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印象中,每次爷爷奶奶生日的时候,一大家子的人都会回来聚在一起给爷爷奶奶过生日。奶奶的生日在农忙和上学期间,孩子们回来得少。不过,爷爷的生日在暑假,基本上儿孙都能聚齐。
爷爷是个有福的人,生了五个女儿,个个都心灵手巧,温柔孝顺。前些天,爷爷生日,一大清早我还没起床的时候,姑姑们就已经回到乡下老房子里,带着鸡鸭鱼肉和一些时鲜果蔬,准备给爷爷庆生。
大姑和老姑烧菜很好,于是各司其职。
大姑的拿手菜是可乐鸡翅,只见大姑把鸡翅泡在水中,到时间后,又一遍一遍地洗涤去渍。待到鸡翅上的血水都洗干净,看上去嫩滑时,才把鸡翅捞出来。然后大姑细致地用小刀在鸡翅表面划出一道道的小口子,而后热好油,将鸡翅煎至两面金黄,以可乐代水。不幸的是,大姑倒了大半瓶的可乐依然闻不到香甜的味道,看不见通红的颜色。大姑很是焦急,说我们买了假可乐。我却反驳说可乐不都一样用吗?大姑摇摇头,说是以往一瓶小的可口可乐就可以烧得很好,今天一大瓶的可乐反倒不入味了,这样可不行,爷爷生日这样隆重的日子,可不能将就,得讲究。于是,大姑又遣我去买新的可乐。
我们几个孩子也很喜欢吃大姑做的可乐鸡翅,平日里去大姑家总要吃上好几盘,可从来没有哪次见大姑如此细心、如此较真。
老姑负责烧小菜——肉丝火腿肠西兰花的杂烩,鸡腿菇切丝的闷烧,还有麻椒凉拌的木耳、凉粉,家常的青椒土豆丝等等等等。每一道菜,都是最最普通的家常菜。但是即使是再普通的菜,老姑也当作一顿大餐来做。菜丝细长均匀,葱花蒜瓣的颗粒入味,还有油盐酱醋的细致分毫,简单之间,却见得到不平凡的心意。
乡下老房子里的厨房还是有老灶头的,很简陋,夏天待在里面十分闷热。大姑老姑就这么待在大蒸笼里,毫无怨言地一待就是一个上午。
爷爷就在厨房旁边的拐屋里锻炼。今天春天,爷爷脑出血住了院,一直到夏天快结束的时候,才从医院里搬回家。爷爷身材矮小,但从前的他是健步如牛,如今,生了病,爷爷只能依靠拐杖,一步一步地慢慢踱着步。他从一个处处照顾人的顶梁柱变成了一个寸步不能离人需要别人呵护的老小孩。
大姑老姑做饭烧菜的时候,二姑就陪着爷爷锻炼,或是拉拉吊环,或是爬爬台阶,总之,一切能利用起来帮助爷爷恢复的,二姑都竭尽全力地利用起来。妈妈和小姑就统领着我们这七八个孩子,先是帮着大姑老姑择菜,又是帮忙端碗拿筷,还会遣我们去买饮料酒水。
到了吃饭的点,老方桌上搁着一块大大的团圆桌,每当团圆桌搬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是一大家的人来了。兄弟姐妹们帮着上菜,棕红色的圆桌配上一个个色香味俱全的菜品,馋得人直掉口水。孩子们都迫不及待地坐上了桌,但是大家都很规矩,爷爷不来,谁都不动筷。
老寿星坐在拐屋,听了吃饭的消息,仍是无动于衷。爸爸开玩笑说,寿星都是要请的。于是,我带着弟弟,一起去请爷爷。爷爷见我过去,连忙摆手。他拼命地摇着头,嘴里还说着“不去不去,我去麻烦,你们去吃,别管我。”
爷爷怎么劝说都不动,于是我就从后面拦腰一把抱住爷爷,想要把他抱得站起来。爷爷虽然行动有些不便了,但力气还是不小的,他的屁股硬是赖在凳子上,任凭我怎么花费力气都是白用功。弟弟见我抱着爷爷,于是他也学着我拦腰抱住爷爷,十六个月大的弟弟,也是懂尊重。然而,孙子孙女都出动了,仍是坳不过爷爷的执拗,没有办法,只好每样菜夹了一些,随着爷爷在拐屋吃饭。
圆桌上,孩子们抢着吃姑姑们烧的好吃的,大人们则是互相劝说着喝饮料酒水,一家人团团圆圆其乐融融的样子,很美好。
晚上,爷爷行动不便,于是六点的时候,就和奶奶提前吃了晚饭,早早地洗好澡回到了房间里。我们剩下的人呢,则是等着姑父和哥哥下班,他们特地从市里回来,给爷爷过生日。人齐后,吃过晚饭,便到了生日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吃蛋糕。
每次爷爷奶奶的生日,姑姑们都会带蛋糕回来。孩子们吃晚饭的时候都吃得不多,留着肚子来吃蛋糕。爷爷早早的进了房间躺在了床上,固执的他本不愿下床。于是,包括我在内的孩子们都冲进了爷爷的床边。我不依不饶地磨着嘴皮子,弟弟则是趴在床边扶着爷爷的腿,其他的弟弟妹妹,要么是抓着爷爷的胳膊不放,要么就是爬上了床准备抬起爷爷。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姊姊妹妹的不懈努力下,爷爷终于坐了起来并且答应我们一起去吃蛋糕。
爷爷拄着拐杖慢慢地走到了堂屋,堂屋就在卧室的旁边。堂屋的桌子上,正中心摆放着姑姑买来的新鲜蛋糕,桌子周围,围着哥哥姐姐弟弟妹妹,还有姑姑姑父们。
十二岁大的表妹悄咪咪地凑到我耳朵边说,“等会我要来开星空灯,等你们把灯全关了,我就把星空灯打开,一定超级好看!”表妹摆弄着手里的星空灯,脸上满是笑意。我回答她说,“好,待会等我点蜡烛哥哥关灯的时候,你就立马把星空灯打开,亮堂堂的。”
十岁大的表弟抢过我手里大的打火机,指着蛋糕上的两根蜡烛说,“待会我点一个你点一个!”
