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化可能是村里最没出息的一个人，身为木匠，又是一个帮人干砖瓦的，却连自己的房子都不会修，任它变得残破。一到雨天。外面下大雨里面就下小雨，往往连雨停了。屋子里面还在滴滴答答响个不停，而他的父亲李诚在世的时候偏偏是这附近远近闻名的手艺人。样样是拿得起放得下。让他盖房子，那房子盖简洁大方，有些样式和独到盖的方法到现在还有木匠还在用。只是很多新一辈的已经不知道是那个人创造出来的。
李诚也做过家具，凡事他见过一眼的花纹。他都能一点不差的雕刻出来。那花纹雕的栩栩。都说名师出高徒，放在李诚却并非如此。
李诚的师傅好喝酒，那会当徒弟只是说的好听点，说白了就是打杂的伙计，而且是不要钱的那种。在李诚之上有二位师兄，在他干活那会，打杂之类是师傅差大徒弟，大徒弟差遣比自己小师弟。可到了需要手艺的时候，师傅防着大徒弟，只教写可以帮忙搭把手的事就行，还时不时说“手艺这东西就是要多做多看，才能多学”可一到技术活，会的无所谓，不会的就想办法防着，经常会把徒弟支出去。徒弟总是笑着着走出去，在一声听不见的“呸”声中关上门。
师傅对徒弟如此，师兄弟更是如此。会的多就教会的少的重的，累的。自己干些轻的，长手艺的。李诚做了学徒木匠半年木匠活一件没干半年做饭洗衣拖地倒很熟练。一年过去了才开始学习手艺。
到快给钱的时候，他的师傅一股脑全找理由赶了出去，重新招一批过来当学徒。那时候他的几个师兄别说是学了木匠，但完整的程序还摸不到头绪。给人做个柜子有点像毕加索抽象画，有一个靠亲戚的不给钱还背地里埋怨声中慢慢学会的。一个最后实在不行，要重新学又没人愿意要别人“吃剩饭”最后一生气做起生意来了，到后来连有人问是否做过这个行当都不承认，只当给白干了三年。
这位师傅手艺也不咋地，就靠便宜才有人找他。但要说最厉害的就是吹牛。他经常一喝就脸红的像猴屁股。然后就开始吹嘘他的能耐。后来忽然听说一位新出的厉害师傅就是他一起赶走的李诚。他连纳闷的想法都懒得有。就靠他，这位师傅吹到死。偶尔有时候没有活，没有酒时时也会静下来纳闷。这个王八蛋是怎么学的。
按理说手艺不传外，可他儿子偏偏不争气。就像他师傅弄不懂他怎么学的。他也弄不懂他儿子。
李诚平时很少喝酒，一辈子也就几次喝到忘了自己是谁。都只是喝个几杯，微醉就不喝了。可李文化不同，他常常一喝酒就要非醉不可，一醉就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是谁。李诚技术远近闻名，可他儿子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说不行就打。可是打也就这样，学不会就是学不会，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这不是他儿子。可一看这张脸，也就只能自认倒霉。有时候心想要是他不是亲生的该多好。起码可以狠狠地骂一句“杂种”
李文化这点倒和他爹很像，也是那么想的，要是不是他亲爹。他到可以解脱。别的不说，这一点他们到想到一块了。可是谁也不曾开口，因为他们都想到要是李诚老婆，文明妈要是知道这二不像话的男人，居然都想她红杏出墙找其他男人借种，真不知道她的脸上该是什么表情。
这二个人就这个一样，一想到这里本来阴沉的脸，会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不管怎么样，在李诚在世的时候，李嘉家还是挺响亮的。文化因此娶个媳妇也不难。但谁也没有想到李嘉妈妈老早就有恋人，还是从小相恋的。
在李嘉二岁的时候忽然就跟人跑了。就在桌子上留个条，上面写着“孩子真的是你的，我走了”李文化看后第一反应是“怎么没把他儿子也带上”
在李嘉爷爷面前，文化从小温顺的就像一只猫。就是长大了，李嘉爷爷变老了也是一样。光一瞪眼就能把他吓的浑身颤抖。李诚喜欢李嘉，而且不许文化不喜欢。只要看见文化看孩子表情不对马上就瞪他一眼。那时候文化心里有时候很郁闷，他郁闷倒不是因为她老婆跑了，反正他外面还有人。只是因为传的难听。让他觉得这日子混的抬不起头，连酒都不敢喝烂醉。因为李诚真的敢当街把他给打回来。
