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尔·霍夫曼《皇家俱乐部》 电影带来的世界98 2024-04-08

迈克尔·霍夫曼《皇家俱乐部》   电影带来的世界98

我之所以喜欢这部影片,一是因为它少有的教育失败题材,二是片中涉及的古罗马史。

电影海报

《皇家俱乐部》(The Emperor's Club,又名:天之骄子)是由伊桑·卡宁尼尔·托乌金编剧,迈克尔·霍夫曼执导的美国剧情片,由凯文·克莱恩、埃米尔·赫斯基主演,艾伯丝·戴维兹罗伯·莫洛爱德华·赫曼哈里斯·于林保罗·达诺杰西·艾森伯格加布里埃尔·米尔曼等参演,环球影业公司发行,2002年11月22日在阿根廷和加拿大上映,片长108分钟。

一、原著小说《宫殿窃贼》

影片根据伊桑·坎宁(Ethan Canin)所著的短篇小说《宫殿窃贼》(The Palace Thief)改编,讲述了一位恪尽职守的教师威廉姆与一位名叫贝尔的男生之间的故事。

伊桑·坎宁小说《宫殿窃贼》

威廉姆·汉德尔特是一位具有高尚情操与教育热忱的历史老师,他除了教授古罗马史外,更不遗余力地致力于学生的优质人格培养。他深信,老师的使命除了传道、授业、解惑外,更重要的是形塑学生的人格养成。他不仅十分热爱自己所教授的课业,同时将教书育人当做是人生的终极目标。

一天,一位名叫塞德里克·贝尔的男生出现在了威廉姆的课堂上,他是参议员的儿子。尽管贝尔桀骜不驯又喜欢带头捣乱,但威廉姆依旧从他的身上看到了闪光点,他决定不放弃贝尔。

在威廉姆的努力下,贝尔的成绩提升的很快,两人之间的敌对关系也有稍稍缓解。威廉姆十分重视的“凯撒知识问答大赛”即将开始,贝尔在预选赛中获得了第四名的好成绩,可是,只有前三名能够进入决赛。看着手上的成绩单,威廉姆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此时的威廉姆并不知道,他接下来的举动将会带来什么。

  他是学生的人生导师,但这一年,这些学生却改变了他的人生……

“好的老师从没有自身的成就,他们倾一生之力灌注在学生的生命里。他们像是梁柱,撑起学校的一片天。他们也点燃起学生的生命火炬,指引他们人生最重要的方向。”

二、电影故事

威廉姆·汉德尔特(Mr.H,William Hundert)(凯文·克莱恩(Kevin Kline)饰演),是一个私立贵族男校的老师,教古希腊罗马文明史。那段历史就仿佛是他的信仰,他坚信对于十五、六岁的孩子,文明史教给他们的绝不仅仅是年代、事件,那些伟人的伟大品格可以塑造他们的灵魂。

威廉姆老师

片子开始10分钟的时候,威廉姆老师正给学生们上第一节课,从他眼睛里的光芒我们就可以看到,不只是一个老师那么简单,这是一个为教育献身的学者,教书不仅是他的职业,更是生命。

每个学校都一定会有一个问题孩子,而且大部份问题孩子还都是民间领袖,这里的小领袖就是塞德里克·贝尔(Sedgewick Bell)(埃米尔·赫斯基(Emile Hirsch)饰演),参议员的儿子,不听讲不学习带头戏弄老师,床底下藏着《Playboy》、烈酒、避孕套和香烟。而威廉姆不把他看成是个害虫,而知道他是个聪明过人的可造之材。经过威廉姆的鼓励爱护还有爸爸的威逼恐吓,贝尔的成绩提高很快。

威廉姆和贝尔

在一年一度的“凯撒知识问答大赛”的选拔排名里,他排第四。因为进入决赛的只能有三个人,威廉姆对着名单和贝尔的论文斟酌了很长时间,终于把他的成绩改成了第三。我们当然可以解释成贝尔确实是够资格成为第三的,但是骗得了谁呢?连威廉姆多年以后都清楚的知道,这完全是因为这个孩子的反抗、不羁让他比别的孩子更加鲜活更加可爱。

在全校以及爸爸妈妈们面前,“凯撒知识问答大赛”开始了,贝尔为了胜出,不惜做弊。威廉姆一眼就看出有奥妙,可是校长为了参议员的面子,不让威廉姆处理贝尔,威廉姆就出了一道书本外的题,贝尔输了。事后两个人对峙,贝尔问说是因为我爸爸吗?威廉姆否认,贝尔很讽刺的回道,是吗?!

参加比赛的少年贝尔

25年以后,威廉姆当了17年的助理校长,但没有被选做校长,愤而辞职。贝尔已经是一界商场巨人,邀请所有老同学聚会,提出要重新组织“凯撒知识问答大赛”。威廉姆满心以为这是贝尔要对自己的不实过去、对威廉姆做个了断,欣然前往。没有想到,在比赛中,贝尔再次做弊,事后还振振有词告诉威廉姆在弱肉强食的社会,谎言是生存的必须,如果要撒谎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so be it(那又怎么样?!)。威廉姆目瞪口呆,痛心疾首,对自己,也对贝尔说,I failed you(我毁了你)。

(左一)参加比赛的中年贝尔

三、此片带来了什么?

1.好莱坞不是那种只出产满足声色犬马的商业大片的地方,一些较为深刻和严肃的主题也会时常出现。像教书育人的老师就经常会成为影片中的主角,而且他们的故事所衍生出来的意义不仅适用于美国,也值得其他地方的人思考和借鉴。

2.一般来说,这类关于教师与学生的电影,都是老师如何敬业,如何不畏艰难,最后取得成功。再顽劣的学生,或者再贫困的学生,都有办法让他们成才,即有教无类,这是教育类影片的主旋律。

