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红》
人死后,该是有魂灵的吧!常听她如是喃喃自语,但这个“吧”字,令她在对死亡的恐惧中所产生的最后一份寄托,也抹上了不确定的色彩。
四月的春风,吹现出无限的盎然生机,喧天的锣鼓唢呐,让死一般沉寂的大地顿然苏醒。
河边的柳絮齐飞,吵闹、簇拥着要一睹新娘的神采,傻里傻气的新郎,在众人的哄闹下,提前摘下了神秘的盖头。
可谁也料不到,如此美好的时刻,竟是新娘苦难一生的开始。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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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尚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存在,阿红也是在结婚的当晚,才知晓自己的丈夫患有跛脚,人言“跛脚宋”。
生理缺陷是小,心理自卑是大,跛子在外受人指点,又斗人不过,只好回家撒气。
起初,还是满腹的抱怨,待到久了,见阿红软弱,没有脾气,就变为每日例行的毒打。
打人确是发泄苦恼的最快方式,但也要遇到不会还手的对象时,才算是“痛快”,于此,跛脚宋十分自豪,自己总算找回了作为“男子汉”的气概。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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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许会问,阿红年轻漂亮,怎么就会被骗嫁过来!可当你得见这管事的婆婆时,你便会全然明了。
家里的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她一人全部操劳。虽全部操劳,却总不觉累,因为她见到哪里不顺眼,就说几句,累的只有嘴,甚至大脑都不需要思考。
声音大,嗓门高,没理也能占三分,而阿红的婆婆外修一门心狠,所以没理时,她也能独占九分。
自古婆媳大战,无止无休,可阿红在这战争里,从没胜过半场。
恶婆婆让她往东,她便不能提西;让她三更做饭,她不敢五更生火。
你也莫提那不争气的公公,除了整日叼着个长杆烟锅,说起话来都“吧嗒,吧嗒”的毫无立场。
有时你只求他休要张口,若不然听他口吃着谄媚附和,漏出怯人的满嘴黄牙,还真是比多做些活,多挨顿打还要难受。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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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用一句西方的名言“上帝是公平的”,公公、婆婆此生造孽众多,上帝草草收了他们的性命。
剩下跛脚宋,没有人袒护,庇佑,自卑感突然爆棚,郁郁而终,人到中年便死于饮酒过度。
家中的支柱都撒手人寰,剩给阿红的财产是一套大房子和三个孩子。
三个孩子中,老大憨厚,老二圆滑,老三娇弱。
阿红不如婆婆能言巧舌,就只有一双手,做惯了苦力。
所以,为了孩子阿红就东家缝,西加补,赚几分钱,给孩子买吃。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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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不想母亲为自己婚姻,生拔一层皮,一横心去了外地谋生。
老三天生娇弱,吃不得苦,好在模样俊俏,便早早嫁人。
剩下老二,算是得了阿红的全部身心,读书,上学,结婚都顺利成章,有条不紊。
可这独得宠爱的老二,却被宠成了“白眼狼”,娶一矫妻后,便把阿红赶出了家门,数年后归乡的老大,望见阿红的处境,潸然泪下。
不足十方的院子里,坑洼处积水甚多;破旧的门窗上,烂布塑料被风吹的沙沙作响。
好不容易低头钻进了暗黑的房屋,还被一股生火的浓烟呛的不禁咳嗽。你再瞅瞅卧室里,一层一层漏洞的棉衣就充当了被褥,墙上的裂缝透过一丝阳光,显得格外扎眼。
阿红高兴的招呼着大儿子,仿佛这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刻。
她擦了擦了脸上的熏黑,顺手抹到满头的银发上,样子窘迫却难掩开心的笑容。
这一笑,恐怕再难见到。
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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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归来安家,买了一处房子,把阿红接到家中,好生照顾,吃的穿的应有尽有。
可偏偏这个时候,阿红的脑子却渐渐糊涂了,看见大儿子,竟喊成老头子。
每每吃饭的时候,如果儿子不在,她就不吃,一个劲的追问老头子怎么还不回来。
那日,命运的枷锁无情的扼住了阿红的前路,裹足的三寸小脚终不能承受惨老的身躯,于门前跌倒,这一倒就再没站起来。
周边的庸医不敢治,身边的邻舍说不用再治,家里的老婆早就期盼这一天,当然不提救治。
于是,老大也在心里宣布了阿红即将到来的死期,通知了老二和老三,可末了他们谁也未登门看一眼。
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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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死后,该是有魂灵的吧!她常如是喃喃自语,但这个“吧”字,令她在对死亡的恐惧中所产生的最后一份寄托,也抹上了不确定的色彩。
最后一日,家人为阿红穿上了漂亮的衣服,头发梳洗扎成髻,脸上也着上了浓妆,乍一看还真如睡着的新娘。
也许这是家人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让饱受苦难的母亲回到那个美好的四月,回到还没有掀开盖头的那一刻--那一刻什么都还是美好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