李诚喜欢李嘉，尤其那种眼神，犹犹豫豫什么都怕。又什么都不敢说。只能拼命的讨好的样子。这让他想起他当学徒那会，什么都不敢。就像一个仆人一样，东使一下，西叫一声。一天到头自己最忙，可是到头来还是被师傅嫌弃觉得白吃了自己的饭。但李诚又能说什么，本来打杂就是这样，累到吐血你也看不到什么。他只得道歉。小心翼翼的笑着。
但那是别人家，这是自己家呀！干嘛还要这样，他死也不明白，有时候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流下泪来。
李诚知道儿子讨厌李嘉，可要儿子喜欢孙子这种事谁又能办得到呢？他嘴上也不说，心里也盘算了很久就是没有办法。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己长寿一些多活几年。心想只要他再长大一些就把手艺教会他。那时候他爹爱不爱他又有什么关系。自己能混饭吃，还在乎他爹干嘛。可事宜愿为，在李嘉五岁的时候。以一个谁也想不到的方式走了。
那一天中午，李诚买了一袋黄豆。炒好后就抓了一两颗放在嘴里嚼起来，李诚的牙有几颗已经掉落，但总体过得去。嚼起黄豆来咯咯响，就在他吃着黄豆的时，他又想起他在做学徒那会。师傅送了点炒黄豆，李诚那时正打杂。几个师兄正吃着黄豆却没有叫他。他也不好意思挤进去。就特意多在他们眼前晃了几遍，走近时，脚步特意满了一点啊，但这两个人自顾自地吃着。好像还特意说了句“真香”
李诚想到这像自己和自己赌气似的抓了一把放嘴里嚼 嚼着又想起喊李嘉一声。这一喊噎着了。恰好此时一个人也没有，这位老人以他自己做梦也想不到的方式走了。
李诚一死，李文化就像脱了缰地野马，整日整日地喝酒玩女。没有多久钱也花的差不多了，于是又开始做起木匠赚些钱养活自己。
干活的时候，文化忍不住一阵叹息。原来什么也没有变。
至李诚死后，文化零星地抬回家后，逐渐地很少再回去。对于文化来说，这个家就是一个笼子，而父亲就是那道锁，他愿以为出去了就自由。可以再也不碰木匠生活，可真正可以不做时，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过下去。所以只得又重新开始做着。虽然话虽如此，但文化还是决定不回李诚盖的房子。
他后来认识了隔壁村的一位寡妇。这寡妇长的很富态，有波斯猫的一张脸。两个脸颊又红有大，只能说像个女人。但文化不在意，因为他觉得，不管怎么说起码这人不要钱，而且晚上有个人抱着。其实抱着什么都无关紧要，但如果是活生生的人，他睡的比较踏实些。
几个月一下就过去了，文化在这个女人身上找到想要安慰过下去的心。酒开始少喝了，手艺慢慢的也开始做的精细了，此时天已经开始下雪。
他买了块肉，正提着准备回去和那个女人一起吃。在路上走的时候，看见一个小孩翻垃圾的身影很熟悉于是他停下来多看了一眼，仔细看后他惊住了。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孩子李嘉，那一刻他像石头一样矗立着。好像时间空间都在这一刻消失了，他从未想过这个孩子。甚至有些刻意地将他遗忘。可真正见到他饿的骨瘦如柴翻着垃圾找食物时，这个画面如同一个铁锤一下锤到了他身上。
他就这样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直到李嘉翻过这个垃圾堆找不到什么可以吃的以后转身。也看见了这个矗立在雪地如同蜡像一般的父亲。也愣住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一种说不清楚了的感觉一股脑的从喉咙与眼镜喷涌而出。这也许是他这一辈子哭的最响亮的一次。
