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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加“不一样”征文之“瞬间”
姑婆是个像粽子肉一样软糯的名字
想到端午节快要到了的瞬间,阿紫自然会想到乡下那个林盘。
1.
一到周末,阿紫就喜欢回乡下林盘。
北边临路的那笼竹已开挖,种上了向日葵;东边的竹笼还在,竹稍弯下来盖住屋脊;新修的两处房屋背后,换种上的斑竹每年都会冒出新笋,渐渐长成竹林,又有了儿时的模样;沿沟渠那一排,虽没有了儿时喜爱的木槿篱笆,生长了十多年的冬青篱笆也已经茂盛得跟壮年的家长一样。核桃树、皂角树、板栗树都已不见,但南边的银杏树已经长过屋檐。
春天红叶李开花,夏天枇杷结果的时候,芒种前后开秧门,秋天稻香,冬天飘雪的时候,四合院里办酒碗的时候、姑婆来教大家包粽子的时候.......
那个林盘里似乎有很多的瞬间令她感到愉快!
那一天,她车还没有停好,小外孙辰一、小外孙女莉莉和邻家的然妹儿已经齐刷刷围拢在车外高喊:姑婆!姑婆!不到两岁的小莉莉特别逗人喜爱,她用那双袖珍小脚穿着哥哥的大鞋,跟在哥哥姐姐后头,头顶着黄格子花布帽子从哥哥姐姐中间挤出来的那一瞬间,红着帽檐下的小脸蛋,嘴巴嘟嘟地喊出了一声清脆响亮的“姑婆!”,这是继爸爸妈妈、爷爷、婆婆之后第一声清晰明亮的“姑婆”,这是阿紫专属的。
阿紫有些不淡定了,车开过头顶住了绣球花土兜也顾不上往后退一点,更顾不得关好车窗。心想:蚊子飞蛾要进车里,就让它们进去吧。
她直接熄火下车,也拖长着声音,弯下身子响亮地答:哎......哎......
并将小莉莉抱起来,轻轻顶一个额头,左右贴个脸。小莉莉倒显出了些许害羞,将头蜷进姑婆的肩胛,换作绵柔的音调继续叫着:姑婆!姑婆!糯糯地缠绕在唇齿间,需要反反复复咀嚼才能够融化。
辰一脚跟脚地说:姑婆,我们画画好吗?
然然妹儿蹦蹦跳跳地,说:姑婆,我们去探险吧!
小孩子绵绵的呼喊将心都融化了,阿紫嫂子醋意大发:看嘛!看嘛!姑婆一回来,就不要我了。
那一瞬间,阿紫不由得也想起了自己的姑婆,想起了那些软糯的。
2.
她记不得自己小时候是不是也那样——嘴巴甜甜的,小脚蹦蹦跳跳的。但清楚记得她和哥哥们三天两头都会盼着姑婆来家里。“姑婆”是个令人感到松弛、亲切,尤其令大人小孩都感到欢乐的名字。
小时候,阿紫没有见过、更没有叫过自己的爷爷奶奶。阿紫妈说,就连她也没有见到过奶奶,爷爷也只是在与阿紫爸相亲的时候见过一面。
那时候,阿紫和哥哥叫妈肯定是最多的了,有时候是肚子饿了,要零花钱了,有时候是想出去玩了,但叫过之后,难免会见到妈为难的表情。不管那时候有怎样的困难,阿紫妈很少会因为孩子们的“不合理要求”而责骂他们,但她不经意间的流露会让孩子们将原本充满期待的叫声压低一些,或者缩了回去。阿紫他们很少叫爸,通常是被妈差去叫他回家吃饭,往往要站在林盘院门口的石板桥上扯着嗓子对着空气高喊,至少三遍,或者多换几个方位,往北边的一亩七方向喊,往西边的半亩喊,往东边拱眉桥边的低湿潮田喊。如果没有回应,就撵一会儿偷跑出来的鸭子,或者在桉树根下玩一会儿抓石子。也不会太久,就能看到他戴着个帽子从某个田里面或者林盘里哪个角落里直起身冒出头来,脸上有时候会带着活没有干完被打断了的不悦表情。
姑婆是阿紫叫得最轻松欢快的名字。阿紫现在回想起来,确实是耐人咀嚼,甜甜蜜蜜的。把“姑婆”叫答应了,就会有好事情,好吃的,好玩的,可以听好多的龙门阵。
3.
