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我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那年冬天外婆家所在的镇子修建了一个火车停站点,我每天放学都会去那里玩一会儿。
那时我的父母已经离婚了,我住在外婆家。其实是住在舅舅们的家。外婆在哪个舅舅家住我自然也跟着去哪个舅舅家住。舅舅舅妈们待我总是比待自己孩子客气的。这种“客气”让我年少时就颇为理解“寄人篱下”这个复杂的成语。
没有停站口的时候,每天放学我都会在镇子里逛逛。估摸着外婆做完晚饭时再回去。我不像其他孩子一样疯起来得让妈妈提着耳朵回家。我不想给外婆和舅舅们添麻烦。认识我的大人都说我很乖巧,只是他们有时说完会叹息,或者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这让我很不舒服所以尽量避免和他们聊天。时间久了大家都说我性格太孤僻了。
我和火车头的故事就是那个时候发生的。
自从那列火车要在小镇停靠几分钟,镇上的孩子们放学后便都疯跑到小站口等待火车停站。大家看什么都很好奇。比如:火车上的人是从哪里来的呢?他们为什么穿那么厚的衣服呢?那个小孩吃的是什么东西呢……
偶尔大人们说起这列火车是从一个很寒冷的地方开来的。那个地方会下雪。我对雪是非常好奇的。因为我们这个小镇从来没下过雪。连外婆都说没见过雪是什么样子的。那时候没有电视,要从其他渠道看到雪也颇为困难。
我很想问一问火车里的人:雪真的像大人说的那么洁白那么冰凉吗?雪花落到地上可以听到声音吗?它尝起来是什么味道呢……总之我有好多问题想要知道。可那时我太胆小了,根本不敢和大人们说话。
有了停站口才几个星期,孩子们就不再去那里看火车了。他们又恢复了之前的生活,跳皮筋,丢沙包,掷元宝……好像这里从来没有火车停站这回事。
只有我还是每天放学都会去的。如果你五十年前看到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留着蘑菇头,矮胖身材,穿着比她大两到三个号的衣服一个人站在停车口。没错,那就是我啦。
我对那个飘雪的国度如此好奇,以至于我这个特别害怕和别人搭话的人都要开口说话了。
“请问——您知道雪吗?”
终于有一天,在火车靠站后,我鼓足了勇气靠近火车头问坐在里面的驾驶员。我恭敬地垂下双手,抬头看着那个身穿制服,留着后背头的小伙子。我本能的以为穿制服的青年男子都是警察或者和警察有关的人,所以对他也格外敬畏。
驾驶员好像没有听清楚我在说什么,皱着眉向我摆了一下手。他大概把我当成推销什么东西的小孩了吧。
我开始局促起来。低头思考刚才声音是不是应该再大些,或者应该更靠近他提问。
“雪?你是说漫天飞舞的雪吗?”
我突然听到一个声音慢吞吞地说。我连忙抬起头。以为是哪个听到我问题的老爷爷。可是大家都在火车里做各自的事情,并没有人理会我。
那究竟是谁在说话呢?我四处看着,双手抓紧裤缝。
“你往正前方看啊小姑娘——”
那个声音又出现了。我确定那不是幻觉。
我看向正前方,正好看到火车头。那是一个有些旧的绿色火车头,或许在跑这条线路之前他已经去过很多很多地方了。
“我是火车头啊,我见过雪花,你想听吗?”
天呐和我说话的原来真的是火车头!我在万分震惊的情况下从嘴里蹦出:“想——想听。”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火车头。
“喂!那个小女孩,别站在那里!火车要开了!”驾驶员叔叔把头伸出窗外向我喊道。
吓得我急忙往后退了几步。
“呜——”火车真的要开动了。
“下次,下次我告诉你雪花的样子哦!”
“呼——呼——”“哐次——哐次——”
我对着疾驰而过的火车使劲地点了点头。
晚上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多么希望现在就能见到火车头爷爷啊。是的,我已经亲切地称他为爷爷了。自从姥姥把我带到这个小镇我便再没有见过爷爷奶奶。记忆里,我经常坐在爷爷身旁听他讲故事。
明天火车头爷爷会给我讲故事吗?那个我特别好奇的雪的故事。这样想着我更睡不着了,只盼着快点天亮。
天一亮,我便“嗖”地一下从床上跳下来,像一只小鸟一路雀跃着去学校。那天上的什么课我一点都不记得,去学校的目的好像就是等待放学。
终于放学了。
我飞快地跑到火车停站口,眺望着火车驶来的方向。
火车头爷爷会记得有一个小女孩要听他讲故事吗?他也会焦急地往这边赶来吗?这样想着,火车鸣笛声从我耳旁略过,若有若无。我踮起脚尖,希望眼睛可以穿透山野、树林,看到火车的影子。
终于,那列火车宛如一抹绿色的炊烟缓缓飘来。我的心快要跳出来了。火车慢慢靠近,很快火车头爷爷的面容便清晰地出现在我眼前。他微微喘着气目光落在不远处跳绳的几个女孩身上,而后又看向旁边卖东西的女孩。火车头爷爷是在寻找我吗?
“火车头爷爷__”我喊了一声。
“哦...原来你在这里呀!那个对‘雪’好奇的可爱女孩。”火车头爷爷缓缓转动身体,发出“咔咔”的声音。我竟然不知所措起来,还没有人说过我可爱呢。
“好呀,那我就给你讲讲我知道的雪吧。” 话锋一转,火车头爷爷讲起了那个关于雪的故事。 “你大概不知道吧...有些雪花上住着雪精灵。 等到寒风凛冽,大地荒芜,雪精灵便乘坐着雪花座椅飞落人间。她们是在寻找孤独的小孩呢。
假如你独自坐在窗前,内心装满悲伤。这时窗外飘着雪,你把手伸出去,接住一朵雪花。如果你足够幸运,你的那朵雪花上就坐着一只雪精灵呢!雪精灵一定会倾听你的故事。一旦你把烦恼讲给她,她会用身体将故事里的悲伤融化。那些困扰你的事情便不见了踪影。
融化悲伤是雪精灵的使命。被雪精灵治愈的小孩内心也会更加纯净更加坚韧。”
我望着火车头爷爷,仿佛看到一片小雪花翩然飞舞,雪花上的雪精灵友好地向我伸出双手。他们真的可以治愈一切伤痛吗?我的眼睛模糊了,仿佛拥抱我的雪精灵融化了。
“爷爷,您带我去北方好吗?”我望着火车头爷爷,眼泪已溢出眼眶。
“怎么又是你?喜欢自言自语的怪小孩!快走开!”驾驶员向我吼道。他转身启动了火车。我也连忙向后退去。
“快回家吧孩子,等你长大就可以战胜一切了___”火车头爷爷说着一路飞奔而去。
我站在那里,直到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
第二天,我再去停站口,那里停着一辆崭新的火车。驾驶员对好奇的大人说那辆绿皮火车被淘汰掉了。
我问新火车,火车头爷爷去哪了,他从来没有回答过我。或许它就是一列普通火车,不可能开口说话。
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火车头爷爷去了哪里。
后来,像火车头爷爷说的那样,我长大了。我会经常想起火车头爷爷说的话:长大后就可以战胜一切了。在漫长的成长中,我也变得坚韧起来。
我来到了一个北方的国度,这里经常下雪。在我看来每朵雪花上都坐着雪精灵。我就是那个被雪精灵治愈的小孩。
谢谢你,火车头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