李文化一句也说不出来，他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办。生来第一次深刻的明白自己还有个儿子。而且又是这幅模样，忍不住眼镜也湿润起来。他看向下雪的天空，仰着头就像对待一只装满水的杯子，让它不至于从边角溢出来。等确定可以平静的说话时，他底下头看了这孩子。脱下外套，套在这个早已抱着自己大腿的孩子。说“跟我来吧”
随后他们来到一个面馆，文化点了两碗面，特意加了一份大排。看着李嘉狼吞虎咽吃的时候。他想了很多，但始终没什么头绪。此时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什么想过什么。总是听父亲的话，又讨厌到骨子里，总想反抗点什么。但什么事都又按着他的方式做。等真的什么都要自己去想时。他又想躲在父亲的背后。他说什么，就做什么。他此刻好茫然，觉得做什么都对，又什么都错。
有那么几天，文化也想当一位称职的父亲。但回到家里没有几天，这个房子冷冷的让他受不了。那一天激起的情感像一块烧红的铁，再烫时间一久也冷了。李嘉和文化说话，文化总是爱理不理的回个“嗯”或者直接懒得理会。
李嘉小心的不惊动他的父亲，他不知道怎么做父亲才会喜欢自己，那么就小心地躲着，来避免父亲讨厌自己。可是文化越是看李嘉这样唯唯诺诺的样子越是厌恶他。有时候也想着要搞好关系也会买些零食。脑子里也想象着普通孩子哪有，欢天喜地地接过东西。但是李嘉并不会像普通孩子那样，他只是接过礼物，然后说谢谢。
文化看到他从来不玩自己送的玩具，问他为什么不玩，结果李嘉说玩具玩了就坏了。这让文化很觉得李嘉这个人都有毛病，玩具不玩你拿来有个屁用。
渐渐地文化又懒得理他，本来对他的愧疚感现在已经荡然无存。省得一些责任还是让他完成父亲的职责。每个月固定回来给些钱，然后继续回胖寡妇那生活，此后几年都不曾改变。
到了李嘉十三岁那年，他开始和一些人在村子里打群架，他打架比谁都狠不怕死。拿着铁棍就朝人家脑袋盖过去，就连自己那伙人都说“小心点，别把人家打死了”
到了十四岁他拒绝了父亲的钱，并让他不要再来了。那时他已经帮人收高利贷，因为他这人够狠。无论什么样的人他都无动于衷。即便快要死的老人，或者可以让所有人落泪的原因，他都毫不犹豫地把人折磨的死去活来，很多人因此上吊自杀。每次他催债发现因为他而自杀的人正挂在梁上，他总是一言不发的坐在下面吸阵烟，直到自己吸完一只他才站起来回去告诉债主，他死了。
十九岁那年他自己成了放高利贷的人，有些钱他明知道收不回来会亏本，但是他还是借了出去，只是因为喜欢追债的时候。那些还不出来的时候那些人的表情。
二十岁那年他带着一帮人去了一个明知道还不上帐的商店里，她的女儿长的挺秀丽。躲在母亲的身后像一只吓得动弹不得的猫发不出任何声响，随后几个混混开始调戏这位女孩。她的母亲则如一只被激怒了的狮子，嘴里大声骂着。
李嘉很喜欢有人这样骂着，诅咒自己，他上前一把将这个女人从她母亲那拉走，就在她家里不知道谁的卧室里把她强奸了。
不知道何种原因，李嘉不止将她强奸了，而且带她回了家。她不久之后像是认命似的沉默，李嘉和她相处那么多年，无论是做爱还是一个响亮的耳光过去。她都顺从的不像一个人，但她从来没有和自己说过话。
李嘉打她，说实话并不是那么想打她，有时候根本就找不到任何理由。可是他还是要打她。因为他必须延续下去。然而这个女人一声不吭的让人害怕。有时候他只是想让这个女人和她说说话，那怕吭一声也好。但是她不，她就像木头一样承受着，承受着。直到撑不住晕死过去，醒来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此后李嘉很少回家，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将这个女人给打死了。
两年后这个女人给自己生了一个孩子，孩子叫李越。对于这个孩子李嘉很茫然，他很多事不知道做，也有很多事觉得这不符合自己该有的样子。这些事他从得知有了孩子就开始想，一直想到孩子会走路，会跑。他还是不知道怎么办，既然不知道索性就什么也不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还去放他的高利贷，他还是喝着他的酒，他还是打这个女人。这女人还是什么也没有。只是这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每次像家里有什么大的动静他就躲在衣柜里，紧紧地，紧紧地关上橱柜门。
