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钰萱神色暗淡地回了宿舍,舍友都不在,冷冷清清的。
他总是这样,所有事情都排在自己前面,有时都摸不清他对自己到底是有没有一点喜欢,貌似他也从来没有说过。可就算这样,钰萱还是抱着那一点点的希望——他的性格一直都是冷冷淡淡的,谈恋爱大概也就这样吧。男人嘛,还是以事业为重。
唐钰萱不知道这是第多少次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了,可还是挡不住难受。
今天下午本来约好了晚上一起吃饭的,可他突然打电话给自己说要去给导师送材料顺便问几个问题,让她自己吃饭,还没等钰萱应声那边已经挂了电话,话就这样被堵在了嘴边,“可今天是我生日啊……”昨天还提醒过他的,钰萱忍住了要流出的眼泪,心想今天为了这顿晚饭特意化了妆不能在大街上花了,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
回到宿舍,眼睛反倒涩涩的,不想哭了。只是胸口发闷,像是有什么堵在这里,憋的喘不上气。
钰萱回忆平静地躺在床上,没开灯,细细数着往事。他们交往两年多了,一年间从来没有争吵过。这倒不是因为两人如胶似漆,而是于浩谦根本不给她吵架的机会。每当感觉将要吵起来的时候于浩谦便陷入沉默中,然后好长时间不理钰萱。每次都是钰萱先主动道歉,怪自己又在无理取闹。有时钰萱想,如果自己不去主动道歉,两个人是否就这样结束了,他也不会主动来找她。可她不敢进行这个实验,她还是太怕会失去他。
她记得最初遇见他还是在大一。
她是母亲一个人带大的,那时候最亲近的母亲刚去世,正处于她的人生低谷期。在外面小吃店里打工,下班时下起了雨,在店里等了半个小时也没有要停的意思,看外面天色越来越暗,索性就冲进了雨里。那天雨下的真大啊,地上已经积起了水,混着小城路上的泥,浑浆浆的。下的是青色的雨,天上的乌云密密麻麻得挤得不透气。跌倒的瞬间钰萱没有丝毫防备,狠狠地摔在泥坑里,看着腿上渗出红色的液体,与青色雨水交汇一股地流下去,钰萱没感觉疼,只觉得痛快。路上人很少,即使有人经过也是撑着伞拉紧外衣,行色匆匆。注意到路边这个落魄少女的人会停下来,隔着厚厚的雨幕,大声问钰萱需不需要帮助。可钰萱只看得见人嘴动,听不见他们声音。见钰萱没反应,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投过来,都摇摇头走了。钰萱毫无征兆地哭了,在这样的天气,与妈妈下葬时一样的天气。葬礼那天钰萱没流什么眼泪,只是麻木的表情,穿着一袭黑衣,对着来参加葬礼的人鞠躬。那时的她还不想相信,也拒绝相信,妈妈就这样离开她了。可今天,她还是穿着一身黑,跪在泥水坑里,嚎啕大哭。不知何时,头顶上方多了一把伞,一直举到她再没力气哭喊。
她知道他,虽然不知道他名字,可经常见他,在小吃店对面的咖啡馆。他是那里的兼职工,每个周末都会出现,穿一身黑色的职工服,却不失风度。有时钰萱看向对面时,透过两扇玻璃窗,会看到他的身影,多看两眼,便可能会对视,钰萱就急忙将头低下假装忙活起来。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只是好奇,那张脸,似乎只有那一个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
那个雨天他撑伞送她去医院,包扎完伤口要回学校时才知道原来他与自己同校,是经济学院高一级的师兄,他叫于浩谦。
于浩谦,就这么被唐钰萱记住了。唐钰萱从来不看童话故事,可那天的他让她想起了骑士这个词。
朦朦胧胧中听到宿舍门开的声音,有人在交谈,却听不清他们说的是什么。
2.
“钰萱,你醒啦。”
唐钰萱努力睁开眼,感觉浑身无力。刺鼻的消毒水味让她感觉想吐,刚醒来就是满眼的白色。一宿舍人正都围在她身边,紧张地看着她。
“我怎么在医院?”