唯独这部《皇家俱乐部》,看完了才发现,似乎是一个优秀教师教育失败的案例。他费尽苦心教出来的是一个伪君子,而且还是一个道貌岸然、不知羞耻的伪君子。

3.究其根源,其实这不仅仅是教育和教育者的责任。所以说,能够将美国的弊端揭露的淋漓尽致的,是美国人。

四、影片创作人

1.原著与编剧伊桑·坎宁

伊桑·坎宁(Ethan Canin,又译:伊桑·卡宁),美国作家、编剧,旧金山作家小组的创办人之一。

伊桑·坎宁

1960年7月生于密歇根州,童年在俄亥俄、宾夕法尼亚和加利福尼亚度过。从斯坦福大学英文系毕业后,卡宁进入爱荷华大学学习创意写作,并于1984年拿到硕士学位,随后又进入哈佛医学院,1991年获得医学博士学位。此后他一面从医一面写作,直到1998年离开医学界,返回爱荷华大学教授创意写作课程至今。

2.导演迈克尔·霍夫曼

迈克尔·霍夫曼(Michael Hoffman)执导的这部寓意深刻的影片,原本打算采用与伊桑·坎宁(Ethan Canin)原著小说相同的名字《宫殿窃贼》,但最后还是觉得这个名字韵味不够,而采用了《皇家俱乐部》(The Emperor's Club)这样一个名字。

迈克尔·霍夫曼虽然从事导演工作已有20多年,但其导演作品并不多,平均两年才有一部作品推出,在好莱坞的导演中算是较是较为低产的一族。迈克尔·霍夫曼的作品中,多以剧情片为主,像1988年的《乐土》(Promised Land)、1999年的《乱世情缘》(Restoration)等,都有不错的立意蕴涵其中。

迈克尔·霍夫曼

其实本片的导演人选原来并不是迈克尔·霍夫曼,而是本片的男主角凯文·克莱恩(Kevin Kline)。直到影片开拍前不久,凯文·克莱恩才将这个导演重任交给了之前与自己有过合作的老朋友迈克尔·霍夫曼。相信这也是凯文·克莱恩对老朋友的信任和推荐的结果。

3.男一号凯文·克莱恩

饰演威廉姆老师的是凯文·克莱恩(Kevin Kline)。早在涉足影坛之前,凯文·克莱恩已经在表演上取得不俗的成绩,不过那是在戏剧舞台上,而不是银幕上。戏剧舞台上的凯文·克莱恩,曾经两次获得过东尼奖,那是在1970年代末。进入1980年代之后,凯文·克莱恩进入大银幕发展,而且一登场便赢得一片喝彩声。1982年,初登影坛的凯文·克莱恩便凭借《苏菲的选择》(Sophie's Choice)里的内森一角展露头角,并获得了当年的金球奖年度新人的提名。1988年,《一条名叫旺达的鱼》(Fish Called Wanda, A)里的奥托一角,令克莱恩成为当年的奥斯卡最佳男配角得主,从此在影坛找到立足之地,每年都有新作推出。

凯文·克莱恩

克莱恩与导演迈克尔·霍夫曼的合作并不是第一次,1999的《仲夏夜之梦》(Midsummer Night's Dream, A)便是两人合作的结果。而且那部影片中,克莱恩也是饰演一位老师,只不过那个老师是个同性恋。再次演老师,对于克莱恩来说当然不会感到陌生,而且性取向也回到自己男人本色上来,对于这个两个孩子的父亲来说,更是显得得心应手很多。

4.男二号埃米尔·赫斯基

与凯文·克莱恩演对手戏的是年仅17岁的美国少年埃米尔·赫斯基(Emile Hirsch)。虽然埃米尔既不是童星也非成名较早的大牌明星,但他出演过的电视剧作品像《急诊室的故事》(E.R)等却是观众都非常熟悉的,不过他都是在其中饰演一些不起眼的小角色。但从本片中的这个个性青年的角色上看,埃米尔很有性格演员的潜质。

埃米尔·赫斯基

附录1.原著书评

论伊桑·卡宁《宫殿窃贼》

[美] 洛丽·摩尔

胡桑 译

这篇较长的短篇小说有关命运的缠绕,它使伊桑·卡宁跻身于大师的行列。有时,时间似乎需要花费一生去领受其全部意义,去激发它,随后略微无序地编织它,以便更好地揭示经验的真实意义,而卡宁对时间的精湛处理赋予这篇小说无与伦比的深度、智慧和复杂的结构。

在《宫殿窃贼》中,整个叙述时间由一个男人的沉痛声音编织起来,他借以追忆了自己充满拘限的孱弱一生。他犹如一名穿着道德苦行衣的修道士,坐在极为狭窄的(普洛克路斯忒斯[1]的?)床的边缘。单人宿舍、囚室、奴隶的意象出现于小说之中,旨在强调对富人和权势者的屈从,这构成了主人公的生活和整个精神存在。他缺少自我怜悯,却对此一无所知——他偶然而诡秘的古罗马专业知识,也无从感动读者。卡宁并不为自己的主人公感伤,也并未刻意将他塑造得更受尊敬、更受崇拜或更有力量。小说让统治阶级待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中,却并未落入一种抚慰人心的温情,即富人终究不会胜利——或任何迎合我们的想象的东西。(我们时常忘记,在大卫和歌利亚[2]的故事中,大卫迅速成为了一个权势者:在这篇小说中情况也是如此,无论作者如何钟爱这个男人,他总是那么弱小。)我们可能会想起麦尔维尔:文书巴特比、比利·巴德或贝尼托·塞莱诺[3],也许都是典型形象。卡宁让他的叙述者在可能激发我们敬畏之心的意象与事件背后观察世界,尤其是那些依附于权力或社会阶级,以及依附于对正义的侍奉、忠诚与施行的意象与事件——并未让它们停留于破碎或毁坏的状态中,而是以温和而微弱的信念将它们凝聚起来。小说结尾处,在主人公与叙述者能够告知我们的东西之外,我们可以发现更多的内涵。

关于学校教师与世俗的格格不入,从布罗迪小姐[4]到契普斯先生[5],在文学史上不乏先例——但这在较短的篇幅中是更棘手的任务。而在具有自身角度与困惑的二十世纪,成为教育美国特权者的一名教师,情况就更为复杂。将数人而不是单独一人的生活压缩进这篇较长的短篇小说,这是一种精湛的技艺。而且,它包含了卡宁融合公共与私人事件的特殊技能——一部分民族经验经常被我们的作家所忽略。卡宁的小说总是由生动的惊异——文学批评家詹姆斯·伍德[6]称之为“生动性”——构建而成,并以结构完美的散文表达出来。他感兴趣的是这样一些瞬间,一个人生活的转折,命运受到挑战,性格得以揭示,或费解的事物被剖析。他让时间向前冲刺,如盖茨比[7]的汽车或亚哈[8]的船,而他笔下的人物在老年的躯体中保持着孩童状态。这是一项令人心碎的事业,而这里,他精妙地完成了。

