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一年里最寒冷的日子。
扫街的老伯,穿得比之前更多也更厚了。扛着扫把的他,走起路来,摇摇晃晃,有些吃力。
他的背影像初冬里枝头上的最后一片树叶,慢慢地落进我的眼睛。望着渐行渐远的老伯,刹那之间,我想起了父亲。
父亲的冬天,也像此刻一样天寒露重吗?记忆里,有父亲陪伴的冬天,是暖和的,是快乐的,更是幸福的。
那时候,在乡下。进入冬天之后,作为农民的父亲,也有了些许可以闲散的时光。这些不用再挥汗如雨,早出晚归的日子里,父亲有时会修补农具。铁耙了,铁锹了,犁铧了,播种机了。这些东西,是父亲劳作时的左膀右臂。父亲待它们,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细心周到。哪件农具零部件松动了,哪件农具得赶紧除锈了,哪件农具磨损得不能再使唤了,父亲的心里清楚得跟明镜儿似的。
天晴的时候,父亲把闲散的时光奖励给他的农具们。落雪的时候,父亲就把闲散的时光馈赠给我们。他陪着我和弟弟坐在炕头上打扑克牌。有时孩子似的,把好牌都私藏在自己手里,或者把孬牌趁着我们不留神,就丢下了。而这一切,他做得非常娴熟精准,直到他连胜好几局,我俩才似乎觉得,哪里不妥。可是,又找不到蹊跷的根源。见我们面红耳赤,几欲哭泣,父亲才哈哈大笑,把他的绝招和盘托出。
除了陪我们打扑克牌,父亲还趁着落雪的时候,在小火炉上,给我们变着花样儿地开小灶。他曾细心地将家里的铁皮簸箕擦洗干净,放在炉子上,为我们炒葵花籽吃。他曾用铁签子串起一片一片的馒头片,放在炉子上烤着给我们吃。他曾把用玉米换来的白薯和红薯,煨在炉灰里给我们吃。他曾在炉子上炒过鸡蛋,煮过面条,下过饺子……
冬天,父亲的闲散时光,有时是在家里,有时是在门外。父亲有一杆沙枪。冬天闲下来的时候,他就到外面去打猎。有时候是兔子,有时候运气好,还会打到一两只野鸡。这些野味,成了冬天里最别样的味道。
冬天,年年来,年年走。岁月也晃晃悠悠地摇到了光阴深处。可是,父亲,并没有陪伴着我们一路走来。他自己一个人,先独自上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没有父亲陪伴的冬天,气温与从前的冬天别无二致,可是,我却冻得连一只脚都迈不出去。没有父亲守候的冬天,雪还会纷纷扬扬,下个不停。可是,我却不再祈祷着雪停了,出去打个痛痛快快的雪仗。只想着,那雪,要是一直不停地下下去,就好了。
没有父亲的冬天,一个个接踵而至,又一个个鱼贯而出。一晃,竟有近二十年了。眼下,又是冬天,父亲一个人,冷不冷?
踩着清冷的夜色,择一处僻静的角落,为父亲,燃几件冬衣罢。天寒露重,惟愿那小小的火苗,带着我无限的哀思和泪水,问候天国的父亲:冬天了,要保重,爸爸!
(2017/1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