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你有一个好故事，和一个倾诉的人，你就永远不会完蛋。——《海上钢琴师》
1.
他叫陈哲。男。三十三岁。未婚。现居农村。经营一家休闲农庄。此刻他站在离村庄一百多里路的城市一家酒店二楼包间的后窗边，一边抽烟一边往外看。这是一家小酒店，窗后面的这条街也因为地处城市边缘而格外幽静。时值初夏，街道两边种着高大合欢树，叶子刚刚萌动。阳光淡淡，树影浅浅。偶尔驶过的车辆，没想到城市里也有这样幽静的地方。
他是从乡下赶来这里相亲的。这个地方是媒人提前跟他约好的地方。酒店的名字怪怪的，叫做绿野仙踪，幸亏是在党校附近，党校他是来过的，否则这地方真是不好找。他这样想。
2
当陈哲正望着窗外的街道默默出神的时候，一位女子走进他的视线。中等个字，米白色风衣，天蓝色牛仔裤，白色运动鞋，许是走得快的缘故吧！黑色长发随风飘起，风衣摇曳生姿，他有点看呆了，这个女子，浑身上下不染烟火气息，在这幽静的街道上，是他偶遇的一道风景。这女子开始边走边接电话，后来迎面开来一辆黑色半新的标致轿车，车子在女孩眼前停下，女孩上了车，车子掉头扬长而去。
他隐约觉得这车子这么熟悉，后来他知道，那时经常来他的庄园采摘的凤姐，给他介绍对象的媒人，那女孩就是他要见面的对象，她叫碧绿。张碧绿。后来他一直叫她：碧绿姑娘。
一顿简单的饭菜，吃得多少有点小尴尬。因为女方十年前得了失语症，无法正常交流。这些他事先是知道的。他并不太在意这个。听凤姐说她是极难得的好姑娘，是凤姐的邻居，从小看着长大的，凤姐偷偷跟他说过，我会看相，你们两个有夫妻相，在一起最合适了，简直天造地设。
他为她夹菜，她会脸红。的确是面容姣好的文静女孩，是他喜欢的类型。
匆匆吃完，凤姐推说有事想开溜，提出要求让他带她去海边走走。碧绿摇头不肯，执意要跟凤姐一快回去。情急之下他把布兜里烟盒拿出来撕开，自己的手机号，微信号，qq号一并写在烟盒空白面，递给她。
然后她坐着凤姐的车走了。他开车往村子赶。
一路上他老觉得是做了一场梦，太匆忙了，连一句话一个眼神的交流都没有，一点儿都不真实。
但他已感到他喜欢她，她身上散发的某种气息是他所喜欢的，令他心动的。
3
一连几天，他没有她的任何消息。打电话给凤姐，要了她的微信号和qq号。
他加她好友，她很快同意。
之后他们之间的交流就只靠文字。
以文字的方式进入彼此的世界，仿佛更加直接了当。
她的qq空间设置了权限。
他们只用微信联系。
4
他会把平日在农庄的所见美景拍下来与她共享，每次都认真附上上为数不多的文字，是对所拍照片的说明和自己当时的感受。
她也会积极给予回应。与他分享她的生活。
透过文字交流，他们便很快感受到彼此性情相投。惺惺相惜。竟有了相见恨晚的意思，
虽然彼时只见过一面。
每次他提出见面她都会委婉拒绝，她只说，她想再等等，这样不是挺好吗？
就这样他们之间的微妙情感以文字的方式维系着。
后来他发现他对这个见过一面的女子动了真心，想着她时，会感觉幸福愉悦。
于是他不想再等了，他要再见她一面，他开始跟她提出希望尽快结婚之事。
5
那一晚她把qq空间的密码给了他：大海的情人。那里面记录着她的过去，她的故事。
十六岁那年的夏季，她初中毕业第二天。她便和初恋男友一起去了海边，这是一个预约很久的约定，他们不在同一学校上学，在一次作文比赛上认识的，后来一直书信来往，彼此情人相待。
毕业了，他们终于不再担心家长和老师阻止他们来往。这也是他们第一次约会。
初夏微微凉意的下午，他们在寂静海边散步，她忽然一时兴起，央他教她游泳，他们去海边超市买了泳衣，她知道他的水性很好，还参加过市里的游泳比赛，他先下水，她的胆子小，站在水边望着明晃晃的浪花一阵眩晕，迟迟不敢下水。他一边叫她胆小鬼，一边向远方游去。其实也没游出多远，突然一个漩涡他就不见了。起初她还以为他在故意吓唬她，就大声呼喊他的名字：李楠！李楠！李楠！。几秒钟后她意识到事情不妙。就跑去海滩不远处的大路上大声求救。引来好多路人。当场有人报了警。水性好的有人下水救人。最终一无所获。
一天一夜的搜救。他被搜救人员打捞起，放在岸边。那时李楠的妈妈早已赶到现场，几次哭得昏厥过去。我扒开人群看见他蜷缩着身体躺在那里，脸色苍白。那样孤单，那样无助。她也就昏了过去。
她说：她就是在那时失语的。
那那是她的一个噩梦。