注释:

[1] 普洛克路斯忒斯(Procrustes):古希腊神话中的妖怪。普罗克路斯忒斯用他的床杀死过往旅客。他假扮成和善的主人,将路人请到家里让他们休息,但当客人入睡后,他就开始折磨他们。他要求客人与床的大小正合适。如果客人的腿或脚搭在床沿上,他就将其砍掉;如果客人太矮,他就将客人拉长,直至将人折磨而死。“普洛克路斯忒斯之床”意味着强求一致,迫使就范。

[2] 大卫(David)和歌利亚(Goliath):《圣经》人物。大卫是以色列国王。歌利亚是非利士人的勇士。在非利士人与以色列人的战斗中,尚未成为国王的年轻大卫杀死了歌利亚,并割下其头颅带回耶路撒冷邀功。

[3] 文书巴特比(Bartleby the Scrivener)、比利·巴德(Billy Budd)或贝尼托·塞莱诺(Benito Cereno)分别是美国小说家麦尔维尔(Herman Melville,1819—1891)三部同名作品的主人公,三个不幸的人物。

[4] 布罗迪小姐:英国当代女作家缪丽尔·斯帕克(Muriel Spark,1918—2006)小说《布罗迪小姐的青春》(The Prime of Miss Jean Brodie)的主人公,是一所教会小学的女教师,献身教育,一直单身,却不可避免地遭受流言攻击。

[5] 契普斯先生:英国当代作家詹姆斯·希尔顿(James Hilton,1900—1954)小说《再见,契普斯先生》(Good-Bye Mr. Chips)中的主人公,是一名耿直的退休乡村教师。

[6] 詹姆斯·伍德(James Wood,1965— ):美国文学批评家,著有《毁坏的地位》、《不负责任的自我》等。“生动性”(livingness)是他的一个概念。

[7] 盖茨比(Gatsby):美国小说家司各特·菲茨杰拉德小说《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主人公。

[8] 亚哈(Ahab):麦尔维尔小说《白鲸》中的主人公,捕鲸的船长。

附录2.《宫殿窃贼》(节选)

[美] 伊桑·卡宁

胡桑 译

我讲述这个故事,不是为了自己的荣誉,这里面几乎没有这种东西,不是为了警示他人,一个干我这行的人,很快就会明白,警示这种东西是徒劳的。我讲述这故事,也不是为了向圣本尼迪克特学校道歉,它根本不需要。我仅仅为了记录那个知名人物的生活,记录他的一些给人以预示的事件,在这个故事中,他的时光的短暂蜡烛也许可以用来审视另一名历史的学徒。就这么回事。这个故事里没有惊异。

事实上,有人说我本来就应该清楚我与圣本尼迪克特之间会发生什么,我觉得他们说得很对;可是我热爱那所学校。我曾为三代孩子们的头脑效劳,并为他们留下了我们的文化的微妙印迹,如果我确实做到了的话。我与他们作战,因为他们纪律涣散,粗鲁地对待哲学,傲慢地面对先前伟人们的历史。我教过十九个参议员的儿子。教过一个很可能成为今日美国总统的男孩,如果他未被小报进行报复性披露。学校是我生活的全部。

我猜想,这就是为什么我接受了去年底希德维克先生发给我的邀请,尽管我本应该先仔细了解一下情况。我应该回忆下他四十二年前在圣本尼迪克特中学是个什么样的男孩,而不是立即回信,并在当晚就开始准备竞赛。是的,他是参议员希德维克·海兰·贝尔的儿子,他父亲是西弗吉尼亚州的政客,曾在华盛顿市的住宅中养马,后来为了支持温德尔·威尔克 [1] 转向南方各州。小希德维克则是个迟钝的男孩。

第一次见到他时,我刚在圣本尼迪克特教了五年历史,那年秋天,他父亲已被选入参议院,去对付被钢铁厂与煤矿联合工会吓坏了的南方贵族。1945年11月,希德维克来到我班上,穿着短裤西服。当时秋季学期已进行到了一半。在那个学期,我将孩子们从古希腊的唯心主义哲学带入了现实主义的贸易、军事力量和法律,后面这些东西使凯撒 [2] 获得了从马其顿到塞尔维亚的霸权地位。当然,我的学生有些焦虑不安。这是那个年龄阶段的孩子们令人伤心的特点,他们竭尽全力地摆脱柏拉图的道德追求,狂热地投入奥古斯都 [3] 强大的实用主义怀抱。较为敏感的学生开始变得沉默,有几个星期,我们的班级讨论被那些对军事具有本能爱好的男孩所支配。是的,我为此感到愧疚,不过,我充分意识到了我在圣本尼迪克特教书的意义。我们的校长,伍德布里奇先生,让我们总是意识到学生在这个国家的事务中将要扮演的角色。

事实上,我在课堂上赞颂人类的崇高理想,我希望这能激发男孩们,同时赞颂转瞬即逝的人类业绩,我希望能用人性历练孩子们的抱负。这是双重挑战,伍德布里奇先生由衷地赞赏这点。教室门框之上挂着一幅碑铭,这是亨利·L·史汀生 [4] 小时候做的学期计划,我希望这能教育我那些玩世不恭的学生:历史会赋予你野心。碑文如下:

我是舒特鲁克-纳洪特,安善与苏撒之王,

埃兰王国的统治者。

领受了印舒希纳克的命令,

我摧毁息帕尔,获取了纳拉姆-辛石碑,

并运回埃兰,

我将它树立,献祭给吾神:

印舒希纳克。 [5]

——舒特鲁克·纳洪特,公元前1158年

碑铭

在男孩们来到我课堂的第一天,我总是向他们展示这幅碑铭,部分是为了让他们熟悉圣本尼迪克特的前辈们,部分是为了提醒他们记住在他们出生之前数世纪就已被彻底遗忘的伟大抱负与战利品。然后,我让他们其中一个背诵我挂于书桌边墙上的雪莱诗歌《奥兹曼迪亚斯》 [6] 。对于拥有意义的人类去理解自身在时间面前的无意义,这首诗是很关键的,这些是我的课堂呈现给男孩们的东西。