“你发烧了。今天不是你生日嘛,我们买了生日蛋糕打算晚上一起吃,发现叫你都叫不醒,吓死啦都。”弦子这丫头嘴最快。
“对啊,刚挂完两瓶点滴。”小鱼满脸的担忧。
“谢谢你们啊,这么晚了还在医院陪我。”看窗外,已是深夜的样子,“要不你们先回去吧,反正点滴已经挂完了。”
“那怎么行,你一个人有点事儿怎么办。”弦子显然不放心她一个人,宿舍其他人也都附和。
“可一个宿舍的人都出来也不行啊,还要查寝呢。我这边有护士,没事的。”
“要不我留下,你们都回去吧。”小鱼提出了一条可行性建议。
大家用眼神交流了一下,最终一致同意。
“有什么事给我们打电话。”
“好。”
送走大家后,钰萱让小鱼先在旁边病床上躺下睡了,自己却愈发清醒。
“嗡……”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于浩谦的短信,问她病好点没有。
虽然于浩谦性格冷淡,冰冰冷冷的,可舍友们却对他一致好评。人是木了点,可至少不拈花惹草。每次有点什么事,他们绝对一致地站在他那边。肯定是不知道谁把自己生病的事跟他说了。
要不要回呢?想起今天他竟然又把自己生日给忘了,钰萱一阵纠结。
算了,干脆关机睡觉。
“浩谦,你真不打算告诉她这事儿啊。”梁瑞坐在床边问。
“嗯。”浩谦微闭着眼躺在床上,皱着眉。腿上的伤,还是疼。
“你快去睡吧,有事我会叫你。”已经是深夜了,浩谦赶梁瑞去睡觉。
熄了灯,手机却亮了起来。是钰萱的舍友,说钰萱生病了,在医院。
浩谦眉头皱得更紧了,简短发了一个短信给钰萱。
等了半个多小时,却没回。
浩谦看看时间,已经很晚了。犹豫再三,还是拨了过去。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3.
于浩谦一消失就是一周,偶尔发个短信问问她病好了没有,钰萱赌气似的没回过,他从没来找过她。想到这里,钰萱一阵挫败感。不如就这样算了,他跟自己宿舍离得并不算太远,却都不肯来找自己一下。
其实每次受了于浩谦冷落钰萱都会这样劝自己,这样的话早就不知道说了多少遍。可这次不一样。或许是失望已经攒够了,或许真的太累了。
钰萱怏怏地回到宿舍。窗台上摆着不久前他送的花盆,十分精致,可钰萱从来没有在里面种过花。自从母亲去世,她就没有再种过花了。
“钰萱,于浩谦在楼下呢。”小鱼气喘吁吁刚跑回宿舍。
钰萱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暗下来。他到底是没忘了自己,却现在才想起。
于浩谦这次穿了钰萱上次情人节送他的黑色风衣,微风轻轻掀起他的衣角。提了一个袋子,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看钰萱来了,他抬起头,温和地笑了下。
“你总算是想起了我。”钰萱挖苦他。
他什么都没说,递过了那个袋子。“生日礼物。”
“今天又不是我生日。”钰萱赌气地不接。
“对不起,我……”于浩谦大概想说些什么,唇角动了动没说出口。
见于浩谦面露难色,钰萱心一下软了下来,接过那个袋子,“算了。”
打开袋子,钰萱却惊在了那里,睁大眼睛问浩谦,“你……去哪里找到的这个?”
