来了,地上的灯也亮起来了,一天走下来有些疲乏,我就给自己凑趣儿:踩着地上透出灯光的灯盏像小时候跳格子一样走着,绕过旌旗、绕过台阶、绕过收摊的小贩,终于走上一座石桥。
石桥上风光极美,因为水光潋滟,将满是彩色灯光的亭台楼阁原封不动的又映了一份在水里,碧波无风,没有水光荡漾的时候,上下刚刚好对应的雕栏画栋仿若孤芳自赏的美人。
我走到一个状若龙头的石船尽头,目力所及刚好可以看到对岸的音乐喷泉,随着灯光起舞的水柱,将夜色划分为喧闹和安静的两隅。
大唐,在几百年前诗仙酒后的绣口一吐中,早就安睡了。【壶口瀑布】
去看壶口瀑布的那天天气比前几天好了许多,虽说算不上风和日丽,但是毕竟也没有再下雨。因为是远离城区的地方,所以要报当地的旅游团,坐大巴车才能到达。因为早起的缘故,我上了车连零食都不想吃,昏头就睡了好几个小时。上次坐这样久的大巴车,还是去年在云南的时候,在云南时,我悠悠醒来往车窗外看都是香蕉,这次往车窗外看都是苹果,一个个鲜红的挂满枝头,像小灯笼似的。我就很不明白,明明这里有这样又多又好又大又甜的苹果,杨贵妃为什么一定要“一骑红尘妃子笑”的非要吃荔枝不可。
大巴车坐久了容易不舒服,提前带好的梅子正好派上用场,生津止渴的梅子放在嘴里慢慢含着,待嚼了半袋梅子以后,目的地总算是到了。
下车以后,浩浩荡荡全是人,我深切的怀疑将瀑布的水按滴为计量单位计算,都比不上人的数量。与其说来这里看水,不如碰上一大杯泡好的茶叶水,搬个小马扎坐在壶口瀑布边上待一天,估计能够写出一篇《众生杂记》出来。
远远的是几块牌子,朱砂色“黄河魂”三个大字蔚为壮观,我与哥哥说笑:“这黄河魂下面站的全是人,只怕黄河魂不是指这壶口瀑布,而是指站在下面的中华儿女吧”。
在自拍杆中挤来挤去,终于挤到了栏杆边上,这时候才能够真切的感受到水的力量:飞扑下来的水流撞击在河床上,将河床中原有的水流撞击得粉身碎骨,然后又与刚飞下来的水柱骨血交融,扑扑簌簌一道奔流而去,在撞击得瞬间飞上云霄,水珠以一种雾气的形式扑散在游人的脸上。这个时候似乎妄言、躲避都是对这些水的不尊重,只能够对着这水,将脸直直的伸将过去,对着水珠以刚克刚,才不被嘲笑了去。或许是我太年轻的缘故,对着水也有血脉贲张的感觉,当我与水对峙,与水相看的时候,我觉得黄土地在脚下似乎长了根,就在这对峙中,水似乎认可了我,阳光柔柔地洒下来,就着宛如薄雾一般的水汽,行成一道小小的彩虹。
旁边的游人在欢呼,在拍照,在不停地擦拭手机上转瞬即来的水珠。
我眺望水流的方向,想起久远的童年,在书上读“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的时候,那记忆中的图片似乎与眼前的山岭流水渐渐重叠,只是眼前的景象少了一些柔美,多了几分刚毅。
严明说:极致处看极致的景象,简直是刺激得如周身扎满通电的银针。
瀑布旁是些牵了骡子、带了碎花衣裳的生意人,举了照片,跟游人说十块钱一张相片,我看见一个小孩子举了花,穿了碎花的小袄子坐在骡子上傻笑,可爱的不得了,很后悔没有拍下来。
地上是各式各样的水凼子,不怕水的人就湿着鞋子走进去找好的角度拍照,料峭的寒风吹着,我看见不停凹造型自拍的女子,看见在水中戏耍的孩子,看见老爷爷牵着老奶奶踏过水中的一个个小石头,童年遥遥无期,老年在远方。
不过一山一水,一生就在这里了。
【华山】
去往华山的那天,我精神很差——因为头天晚上贪玩的缘故,很晚才休息,所以第二天索性带着眼罩出门,在车上好一通睡。不过这天车上的导游很是负责,絮絮叨叨讲了许多西安的风俗风情,我又困又无奈又有点想听,就在这样的纠结中到了华山。
华山很高,几乎可以说是高耸入云,我想过去的高人都住在高山上是不无道理的:看着高山上的流云,就知道自己的渺小;断绝世事,可以平心静气;山路崎岖,方便强身健体;运输不便,是以清心寡欲聚精会神······
云海的精妙是难以言说的,这时候我搜肠刮肚都找不出合适的词汇形容。圣洁的云海飘浮在澄蓝的天空中,自成一派的流走着,云不是在蓝色天空的上方,而是像瀑布一样在目力所及的底端,几乎可以感受云彩往下的流动。这时候,完全可以想象到神仙脚踏云雾的情形,不过比人造的干冰更加洁白,更加轻盈,更加具有流动性,我毫不怀疑,如果我住在这山上,可以看云看一整天。
在栏杆上,是厚重的锁头和用来许愿的红布条,红色、白色、蓝色行成鲜明的对比,那是人工与自然共筑的最美颜色。爬山的时候我想起来来的时候车上导游教的几句陕西话,脑洞一下子开起来——令狐冲和小师妹聊天会不会是这种画风:
“女娃娃儿,有没有给额带肉夹馍?”
“你个二不愣登后生,一案子起!”
一想到华山论剑的时候,方言杂烩,一大堆掌门长老吵吵嚷嚷,对着别人说的话不懂装懂,不晓得会闹出来什么样的笑话,我不由得笑出声来。
大道不远人,我在山上藏了许多玩笑与故事的时候,山在我身后,大约又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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