当年轻的希德维克·贝尔第一天站在圣本尼迪克特的教室门口时,我就知道,上述努力对他来说将是徒劳的。我可以看到,他不仅有点笨,而且对这些一点也不在意。当脸蛋通红的伍德布里奇先生带着这位矮胖子出现在我的班上,并向大家介绍他时,男孩们穿着前一天用床单和安全别针制作的托加袍 [7] ,像地方法官一样在木椅上伸展着膝盖,我正让他们背诵古代帝王的名字。我说过,我已教了五年书,很清楚一名新生华丽出场时的恐惧与绝望。希德维克没有带书。

而且,他激怒了其中一名被蔑视的学生。班上总共十五个男孩,他们不断地被逼着迫去意识到自己即兴缝制的托加袍是那么可笑,其中一个,克雷·瓦尔特,这些笨蛋的领袖——虽然他根本不是笨蛋——对这位温和的、微笑的男孩说:“你的托加袍呢,小屁孩?”

希德维克回答:“今天你老妈肯定穿着你的裤子。”

我花了点时间才让学生们的注意力回到课堂,希德维克入座后,我让他到黑板前写出历代帝王的名字。当然,这些名字,他一个也不知道,我的学生们只得喊出这些名字,并一再地纠正他的拼写,他终于潦草地写下:

奥古斯都

提比略

卡里古拉

克劳狄乌斯

尼禄

加尔巴

奥索 [8]

与此同时,他将短裤的裤腿拎起又放下,模仿着新同学们的服饰。“年轻人,”我说,“这是一个严肃的课堂,我希望你也严肃对待。”

“既然这是一个严肃的课堂,为什么他们都穿着裙子?”他回答,笑声再一次爆发出来,然而,克雷·瓦尔特此时已经松开了手腕上的衣带,他身边的几个男孩开始对身上的托加袍感到不适。

从第一天开始,希德维克就变成了一个粗野的、恃强凌弱的人,一名男孩们充满渴望的头脑中的幻想的扼杀者,一个下流笑话的供应商,这些笑话在我们学校中就像野火一样蔓延开来。那个学期,我对学生的要求很简单,他们要学习的是这几年我从“古罗马史大纲”中精选的历史事件,我将它缩成将近四张打印纸;尽管如此,希德维克还是不愿意学。他是个差劲的学生,第一次考试甚至答不出马克·安东尼和屋大维在腓力比击败了谁,也答不出屋大维后来成为了什么 [9] ,即使我课堂上一只面粉中不起眼的甲虫都可以轻易回答这个问题。

此外,他一到这里就用唾湿纸团、口香糖和图钉开始了一系列恶作剧。当然,一名新生以这样的手段吸引伙伴们是很常见的,不过,希德维克拥有建立于独特的身体优势基础上的天生的领导能力,他开始将危险因素加入到了另一些幼稚的恶搞事件中。他组织起了男孩们。下课前的十五分钟,他们都会准时地突然让铅笔掉地,咳嗽,或猛然合上书,这样,我正在黑板上写字的手就会在空中惊颤。

在一所男子学校,当然,惩罚是一门富于教养的艺术。当这种恶作剧发生,我仅仅是故意让希德维克回答问题。他每次努力回答问题时,总会引来一阵大笑,尽管他自己通常也会随着大家一起笑,这一策略很有效,发现这一点并不难。有组织的恶作剧发生的频率越来越低了。

然而,现在回想起来,我的策略也许是错的,让一个孩子相信自己是愚蠢的,这不啻为向他射去一支毒箭。假如我能正确地理解希德维克的动机,从一开始就以别的态度对待他,他的一生可能会变得更高尚一点。这只是一名教师的毫无意义的推测。不可辨驳的事实是,尽管他的行为的确有一点点改善,在每次测验中却表现很差,于是,我将他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在那些日子里,我住在教学主楼背后的宿舍里,从前这里一直是奴隶的住处,直到圣本尼迪克特的土地开始归属于慈善家和马匹驯养师塞勒斯·贝克之后。在入职学校的这些年里,我不再住在位于房间背后的新生宿舍,而是监督它,于是,我看见,大多数男孩只是行色匆匆。他们羞怯地走过我跟前。

将床折叠在墙上,我的房间就变成了办公室,希德维克入学第一年的冬天,某一天晚饭后不久,他敲门进入了我房间。他迅速地开始环顾房间,一双和他父亲一样具有贵族气质的眼睛将目光投射到桌子、书本、折叠在墙上的床。

“坐下,孩子。”

“你还没结婚,是吗,先生?”

“没有,希德维克,我还没有结婚。不过,我们该谈谈你。”

“所以你喜欢让我们穿托加裙,是吗?”

说实话,在他之前,我以前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孩子,他才十三岁,却在没有其他学生作为观众的情况下,如此冒犯他的老师。他直直地盯着我,下巴托在手上。

“年轻人,”我说,突然清晰地感觉到了他的动机,“此刻我们在讨论你的行为,我已经约你父亲见面。”

其实,我并未预约参议员贝尔,但是,那一刻我意识到我应该预约。“你有什么让我转告参议员的?”我说。

他犹豫地盯着我。“我会努力学习的,老师,从今以后。”

“好样的,希德维克。好样的。”

事实上,那一周,男孩们又一次演绎了《尤里乌斯·凯撒》 [10] 中的主要剧情,希德维克念台词的时候显得差强人意,心不在焉,我注意到低年级男孩发出了傻笑。接下来的一星期,我让他们做了一个关于克拉苏、庞培和凯撒三头同盟 [11] 的测试,他通过了,这是第一次,他得了C+。

尽管如此,我告诉过他我要与他父亲约谈,这是已决定的事情。那时,参议员希德维克·海兰·贝尔规律地出现于报纸上、收音机中,他反对杜鲁门的国民健康保险计划,而我讨厌与如此出名的人物见面讨论他儿子的行为。在收音机中,他的口音慢吞吞的,像在抽烟,其民粹主义的主张在整个西弗吉尼亚州全面获胜,尽管他的政策不一定会践行这些主张。那时候,我将近三十岁了,训练有素,却仍然充满着顾虑,拨打他办公室的电话时,手在颤抖。令我惊讶的是,竟然拨通了,我立即认出了参议员那烟草产区 [12] 特有的慢吞吞的口音,他同意下周某个午后与我见面。是的,任何一位别的父亲毫无疑问都会亲自来到圣本尼迪克特,但这个人正享受着全国性的声誉,他不想来。不过,我承认,能在他的办公室见到他,也是我奢望的事情。于是,我踏上了去往首都的旅程。