李嘉有时候也会想起他父亲，他的父亲再也没有回来过，他也从来没有找过他。只是他很后悔，后悔当初自己居然那么没有骨气流着泪喊“爸爸”像一个臭虫似的要别人可怜。如果可以选择，李嘉宁愿当初死掉也比可怜巴巴的求着别人可怜要好。
有时候也会想起他爷爷，有在这个房子里走的时候，走到爷爷死的时候躺着的地方，他总不自觉的站一会，其实脑子里真的什么也没有想，身体就会自己站了一下愣那么一会。
李嘉最后看到他爷爷时，是李诚快窒息死的的时候。李诚满脸通红，一只手爆着青筋抓着自己喉咙，一只铁钩似的手伸向自己，瞪大双眼嘴里还能细微的发出声响。李嘉就那么愣在哪里像一个梦似的，睁着眼睛却好像脱离了这个世界。等他回过神时，他爷爷已经下葬了。
很多很多人咒他死，他知道。但凡有那么一点知道他的人，没有人否定他是个坏人。但唯独他自己不清楚，坏到底是什么。杀人放火？一点点的折磨他人，逼着他们自杀是否就是最坏的人了。那么再坏点又是什么样子？李嘉有时候刻意的想要更坏更坏，但不久以后他发现坏不坏无所谓的事。只是因为自己已经这个样子，那么继续这个样就行了。
在李越九岁那年，他的女人正和李越正在吃饭。李嘉追债时发现那一家已经跑了所以喝了些酒，有点微醉。看见这两人正吃饭，想也没想就走过去打过去。
那女人看见李嘉进来的样子，就知道他又要打人了。就赶紧站起来说“越，你快回房间去”而李越则愣住了。一动不动的站着，那女人有些急的想上前推李越一把，但她还没来得及过去，李嘉此时一把拽住她的头发有一个耳光过去嘴角立马流出血来，但她的眼睛有快速的找到李越说“你回房间去”李嘉又一拳头打了过去。李越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想木头一样愣着，于是那女人少有的推了李嘉一把，李嘉几乎本能的就拿起凳子砸了过去，一凳子砸死了，血漫了一地。
李越还是没有动，还是愣着。李嘉看着止不住的血也知道有点不好，弯下腰一看呼吸没了。他笑了笑回头对李越说“你妈死了”至于为什么要笑，李嘉其实也不知道，可能只是因为实在没有表情可用，所以只能就用笑容了。
那一夜李嘉想了很多，他不想再让李越和他一样。只要和自己脱离关系，怎么过都比和自己一起强。但是他又想了，他能去哪里呢？是呀他除了自己已经没有地方去了。再一想他的岳父经过几年发展又过的好起来，如果去他那，那么李越一定会像正常孩子一样生活的。但是又要怎么送过去，他不能开口呀。他再一想反正自己够坏，葬礼哪天这女人家人一定在。那么自己就打这孩子，然后当场不要他，看在他女儿面子上,他们肯定会留下这孩子的。
到了葬礼哪天，李嘉本来是想按机会，找个机会就朝李越脸上抽一耳光，把他推出去。然而真到了现场，他发现这女人家人根本就不看自己，他就好像空气一样。和原本想的他们会愤怒会打他完全不同。
其中一个男人送了一朵红玫瑰，他想起来，这是那个女人的恋人。那一年正好他没有在这里，等他回来时这个女人已经有身孕了。很多次这个男人像一条狗似的来找自己，跪在自己面前就求着他放过这个女人。李嘉踩过他头，他还是会像狗一样带着钱求自己。直到那个女人也知道他正找自己。一个耳光过去他像一个虫一样趴在地上哭。这是李嘉没有见到过的，最没有样子的男人，但从此后这个男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李嘉在那女人葬礼上，浑浑噩噩的过了一天。他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没有人告诉他怎么做才对，感觉怎么做都对，有怎么做都不对，那就明天再想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