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带着小情绪去的——不用更衣沐浴，无需风驰电掣，我喝茶吃石榴点鼠标看张震帅哥，好不闲暇恣睢。手机响了，以为是麻友吆喝，却看到要听报告的通知。这个画风的转折实在是喜欢不起来。
还是要去的，作报告的主角我认识了十多年，总感觉岁月在她脸上流淌时是那样温柔静好，微胖恰恰给她增添了母性的光环，外地口音使她在人群迅速脱俗，舞蹈可能助她行走轻盈————一句话，感觉还不赖。
黄头儿说了许多恭敬而仰慕的话后，女主角登场了。她没有底稿，没有PPT，没有锣鼓喧天的开场白，甚至她没有准备好……一切似乎应该是让人沮丧的。
她说了四十分钟，一堂课刚刚好。结束时虽然头儿伺候在她面前，我还是走过去，握握她的手说:“郭老师，以后不许说自己快六十岁了，你哪里像是个六十岁的人啊?”为什么我没有说仰慕佩服之类的官话，因为我喜欢她身上滚滚红尘的味道。
她认真，她尽责，学生中招前夜在电灯下替学生总结知识点；放学后她盯着学生把教室收拾好；培训老师时一个一个的过关；带老师比赛时反复训练改进……但是，她略过辉煌的战绩，只如流水叮呤般讲述若干年后学生的如数家珍。
她心细，体贴，注意到学生交的钱又零碎又脏，就请求学校不要再收学生的杂费；知道所带的老师心力交瘁，就暖语温润，帮她走过泥泞；了解儿子不想再坚持在国外，就支持他回国重新开始……
她可以把自己的故事讲成精彩的宣传片，因为她煮面条，煎馍学生吃过；她带着学生取得一次又一次中招的辉煌；她的班家长挤破头要进去，被分走的学生守着班不走；她的许许多多的弟子见到她又是拥抱又是雀跃……但她只是像农人指着自己的硕果一样，又欣慰又平静。
她带过的学生应该有重点大学混成牛人的吧？她没讲，只说一个买猪肉的，一个开三轮的，一个在县税务的。她记得他们的名字，说起他们的故事像讲自己孩子的故事一样娴熟……
学生能炒两个素菜，她说:“你真棒，好好干，将来当个大厨！”学生当大厨了，她说:“你真了不起，能养活一家人了！”学生成家生了俩个娃，她说:“你真棒，还娶媳妇有娃了，真不简单！”参赛的年轻老师紧张，她对她笑:“你讲的真好，是我见过的讲的最好的一次！”……
她反复说:“当老师就要当一个好老师！”
“认真地做好每件事，你就能得到快乐！”“人才毕竟少，但学生成人了，就不给社会添乱了！”“一个女人，好好工作，心中有大格局，就有自理自重的资本。”“不要侮辱孩子，哪怕你扇他踢他，也不要伤他的自尊！”……啊！这些大道理，怎么从她的嘴中流出，就这么顺耳呢?
我见过跳舞时候的她，麻将时候的她，大会时候的她，今天我第一次看到讲课时候的她——她让我想起了很久看到的一个故事:潮退了，沙滩上滞留了很多小鱼。一个男孩子，不停地把鱼儿拾起扔向大海。旁边的人实在看不过，就好心劝男孩:“你捡不完的，太累了，没有人会在乎你这样做！”男孩看看手中的鱼说:“我知道，可是这只鱼在乎！”
我握着她的手跟她说话时，她如少女般羞笑颔首道谢。看来，岁月对她的面庞轻柔以待，是因为她内心对岁月无痕。
我似乎听到村上春树的“且听风吟”，看到纳兰的“若如初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