圣本尼迪克特位于弗吉尼亚州一望无垠的郊区,这里马匹可以自由奔驰,具有田园诗般气息,在感觉上,更接近于卡莱罗纳州而不是马里兰州,尽管开车到华盛顿只需一小时多一点。巴士沿着薄雾迷蒙、蜿蜒的帕萨米克河行进,然后进入沼泽地带,如今是建筑凌乱的华盛顿郊区,车子最后把我放在首都市中心,剩下的路我步行过去。当太阳西沉于庭院中树枝光秃的樱桃树梢,我来到了参议院办公大楼。我有点害怕,却又信心十足,我提示自己,希德维克·海兰·贝尔虽然是参议员,却也是个父亲。我到这里是处理他儿子的事务。办公大楼看起来像公爵宅邸。

我在候客厅等了一会,这个人出现了,活跃得像一只追逐中的母鸡,突然从侧门中冲出来,拍拍我肩膀,催促我到他办公室,并让我走在前面。那时候,我对政治世界几乎一无所知,并不知道这样的人其实还是很平易的。他让我坐在皮椅上,递给我一根雪茄,我谢绝了,随后,他带着真切的看起来又像故意的惊奇——也许他对一切访客都是如此——给我展示一把古董配枪,他说,这把枪曾经属于罗伯特·E·李 [13] 的马车夫,一位选民当天早上寄到他这里的。“你是历史迷,”他说,“是吧?”

“是的,先生。”

“那就拿着。它是你的了。”

“不,先生。我不能要。”

“拿着这该死的东西。”

“好吧,那就给我吧。”

“那么,你为什么来我这间沉闷、狭窄的办公室?”

“因为你儿子,先生。”

“这家伙又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先生。我们只是担心,他学不进那些材料。”

“什么材料?”

“罗马史。刚学完罗马共和国,现在开始学罗马帝国了。”

“啊,”他说,“那得认真学。这段历史依然激动人心。”

“您儿子对此似乎心不在焉,先生。”

他再次从桌子另一边递过了那盒雪茄,并咬掉了自己那根雪茄的头。“告诉我,”他说,吸着雪茄,雪茄突然着了,“你们把这些教给学生,有什么意义?”

幸好,对于这个问题,我胸有成竹,我刚在《圣本尼迪克特通讯》上发表了一篇短文,用以回答一位匿名学生提出的类似质疑。“当他们阅读关于凯撒统治的历史,”我毫不迟疑地说,“当他们学到凯撒的统治是由商业、邮政系统和艺术,由元老院的改组,由不断纠正的不公正的课税系统支撑起来的,当他们看到人口普查与令人羡慕的罗马道路网络中的科学进步,这些发展如何引导人类远离残酷的统治斗争而进入持续两个世纪的“罗马的和平” [14] ,他们就会懂得品行与崇高理想的重要。”

他吸着雪茄。“好吧,又是一个吹牛大王,”他说,“你是在告诉我,我儿子只会胡思乱想。”

“塑造你儿子的心性,这是我的职责,先生。”

他沉思了一会,懒散地捏着一根火柴。随后变得严肃起来。“对不起,年轻人,”他慢吞吞地说,“不过,你不能塑造他。这是我的事。你只是教他学习而已。”

这次会面就这么结束了,我被礼貌地请出了门。自然,我十分困惑,我发现自己已置身于电梯中,此时,我才能回想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参议员贝尔十分平易,这我已说过,不过,毫无疑问,他伤害了我,那支枪在我的公文包深处,我想,它肯定更喜欢被那样一位暴君所占有。当我想起小希德维克时,内心竟感到有些温暖。

不过,回到圣本尼迪克特,我发现自己的话对希德维克产生了一些显著的效果,接下来的几周,他拼命地提升自己。他通过了另外两个测验,其中一个的成绩是A-。在期中设计中,他用混凝纸制作了一个哈德良门 [15] 的模型。上课的时候,在他座位周围的捣蛋小圈子中,他较少扰乱课堂了,即便实际上他并未专心听讲。

没错,在一个人的引导下,学生们从黑暗进入光明,这让作为教师的我心里感到甜润如蜜,然而,我承认,那个学期我对希德维克拥有特殊的兴趣。假如我认为他对期末考试的质疑是合理的,假如我在班上只让他回答他确信能对付的问题,那么,我就可能激励一个男孩对一切现象的最初的好奇,当时,这个男孩正勇敢地与父亲的巨大阴影作着斗争。

随后,那个秋季学期即将结束,男孩们狂热地开始了一年一度的“尤里乌斯·凯撒先生”竞赛的预选考试。这里,我想,我又一次在以自己的方式帮助希德维克。“尤里乌斯·凯撒先生”是圣本尼迪克特的传统,这种虚拟的仪式是我们学校的名片,孩子们总是带着敬畏之心参赛。竞赛分两场。第一场是预选赛,孩子们需要回答一打测试题,从中选出三名优胜者。第二场是公开竞赛,三名男生将站在台下聚集着学生的舞台上,回答关于古罗马的问题,直到某一位胜出,就像凯撒打败庞培一样。听众中站满了家长和毕业生。在伍德布里奇的校长办公室前,一块匾额记录着半个世纪以来“尤里乌斯·凯撒先生”的名单——始于1901年的约翰·F·杜勒斯,尽管,对于没有进过圣本尼迪克特中学的人,这种仪式有点奇怪,但我可以说,在我们这样的学校,再怎么强调这场公开竞赛的重要性也不为过。

那一年,我的学生中有三个无与伦比的竞争者:克雷·瓦尔特,他与我的关系很密切,在某种程度上是一个小天才;马丁·布里特,一名典型的勤奋刻苦的学生;迪帕克·梅塔,一位孟买数学家的儿子,文静得令人不快,不过是我班上最优秀的学生。其实,迪帕克在班上特立独行,他研习的都是那些被罗马征服的特殊民族,从迦太基人到埃及人。

预选考试结束时,出现了一个令人惊讶的情况:希德维克进入了班里三名优胜者的行列。这是我始料不及的。尽管我本应该更清楚地知道这点,他的勤奋曾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以致我在教学中干了件破格的事:他最好的测验成绩是B,我却给了他一个A,这样,他就超过了马丁·布里特。3月15日,三位优胜者坐在舞台上,面对着密麻麻的学生们,希德维克也在舞台上,而他父亲在观众里。

这三位男生为这场赛事特地穿上了托加袍,他们被安排在主席台周围,台上有一只托着绿色丝绸花环的锡盘,竞赛结束时,我将会把花环戴在冠军的褐色衣服上。作为提问人,我站在前排中间,紧挨着伍德布里奇先生。

“萨宾人 [16] 说什么语言?”