她不止一次梦见他躺在水草丰盛的海底，身边无数游来游去的五彩游鱼。他蜷缩着身子，背对着她躺着，看不见他的脸，样子却是那么孤单，那么寂寞。每次心疼着从梦中醒来，都会冷汗淋漓。
她说，我不是一个健康的女子，我有严重的心理疾病。
上个月母亲突发心脏病，住进医院。出院后母亲开始张罗着要把她嫁出去，是她妈妈哭着去拜托凤阿姨。凤阿姨说正好认识一个青年，人很好很厚道，很适合我。家在农村。比我大很多。我母亲听后表示愿意交往试试。说在农村不是问题。说年龄大点也不是问题。
然后他也跟她叙述他的故事。
他说高中毕业后他就在离家四十里路的小城里给一家私营老板开大货车。全国各地地跑。吃苦耐劳。收入还可以。交往了一个女朋友在一家超市做主管。打算再跑几年长途，结婚后就和女友一起自己开一家自己的超市。从此安定下来，不再四处奔波。后来有一次和老板去新疆，途中出了车祸。坐在副驾驶老板当场身亡。他的人无大碍，事故责任不在他。从此就再也不想开大货车了。回农村家里住了一个月，正好村里正在搞土地流转，他就动心了。想留在农村发展。后来女友不愿意跟他一辈子在农村生活就分手了。这几年一直忙于农庄的事，也无心顾及婚事，就这么一直拖到三十三岁。家里都着急了，他的农庄也渐渐走上正轨了，开始论及婚事。有一次常常来他这里的客户凤姐说有个极好得姑娘想介绍给我，人是极好，就是不会说话。问我介意吗？我当时也没多想就说说不介意。后来就遇见了你。
他说：当我第一眼看见你，我就知道你是我要娶的人。
6
他在微信里写：我平时除了劳动闲了喜欢喝点小酒，酒量不行，有时候会喝多。我抽烟。
她回：我不介意。
她写：我可以洗衣，可以学着做饭，做一个真正的家庭主妇，这个我有信心做好，只有这么多而已。我不会说话你确定真的不介意吗？
回他：说这样已经足够了。我确定我不介意。
然后他写：那咱们就结婚吧！她的脸瞬间红了起来。
7
一个月后，他们在村子里举办了婚礼。新房是之前父母为他盖的普通民居，之前的女友说不会在村子里住，曾经想过卖掉的。碧绿倒是很喜欢，只做了简单的装修，换了她喜欢的粉色窗帘。他们就欢欢喜喜结婚了。那一晚，月光清澈，她们相拥而眠。
8
又过了两个月，她有了早孕反应。
她的早孕反应很大，闻见烟味儿呕的厉害，他戒了烟。
他开始忙起来。对于农庄，秋天是最繁忙最隆重的季节。
他没有时间照顾她，由婆婆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不久她熬过早孕期，食欲大增，吃什么都好吃。心情也随之愉悦起来。渐渐脸上泛起光亮，体态微微胖起来。
有一次婆婆从山里扛回来一大枝子合欢花，放在她的院子里，笑着喊她的名字，说听说你喜欢花，就给你折了一大枝。
她得到了长辈的满满登登呵护和爱戴。
她是真心感激和感动。
9
她不再天天依恋手机。不再随时随地与他微信联系。她开始静下心来看书。她之前在城市里经营一家小书店，她自己选的职业。婚后带过来许多书。
或者去院子里看看花草，他为她种了一院子的花草。
或者什么也不想不做就只是睡觉。
白天她几乎看不见他。
晚上她看着这个睡在自己身边的既陌生又熟悉的男子。
自从结婚以后，她很少失眠。那个困扰她多年的噩梦再也没有做过。
1. 他给她带来内心的安定。她知道，此刻自己是幸福的。
10
有一天晚上他半夜还没回家，没有电话，微信不回复，这是结婚后仅有的一次。
她决定上山去找他，她的心突突跳的厉害，她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顺着上山的路一直找，深秋的夜晚有很皎洁的月亮，顺着路一直找。找到临近果园的路边，她一眼发现了他和他的摩托车都在路边的沟里，她惊慌失措地大声叫他的名字：陈哲！陈哲！陈哲！他被叫醒过来，看见她一边摇晃他一边哭，他顿时清醒了。因为山庄今晚有同学在这里聚会，他是喝高了，十一点钟聚会散去，他就迷迷糊糊骑车下山回家，没想到下坡时连人带车摔进沟里，之后就睡着了。他没有大碍，虚惊一场，只有轻微的皮外伤。
回到家她却因为受了惊吓动了胎气，突然肚子疼起来。他连夜把她送进住进小城的医院，也无大碍，住了一天院就出院了，一生嘱咐要好好休息，不能再受到惊吓。
11
出院后的几天，他晚上会早早回家。那几夜她睡得并不安稳，夜里会辗转反侧，有时候会突然坐起来，浑身冷汗淋漓。他就紧紧地搂住她，仍然觉得她在浑身战栗。