于浩谦没回答她这个问题,却问她上次送的那个花盆还在不在。
钰萱点点头,浩谦让她把花盆拿下来。
袋子里的石竹花开得刚好,移栽到花盆里,大概还能再开几天。
钰萱感觉心里又开心又难过,这是妈妈生前最爱的花,可这花只长在大山里。听妈妈说,就是因为这花,她认识了爸爸。想起这些,钰萱又一阵酸楚。
“等过几天伯母的祭日,我陪你一起去吧。”在一旁沉默良久的于浩谦突然开口说。
钰萱惊诧地看着他。
一个月前他们在外面吃完饭回学校时路过一个花店,钰萱进去打问有没有石竹花,得到的却仍然是失望的答案。于浩谦问及此事,钰萱就跟他说了爸爸妈妈的故事,希望能够找到石竹花在妈妈的祭日带去给她。
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他真的在妈妈祭日前找到了石竹花。钰萱本来就是极易感动的人,泪早已在眼里打转。
可钰萱还是不明白这花他是在哪里找到的。他也不说。
在祭日前一天晚上,钰萱在校门口遇到了刚从校外回来的梁瑞。看他拿着不知道什么在看,前面的电线杆都没看到,钰萱还没来得及提醒,他一头撞了上去,手里提的东西散落了一地。
钰萱过去帮他捡,才发现袋里装的全是药。梁瑞还没意识到这是钰萱,抬头说谢谢,看到钰萱却惊了一下,赶忙去捡地上的病历,却被钰萱抢先捡了起来。
病历竟然是浩谦的!他怎么啦?钰萱急忙翻开看,却看到上面写着“膝关节韧带损伤”,诊断时间刚好是自己生日那天。
钰萱以询问的眼光看梁瑞,梁瑞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他不让告诉你,怕你担心。”
“他到底是怎么伤的?”钰萱并不记得他最近有什么大型运动活动。
梁瑞有些纠结到底要不要说,可看看钰萱那关切的眼神,心一横,和盘托出了。
钰萱生日那天,于浩谦去了郊区山上找石竹花,下山时却一个没踩稳滑了下去,不仅刚挖到的花掉了下去,腿也给伤了。本来打算晚上给钰萱一个惊喜,却没想到出了这样的意外。为了不让她担心,干脆没有告诉她,一个星期都呆在郊区医院里养伤。一个星期后,伤还没算好,他又上了山。这才赶在钰萱妈妈祭日前把花带回来。
梁瑞作为于浩谦的舍友兼好友,对于他这种为了老婆不要命的精神绝对的敬佩,却又有些心疼。“他虽然话不多,也不怎么会表达,但绝对的,他心里有你。”
钰萱回宿舍的路上回想起这些年的种种,发现自己真的忽略了太多。总以为他不说是不在乎,其实他早就用行动证明了一切。他从来没有说过我爱你,做的每件事却无一不在表达爱意。
4.
照片上的妈妈依然慈祥温和地笑着,却不说一句话,只是静静看着墓前的两人。
“妈妈,我给你带来了石竹花,你看,漂亮吗?”
“……”
“妈妈,这是我男朋友,我第一次带他来见你。”
“……”
“妈妈,我现在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
“……”
“妈妈……妈妈……”
“妈妈……我想你……”
钰萱本不想落泪,可眼泪一点都不听话。
看着钰萱伏在墓前哭的样子,于浩谦目光愈加深沉起来。
回去的路上,浩谦突然说有什么忘记了,让钰萱在车站先等着,自己又跑回了墓地。过了一刻钟,浩谦气喘吁吁跑了回来。
“找到了吗?丢了什么?”
“嗯,找到了,车来了,走吧。”于浩谦刚到,车就来了。
上了车,钰萱还是在问到底是丢了什么。浩谦看她好奇着急的样子觉得很可爱,便也不说话,只让她去猜去着急。看他一副看好戏的样子,钰萱气鼓鼓地不理了。
汽车晃晃悠悠向前行驶,钰萱大概在墓地哭累了,没一会儿趴在浩谦肩上睡着了。看着她脸上的泪痕,浩谦心中越来越多的确定。
他回答不出到底丢了什么,因为什么也没丢。他跑回墓地到底去干了什么,这是一个秘密,只有墓地旁屹立的松树知道。
老松树看到,有一个男孩子虔诚地站在钰萱母亲地墓前,用十分确定的语气说,“伯母,很抱歉我现在还什么都没有,也是第一次学习去爱一个人,但您放心,我一定会用我最大的能力去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