“奥斯坎语 [17] ,”克雷·瓦尔特毫不犹豫地回答。

“谁创立了后三头同盟?”

“马克·安东尼,屋大维和雷必达 [18] ,先生。”

“在腓力比,谁被击败了?”

希德维克的眼神有点茫然。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似乎是在惩罚自己的才智不足,站在前排的我心跳加速了。台下一些男孩逐渐窃窃私语。希德维克的腿开始在托加袍中颤抖。当我再次抬头,我觉得是我将他推入了这一难以应付的局面,我怀疑他是否会原谅我;不过,没有任何预示地,他微微一笑,双手合上,说:

“布鲁图和卡西乌斯。”

“很棒,”我本能地说。然后,我又平静下来。“谁废黜了罗慕路·奥古斯都路斯 [19] ,西罗马的最后一任皇帝。”

“奥多亚克 [20] ,”克雷·瓦尔特回答道,随后加了句,“于476年。”

“谁将专业军制引入了罗马?”

“盖乌斯·马略 [21] ,先生,”迪帕克·梅塔回答,然后又加了句,“于104年。”

当我问希德维克下一个问题——第二次布匿战争 [22] 中,谁是迦太基人的统帅——时,我感到有些不安,因为观众里一些男生似乎已经意识到,我故意问了他简单的问题。尽管如此,他又一次低头看着双手,看起来是在与记忆进行着紧张的斗争,然后,抬起头,清楚地回答,“汉尼拔 [23] 。”

我很高兴。不仅因为这证明了我着力培养他是值得的,而且他向台下窃窃私语的男生们显示了,备受苛责的纪律可以创造精确的思想。此刻,他们安静下来,我突然产生了振奋人心的预感,希德维克将给我们带来惊讶,他那乌龟般缓慢的沉思在中午之前会让他赢得桂冠的花环。

接下来几轮问题的情形和前两次差不多。迪帕克·梅塔和克雷·瓦尔特总是毫不犹豫地答出了,希德维克则在一段令人沉闷的沉思之后才回答。其实,我发现,他的风格制造了强烈的戏剧性。我看到,家长们对他留下了深刻印象,旁边的伍德布里奇先生开怀地笑着,毫无疑问,他在想着下一年的比赛。

一名二年级学生给每位竞争者端上一杯水后,我开始转入第二阶段的问题。这些问题的选择是出于难度考虑的,克雷·瓦尔特由于记不住奥古斯都的子孙们而在第一轮被淘汰了。他离开舞台,回到观众里他那些比较笨的朋友们中间。按照顺时针方向,下一个问题轮到迪帕克·梅塔,并且答对了,接下来的问题是关于努米底亚国王朱古达 [24] 的。于是,我毫无选择,必须向希德维克问有点难度的问题:“在公元前88年的内战中,哪位大将获得了贵族的支持?” [25]

在一旁,我可以看到一些家长抿紧嘴唇,皱着眉头,而希德维克似乎并未注意到问题的巨大难度,他又一次低头看双手。观众们一直期待着他的沉思有所结果,他们静静地坐着。可以听见通风设备的嗡嗡声,以及外面冰棱融化滴水的声音。希德维克目光向下,此时我才发现他在作弊。

我从嘉尔顿学院毕业后,直接就获得了这份教职,那时我21岁,因为近视而错过了兵役,然后满怀希望,向学生们传授自以为更重要的视野,我的古典研究给予我的视野。我清楚,他们面对挑战表现得非常出色。我清楚,倘若一名教师溺爱这个年龄的学生其实是抑制了他们的成长,会使他们过久地沉溺于母亲的怀抱,从而在预备学校甚至大学里变得意志薄弱。我以前最好的老师都是暴君。我清楚地记得这些。那一刻,我对这个男孩充满疑惑。我们从他父亲那里共同遭受的仅仅是羞辱吗?我通过眼镜凝视着舞台,立刻就发现了,他已经把“古罗马史大纲”黏在了托加袍内侧。

在聚集于我身后的学生与坐于我面前的这两个男孩之间,我不知道站了多久,我内心正在思虑,这期间我能听见来自观众的低语,为他的将来着想,我必须揭穿希德维克。哦,为了一匹马,输了整场战争 [26] !我向旁边的伍德布里奇先生倾身,低语道,“我确信,希德维克在作弊。”

“别管这个,”他轻声答道。

“什么?”

是的,我十分尊重伍德布里奇先生在学校的这些年为圣本尼迪克特所做的一切。校长的世界远比教师的世界复杂,所以,在一个孩子的偶然事件中,指责世界的无序,具有历史性的不合时宜。尽管如此,我本应该坚持自己的原则,即使那一刻伍德布里奇没说以下的话:“别管这个,亨德特,否则你就拍屁股走人。”

毫无疑问,校长的话令我震惊了片刻,但是,我熟悉男子学校的潜规则,而且最近我开始出现一个想法,某一天自己也会当校长,于是,当希德维克说出了正确的答案:卢奇乌斯·科尔涅利乌斯·苏拉,我轻轻地点了点头。随后,我开始问下一个问题,是有关大西庇阿 [27] 的。迪帕克·梅塔答对了,我又转向希德维克。尽管我自以为是道德领袖,然而妥协只会招致更多的妥协,虽然我从自己的经验中知道了这一点,而之前只在历史研究中。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我又一次发现一种难以为继的怜悯搅扰着我的思想。到底是什么样的孤注一掷驱使一个男孩在公开的舞台上作弊?他的父母在拥挤的礼堂中正襟危坐,然而当我迅速向后瞥视他们,却发现他们就像我自己的父母,来自堪萨斯城。“哪位皇帝统治了分裂后的罗马帝国?”我问希德维克。

当一个人获知了魔术师的技法之后,唯一的惊奇就是可以看透魔术,这次,当希德维克低头,我清楚地看到,他往托加袍里偷窥时,由于紧张而颤抖。我想象他在扫视黏在衣服里的“大纲”,从奥古斯都到约维安 [28] ,在找到答案之前,他假装沉思,然后大声说:“瓦伦丁尼安一世,和瓦伦斯 [29] 。”

突然间,参议员贝尔喊道:“那是我儿子!”