若是到了快要过年的腊月,阿紫就会问妈:姑婆啥时候来啊?好想吃粽子啊!姑婆一来,就该吃粽子了。果然过不了几天,姑婆来了。林盘里就开始摘粽叶,搓细麻绳,准备糯米。林盘里兄弟三家,分别排好了日期,一家一家排着队地来。
说起那粽叶,阿紫记得她妈说过是她“童年”最爱的味道。
她说“那股子清香味也来自每一片精挑细选的箬竹叶,采摘叶子的那些箬竹是祖辈种上的,流传了几代人。”那些箬竹盘根错节,成笼生长。箬竹亲水,一般得种在靠水的沟渠边,但也要注意疏水,说那箬竹耐寒,成都平原零下几度最冷的时候也冻不坏。
还说“箬竹喜欢适当的阳光,但又不贪晒。”
母亲说起姑婆和舅婆老一辈人挑选粽叶跟相亲时“看人”也一样,得看时节、年生、成色,其实就是看箬竹的根底和初心,看准的箬竹叶子就经得起“三浸三洗”“三蒸三晒”。
靠近水生长的粽叶才宽大厚实,最主要色彩鲜绿透亮。阿紫家住在离大河很远的林盘,阿紫家用的粽叶,是阿紫妈早早地从舅婆家林盘里选大片的、好的摘了来,洗得干干净净,晾好后,一打一打地叠摞起来,放进簸箕里。
姑婆早年就指点过大家。她说:那些包粽子的粽叶,吃粽子的时候剥下来若是完好,不要丢。把那些粽叶清洗干净,展开晾干,整整齐齐码好了,包粽子的时候又可以重复使用。那些往年用过的叶子,经过了蒸煮,往往韧性更强,不容易破,容易弯折,成型更好。
开始包粽子了!桌椅凳子都搬到了四合院的院坝中央,大家围在一个大方桌四周。桌子中央,竹篾编成的簸箕里,泡得发亮的糯米堆成小山,刚过了水、翡翠般的粽叶在旁边叠成几个整齐的扇形。腊肉切成透亮的小块,吸足了水的赤豆胖嘟嘟的,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姑婆在最中间的位置,给大家示范包粽子的手法。
阿紫那个时候往往走神,联想到姑婆那双像极了牛角粽的小脚。她更小的时候,好奇姑婆的小脚,姑婆被她缠住了,就讲,“那是用粗布当绳将长得快的大脚死死缠住,时间长了就不长了,变成了小脚。所幸保留了使力的筋腱和肌肉,还能走很多路。”阿紫觉得那双脚不像三寸金莲倒是很像牛角粽。当然,后来,姑婆迈着解放后的小脚来往于家和生计,她走了很多路,直到年逾九十,除了她爱摆的龙门阵,话始终少,说得最多的还是关于包粽子那些捆扎的法子。
她用嘴叼着将一打细绳系在一起的绳结,娴熟地拿起粽叶,将粽叶旋成兜,然后是一手拿勺舀了泡胀的米粒塞进去,一手理顺绳子开始缠绕。手指灵活地翻转,每个动作一环扣一环。手上一边不停包着,嘴里一边提醒着:叶子尽量选好的,包起后才经煮。尽量选大的包,一片不够,可以用两片叠着,先折个窝窝,把底部的尖尖裹紧了,不要留洞洞。米要压实,肉要放中间......"
为了教会大家捆扎,姑婆示范了很多种捆扎的法子。十字交叉法、三角缠绕法、多圈环绕法、蝴蝶结,在阿紫看来简直就是律法。
粽子包好随即轻轻扔进圆簸箕里。大家相互看着比着,看谁包得快。她提醒大家说:不慌不慌,包粽子急不得!慢慢来,手熟了自然就快起来了。要保证每个粽子不漏米粒,又要实实在在的哦!
阿紫他们几个小孩子在桌子边的高凳子上跪着,也假模假样地学着包粽子,却老是出各种状况,要么将包了一半的粽子撑破了,要么就是在缠绳子的时候粽子尖尖张开一道口子,米粒漏了出来。阿紫想着那粽子像姑婆的小脚也需要解放,故意将一些粽子捆得松松散散的,那些疏于捆扎又没有被大人发现的粽子开锅一煮就散掉,粽子不像粽子。
哥哥们的脑瓜里,净想着:要包个超级大粽子,或者在那个粽子里藏进去一枚硬币。
玩着玩着,孩子们没有了包粽子的兴致,就开始用那些被淘汰下来的粽叶做船,在淘米的盆子里玩起船来。玩得差不多了,再围到桌子旁,看那座米粒山快成平原了,就关心粽子什么时候开煮,什么时候可以吃到嘴。
姑婆脸上堆起笑容,用沾了糯米的手指点我们的鼻尖:"小馋鬼,等会儿煮熟了管够!"
厨房里飘出柴火灶的噼啪声,铁锅里的水咕嘟作响。阿紫妈往燃着干树疙瘩的灶膛里又添了干油菜草把,火苗顿时蹿得老高。孩子们举着用粽叶折成的小船,在院坝里追追打打,转一圈,就跑进去,凑近锅沿闻一下。这时候,阿紫的姑婆会在旁边急着阻拦:不要掀盖子,就差几把火了!
当第一锅粽子揭开锅盖,白雾裹挟着糯米与腊肉的香气漫过整个院子。姑婆挨个给孩子们剥粽子,看着大家吃得满嘴油花,布满皱纹的脸笑得比我们几个小孩子还灿烂。姑婆年龄大了,吃一个粽子就够了,这时候,她才闲住在竹椅里,悠然地看着大家将红豆子粘在脸上,布满皱纹的脸又笑开了,比我们几个小孩子还开心。嘴巴里一边说起她小时候那些年没有吃的,没有书读,一边夸赞我们几个孩子学习好,懂事。
后来,大家包粽子的手法越来越娴熟,捆扎出的粽子有棱有角,但保证粽叶完美。粽叶厚实清香,包裹着赤子之心的粽肉软糯紧实。那些包好的粽子跟孩子们长大后一个样子,路还长——需经得起大火蒸煮,经得起冷冻冷藏,才能趋近于弥久清香的味道。
阿紫现在回想起来,当年姑婆嘴巴里吐出的话语都是糯糯的,那种味道,正是她喜爱的粽子的味道。
想着姑婆的时候,端午节也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