哥哥负责灯光的开关,姐姐则是小心翼翼地帮爷爷奶奶摆好凳子,姑姑、姑父、爸妈都围在桌子旁边,爷爷奶奶坐在堂屋的上座,爷爷心急地让我们抓紧弄完,但我们依旧不紧不慢的——我把蛋糕里送的两个纸皇冠折好成型,然后稳稳当当地戴在爷爷奶奶的头上。
爷爷嘴上一直不依不饶地嫌弃我们事情多,但是脸上的笑容只增未减。
岁月像一把无情的匕首,早已在爷爷奶奶的身上刻下了深深浅浅的刀痕——他们的发丛,都是黑白相间的,乍一看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幕;他们的眼窝,深深凹陷,眼珠被时光毫不留情地镀上了黯淡的神色;他们的脸庞,全然就是两张皱巴巴的牛皮纸,枯黄粗糙,并且再也恢复不到平整光滑的模样了……
兀地,日光灯灭了,蜡烛微弱却温柔的光亮了起来,星空灯映得堂屋熠熠生辉。世界变黑又变亮的那一刻,我们姊姊妹妹都不约而同地唱起了生日歌,“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爷爷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吹蜡烛!吹蜡烛!”“诶!等等,爷爷还没许愿呢!”“对对!许愿,许愿!”“不知道许什么?那就许愿爷爷你自己可以早点恢复,身体越来越好!”一瞬间,堂屋里叽叽喳喳地你一言我一语,是欢声笑语。
爷爷许完愿,双手扶着桌边艰难地支撑着,我将亮着蜡烛的蛋糕推到离爷爷最近的地方,爷爷把头和嘴凑向蜡烛的方向,“呼呼”地吹着气,吹了好几次只吹灭了一根。爸爸开玩笑地说爷爷是不是生了一场病连蜡烛都吹不动了,爷爷笑了,笑着一口气吹灭了剩下的蜡烛。奶奶一直坐在爷爷的身侧,笑着看看爷爷,笑着看看我们,笑得眼睛弯弯眯成了一条缝,笑得她那颗银色的假牙亮晃晃地闪着光。
由于今年爷爷身体的原因,他没有吃蛋糕而是早早地进屋休息去了。剩下我们一群孩子,围着蛋糕乐呵呵的。妹妹一边吃着蛋糕,一边对我说,“我记得去年爷爷过生日的时候,我们把奶油全都抹到了爷爷脸上,爷爷躲来躲去的,结果把他耳朵里弄的都是奶油!”弟弟听到了,也叫起来,“我也记得!还有前年我们在水泥场上给爷爷过生日,吹蜡烛唱生日歌,吃完蛋糕我们还看到了萤火虫,爷爷还帮我们找瓶子捉萤火虫!”弟弟妹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眉眼带笑。他们是发自内心的,他们是最真诚的,他们是开心的……
爷爷奶奶也是开心的。老一辈的他们,其实从来不在乎是否吃上蛋糕,又或者是否请客大办生日宴,他们在乎的仅仅是陪伴与否。
十多年的成长中,我听过不少小辈讨厌嫌弃不尊重老辈的事情,也知道不少儿女不尊重不孝敬不赡养老父母的事情。每当我听闻类似的事情时,我都会无比庆幸,庆幸这种情况,在我们一大家子中从未有过。爷爷奶奶的生日仅仅是陪伴中较为独特的日子,带蛋糕也仅仅是照顾到一群小孩子们的喜好。平日里无论是不是周末是不是过节,姑姑们、姊姊妹妹们都会经常带些时鲜果蔬或是营养补品回来给爷爷奶奶。爷爷奶奶虽然常年居住在乡下的老屋子,但是儿女给予爷爷奶奶的却是只增未减的陪伴、照顾与分担……相隔的距离和紧张的时间从来没能分开过这些真正在乎彼此的心。
爷爷生病住院期间,别的病友都羡慕爷爷有这么多好女儿,一个一个轮流来照顾,不用清护工、不用过多地麻烦护士,光是自家人就可以把一切打理地妥妥当当。途中会累,但是没有人叫苦连天。如今,爷爷提前出院,照常在家过着生日,对每一个家人来说都是莫大的欣慰。
想起爷爷的笑,如今远在他乡求学的我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就像那一年爷爷帮我们捉住了萤火虫时笑得那么灿烂。荧光闪闪、星辉熠熠——再一次的生日快乐,我在心底说……
文/楚之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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