观众们开始大声疾呼,我突然产生了一股不可遏制的冲动,想要将胜利往希德维克的方向引导。但是,片刻之后,在渐渐平息的喧闹声中,我听到了一个女人微弱的带着口音的声音,她叫着迪帕克·梅塔的名字;这应是他的母亲,我猜,这最终使我恢复了理智。迪帕克正确地回答了下一个关于戴克里先 [30] 的问题,随后,我转向希德维克,问他:“谁是哈米尔卡·巴卡 [31] ?”

当然,这只有迪帕克·贝尔才知道答案不在“大纲”里,因为哈米尔卡·巴卡是一个腓尼基将领,最终被罗马击败;我也注意到,只有迪帕克费尽心思去研究那些被征服民族。他瞪大眼睛向我看了一眼——认可?感激?反对?——而他的旁边,希德维克再次低头看自己的手。停了很久,希德维克让我重复一遍问题。

我重复了一遍,又停了许久,他抓抓脑袋。最后,他说,“天啊。”

观众里的男孩们大笑起来,我转身让他们安静。我向迪帕克·梅塔问了同一个问题,他答对了,这在意料之中,周围响起了礼节性的掌声,但并不长久。

我上台为迪帕克带上桂冠花环,然而,我瞥见了伍德布里奇先生,他曾向让我将比赛引向希德维克。与此同时,我看见参议员贝尔从后门走出了礼堂。小希德维克垂头丧气地站在我另一侧,我确信,我第一次察觉到,争强好胜将扭曲这个孩子的生活。我所做的只是想象,当他母亲努力赶上参议员,穿过后面的防火门消失时,他站在舞台上在想什么。第二天上午,学校的书法家将把迪帕克·梅塔的名字添加在了伍德布里奇先生办公室前的匾额上,年轻的希德维克则将开始用一生的时间追寻失去的荣誉。

不过,我能在伍德布里奇先生的眼中看到失望,那似乎在说,正是我让这个男孩失败了,也许是因为这点,当礼堂里的人群散去,我走向希德维克的宿舍。在那里,我找到了他,他坐在床上,依然穿着托加袍,透过小窗,望着外面的曲棍球场。我可以看到,在他衣服内侧几张我整理的“大纲”被挤压着。

“年轻人,”我说,敲着门框,“那真是一场有趣的表演。”

他从窗子方向转过来,冷冷地看着我。他接下来做的事情我思考了很多年,它拥有迷宫般的狡黠,我只能将他处事的早慧归于在家里所接受的严酷教育。在门口,当我站在他面前,希德维克将手伸进长袍,然后一页一页地举起“大纲”纸业。

我走进去,把门关上。每一位老师对那些极力想被开除的学生的成绩都了如指掌;在我们这样的学校,这已是陈词滥调,但当我关上他宿舍的门,他会心地报以狡猾的笑,我知道,其实这根本不是希德维克的真实意图。

“我知道,你发现我作弊了,”他说。

“是的,你说对了。”

“那你怎么什么也没说,呃,亨德特先生?”

“事情很复杂,希德维克。”

“因为我老爸在那里。”

“与你父亲没有关系。”

“当然,亨德特先生。”

老实说,我已不知所措,最初是因为伍德布里奇先生在礼堂向我说的一番话,此刻是因为这个男孩粗鲁的逼问。然后我走到窗口,环顾校园,这样,就可以不用遇到希德维克乌黑眼睛中传达的非难的目光。我的一时疏忽之举导致了什么?我对伍德布里奇先生的谴责并不会比一个士兵对长官的指责多。事实是,我没有将自己的道德准则强加给别人,而允许希德维克顷刻间将我拽入他的道德准则之中。那时,我不知道自己干下了什么样的堕落之举,令我特别心寒的是,我相信希德维克十三岁时已经做了堕落的事情。

当然,他也知道,我不会再追究此事,尽管接下来的几天我都在思考怎么去规训他。每一次,当我鼓起勇气决心将这个男孩的名字提交给荣誉委员会,我的信心就开始消退,我觉自己似乎在从一种罪行转向另一种罪行。我内心一直在斗争,在我简陋的房间里,在餐厅里我所占据的狭长、龟裂的餐桌上,以及在上课时落满尘土的黑板前。我就像一名精疲力竭的游泳者试图通过一面光滑的墙从海里爬上来。

而且,我孤身一人置身于困境中,对于一所像中世纪法庭一样险恶的寄宿学校,它的职员是不会公开讨论一名男生的劣迹的。即使这名男生不是参议员的儿子,情况依然如故。事实上,只有一名老师,查尔斯·埃勒比,我决定与之分享我的处境,他是新来的拉丁语教师,我们对古代有相同的热爱。我一见到查尔斯·埃勒比就对他产生了好感,因为,他是毫不掩饰的道德主义者,当我向他吐露关于希德维克的行为和伍德布里奇先生的回应时,他建议我有责任绕过校长直接找参议员贝尔再进行一次谈话。

注释:

[1] 温德尔·威尔克(Wendell Wilkie,1892—1944):美国律师,1940年成为共和党的总统提名人。

[2] 凯撒(Julius Caesa,前102—前44):罗马共和国末期政治家和军事家。公元前60年,与克拉苏、庞培组成三头同盟。公元前49年,攻占罗马,打败庞培,实行独裁统治。公元前44年遭暗杀。