晨光熹微当中。她早早就醒了，他也是醒着的。他握着她的手，说：以后不喝酒了。晚上在家陪着你。她说：你说得话算数么？他就说：我说的话什么时候没算数过？他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就说：你刚才说了什么？你说算数么？这声音轻轻细细虚无缥缈，仿若来自梦里，却又如此真切，直把他惊得愣在那里。他开了灯，好好看着她让她再说一遍。她又说了一遍。这次他和她都相信，失语十年的她终于开口说话了，说得是轻轻细细的普通话。
也许这些年她都是用这样的普通话日日与自己对语的吧。她已不习惯说方言，只习惯这样的普通话。
此刻，她像是一个故事，一个童话，一个奇迹。那样不真实。却又这么真是实。他激动极了，他说：天一亮我就带你去城里的医院。
医生说要坚持练习，会越来越好，声音细小听起来失去真是因为这么多年不说话声带变细。医生还说恭喜你。
12
走出医院，她急于回家把这个喜讯告诉父母。医院离她家不算太远。
在她的父母家里吃过中午饭，她的妈妈含着泪要她们在家住上一晚，结婚后，她再也没有在家住过。他答应了。打了电话告诉把事情的经过告知了自己的父母。
吃过午饭，他说我请你喝咖啡吧！她说街角就有一家。走进店里，千百惠正在唱：每次走过这间咖啡屋忍不住慢下了脚步......真好！她说。声音细细小小。
她想起自己曾经写过的一个小说，女主人公从少女时代就有个梦想就是将来能遇见个男孩，她们在某个街角偶遇，然后请他喝一杯咖啡，店里正好放着千百惠的《每次走咖啡屋》。然后她就嫁给他。女主人公的情感路途十分不顺，她一直没有遇见一个令她动心的男生，也没有男孩请她喝过咖啡。直到她三十岁生日那天，前来为她庆生的闺密带来一位男孩，那男孩后来请她喝了咖啡，和她谈了恋爱，和她结了婚，婚后平淡而幸福。女主人公在一个阳光安静的午后，望着窗外盛开的蔷薇花，想起那个咖啡馆的午后，小声哼起千百惠的《每次走过咖啡屋》，女主人公其实是不喜欢喝咖啡，那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去咖啡店。
下午三点的咖啡店，顾客很少，他为她的咖啡加糖加奶，甜甜的奶香味儿，她喜欢的味道。他们对座。他握住她的手说：后天请两边的父母到我们家一起吃顿饭吧庆祝一下吧！饭菜我来操办。她点点头。他又说：等孩子过了一岁生日，我们一起去旅行。她又点点头。有点害羞的样子。
走出咖啡店，天气尚早，晚秋的下午阳光正好。她说想随便走走，沿着这条街，沿着这条对她来说无比熟悉，对他又无比陌生的大路。这是一条老街，两旁长着高大法桐，他和她走在陌生的街道，小城本来就很小，这里又不处闹市，所以街道幽静。 她曾经每天穿过这条街道去不远的另一街道上班，那里有她的书店，在一所小学校的旁边，在走出不远的对面就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酒店。
他们就一直这样走着，彼此的手紧握。
法桐树的叶子变黄，她更喜欢在心里叫它悬铃木，那些翠绿的小铃铛在风中摇摆，像是一场记忆。她说，那条路是法桐路，这条是合欢路，这是我多年来走过的路。
他说第一次见你就是在这条路，你边走边接电话，不染尘埃的样子，那一刻，我就认定了你。
他说，我去过你的空间，阅读了你的日记，看遍了你写地那些故事，从今以后，你不需要那么孤单了，你有了我。
13
她的那些年把自己封闭在自己的世界。她写的59个故事。自己和自己的对语，她写得小说从未发表，哪怕是在网上。从未被阅读。他是第一个读者。她把她们放置在qq空间，设置了权限。那是她一个人的花园。
她的花园已对他开放。
他阅读了她那些看似杂乱无章却情真意切的文字，他读懂了她。
一个内心遭遇伤害无法自愈却又善良单纯对生活抱有美好幻想的小小女子。
他一心要给她好的生活，给她依靠。
14
下午两点半的美好时光。
她希望这条路能无限长，她能和他就这样一直牵着手走下去。
故事就要结束了，可他觉得他们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她身边的这个男人又一次让她觉得既陌生又熟悉，就好像她曾经写进故事里的那些男主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