[3] 奥古斯都(Augustus,前63—14):罗马帝国开国皇帝,即盖乌斯·屋大维,系凯撒甥孙及养子。公元前27年,他实行元首制,开创了专制的罗马帝国。

[4] 亨利·史汀生(Henry Stimson,1867-1950):曾为美国战争部长、菲律宾总督、美国国务卿。1930年代反对日本侵华,不承认远东由武力引起的行政变化,史称“史汀生主义”。下文出现时,他的名字被简写成“亨利·史汀生”。

[5] 埃兰(Elam):古代波斯境内的早期王国,安善(Anshan)、苏撒(Susa):均为该王国境内重要城市,也是埃兰王国中期两个相继的王朝。安善王朝存在于约公元前1345-约公元前1185年,苏撒王朝存在于约公元前1185-公元前636年。舒特鲁克-纳洪特(Shutruk-Nahhunte):苏撒王朝首位皇帝,击败了巴比伦的加喜特王朝,掠夺了加喜特国王纳拉姆-辛(Naram-Sin)的胜利石碑以及著名的汉莫拉比法典,并在纳拉姆-辛石碑上刻下了小说中引用的铭文。息帕尔(Sippar):巴比伦城市。印舒希纳克(Inshushinak):埃兰王国众神庙主神。

[6] 奥兹曼迪亚斯(Ozymandias):古埃及法老,雪莱的这首同名十四行诗是关于他的。

[7] 托加袍(toga):古罗马市民的一种服饰。

[8] 罗马帝国第一到第七位皇帝名。

[9] 公元前42年,安东尼和屋大维联军在马其顿城市腓力比(Phillipi)附近击败共和派的布鲁图和卡西乌斯,这场战役之后,罗马帝国由安东尼和屋大维东西分治。公元前31年,屋大维在亚克兴海战中又击败安东尼。

[10] 《尤里乌斯·凯撒》(Julius Caesar):莎士比亚的戏剧,以古罗马政治家凯撒为主人公。

[11] 克拉苏(Crassus,前115—前53)、庞培(Pompeius,前106—前48):均为古罗马军事家、政治家。公元前60年,克拉苏、庞培、凯撒组成三头同盟,左右古罗马共和国末期政局。公元前53年,克拉苏在远征时身亡。公元前49年,庞培被凯撒击败,凯撒独揽大权。

[12] 烟草产区:指美国弗吉尼亚州、肯塔基州、北卡莱罗纳州等盛产烟草的地区。

[13] 罗伯特·E·李(Robert E. Lee,1807—1870):美国内战时南军军事领袖,生于弗吉尼亚州。

[14] “罗马的和平”(pax romana):原文为拉丁文,指罗马帝国建立初期约两个世纪的和平时期(公元前27年到公元180年)。

[15] 哈德良门:位于土耳其西南海滨城市安塔利亚,为纪念罗马帝国安敦尼王朝第三位皇帝哈德良(76—138)而建,哈德良130年曾视察此地。

[16] 萨宾人(Sabine):古罗马居民,最早居住于罗马城东北部。公元前290年被罗马征服。

[17] 奥斯坎语(Oscan):现已消失的意大利南部语言,为许多民族共享,存在于公元前5世纪到公元1世纪。

[18] 公元前43年秋,安东尼、屋大维和大将雷必达(Marcus Aemilius Lepidus)组成政治同盟,史称“后三头同盟”,三人分治罗马共和国。公元前36年,屋大维解除雷必达军权,与安东尼形成对峙。

[19] 罗慕路·奥古斯都路斯(Romulus Augustulus,约463—?):西罗马帝国最后一任皇帝,475年至476年在位,被奥多亚克废黜,此后从历史记载中消失。

[20] 奥多亚克(Odoacer,435—493):罗马日耳曼雇佣军领袖,476年废黜西罗马帝国最后一任皇帝罗慕路·奥古斯都路斯,建立奥多亚克王国。

[21] 盖乌斯·马略(Gaius Marius,前157—前86):古罗马政治家、军事家。曾七次担任罗马共和国执政官,实行军制改革,推行募兵制,取代了罗马共和国几个世纪以来耕战兼顾、兵农合一的临时征兵制。

[22] 第二次布匿战争(Second Punic War):即第二次迦太基战争,罗马将迦太基称为“布匿”。公元前264年至公元前146年间,古罗马为与迦太基争夺地中海西部统治权发生了三次战争。三次时间分别为:前264年至前241年、前218年至前201年、前149年至前146年。最终迦太基战败,领土成为罗马共和国的行省。

[23] 汉尼拔(Hannibal,前247年—前182年):北非古国迦太基名将。

[24] 努米底亚(Numidia):北非地中海沿岸古国,存在于公元前202年至公元前46年,后被罗马吞并。朱古达(Jugurtha,约前160年—前104年):努米底亚国王。公元前111年,罗马元老院向朱古达宣战,史称“朱古达战争”。公元前105年,朱古达被击败,次年被解至罗马,死于狱中。

[25] 公元前88年至公元前31年,罗马共和国爆发了向帝国转变的长年内战。公元前88年,以马略为首的平民派和以苏拉(Lucius Cornelius Sulla,约前138—前78)为首的贵族派展开激战。公元前82年,苏拉获胜,成为罗马历史上第一位独裁者。公元前78年,苏拉病故,内战再度爆发。公元前60和公元前43年,分别出现前后三头同盟。在公元前31年的亚克兴海战中,屋大维战胜安东尼,独揽大权,内战结束。

[26] 英语谚语(how the battle is lost for want of a horse),意为因小失大。

[27] 大西庇阿(Scipio Africanus Major,前235—前183):古罗马统帅,第二次布匿战争中罗马方面的主要将领之一,由于大西庇阿的胜利,罗马作为优胜者结束了本次战争。因此,大西庇阿也被称为“非洲的征服者西庇阿”(Scipio Africanus)。

[28] 约维安(Jovian,331—364):古罗马帝国皇帝,363年至364年在位。

[29] 瓦伦丁尼安一世(Valentinian the First,321-375):皇帝,364年至375年在位。继承皇位后,将罗马帝国东部交由弟弟瓦伦斯(Valens,328—378)统治,罗马帝国开始东西分治。

[30] 戴克里先(Diocletian,245—312):罗马帝国皇帝,284年至305年在位。他建立了四帝共治制。

[31] 哈米尔卡·巴卡(Hamilcar Barca,前275—前228):迦太基将军、政治家,西班牙的开拓者,汉尼拔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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