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傍晚总带着几分清寒,我抱着穿坏的皮鞋拐进巷口时,那盏磨旧的小马灯正泛着暖黄的光。老陈头的修鞋摊就摆在梧桐树下,工具箱是上世纪的铁皮柜,开合时会发出"咯吱"声响,像极了他哼了三十年的那首老调子。
他总穿藏青色的布衫,袖口磨得发亮,手指关节因为常年接触胶水和铁钉而泛着暗红。此刻他正弓着背给一双翻毛皮靴打掌,老花镜滑到鼻尖,老花镜链在领口晃出细碎的光。我递上皮鞋时,他抬头笑,皱纹里落着夕阳的碎金:"姑娘等等,李大姐的靴子急着明天赶集穿。"说话间手里的锥子仍在皮料上翻飞,动作熟稔得像在弹奏一首无声的曲子。
我蹲在旁边看他工作。摊位角落摆着个搪瓷缸,泡着喝了 half 的浓茶,茶叶沉在杯底,像沉淀的光阴。记得初来这条街时,我总嫌他的摊位碍眼——在满是网红咖啡馆的巷子里,这个破旧的修鞋摊显得格格不入。直到有次暴雨突至,我抱着新买的皮包狼狈躲雨,老陈头竟从三轮车底拖出块塑料布,帮我盖住溅满泥点的裤脚。"姑娘家的衣裳经不得水。"他说话时,雨水正顺着三轮车篷滴在他肩上,洇出深色的补丁。
后来渐渐知道,他在这摆摊已有二十八年。早年在皮鞋厂当学徒,厂子倒闭后就推着三轮车走街串巷,直到五年前膝盖坏了,才在街角固定下来。每天清晨六点出摊,带的午饭是老伴蒸的馒头,装在铝制饭盒里,揭开时还冒着热气。常有老人拄着拐棍来找他,说"小陈啊,这双鞋还是你给我修的第三双呢",他便笑着应,手指在鞋跟上敲出清脆的响。
那天我等了很久,看他修好李大姐的靴子,又仔细擦净鞋底的灰,才接过我的皮鞋。他突然从铁皮柜最下层翻出个布袋,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各种颜色的鞋钉:"现在年轻人爱穿带钉的鞋,我备着些,省得你们跑两趟。"那些金属的小物件在灯光下闪着微光,像他藏在岁月里的温柔。
去年深冬路过时,摊位前围了帮穿校服的学生。原来有个男孩的球鞋开了胶,老陈头正用鞋撑子撑着鞋面,边修边念叨:"打球要当心,鞋跟磨平了容易摔。"孩子们叽叽喳喳地问他会不会上网,有没有微信,他笑说:"我这手啊,握惯了锥子,握手机跟握绣花针似的。"但转身就从兜里掏出个小本本,让孩子们把要修的鞋号和班级写下来,说怕记混了。
前几日再去,发现他的摊位旁多了盆水仙,是隔壁花店老板娘送的。他说现在生意不如从前,年轻人坏了鞋大多直接扔,可总还有念旧的人,比如巷尾的王老师,总把穿了十年的旧皮鞋送来补,说"合脚的鞋,修修补补还能再走十年"。说着他摸了摸面前的铁砧,那上面布满细密的凹痕,像时光刻下的勋章。
暮色渐浓时,老陈头开始收拾摊位。他把工具分门别类放进铁皮柜,动作缓慢却有条理,仿佛在整理一段漫长的时光。路灯亮起时,他推着三轮车消失在街角,车轱辘碾过满地梧桐叶,发出细碎的响,像在诉说一个关于坚持的故事。
如今路过那个街角,总会想起老陈头布满老茧的手,想起他工具箱里排列整齐的鞋钉,想起他在风雨中为陌生人撑起的塑料布。他教会我,所谓岁月静好,从来不是惊涛骇浪的奇迹,而是普通人把日子磨成细沙,在平凡里种出花开。那些被我们视作卑微的坚持,那些藏在褶皱里的温柔,终将在时光的沉淀中,显露出最动人的光泽。
就像老陈头的修鞋摊,在网红店的霓虹里,在快递驿站的喧嚣中,固执地亮着那盏小马灯。它让我们懂得,人生最珍贵的勋章,从来不是闪耀在聚光灯下的辉煌,而是在日复一日的琐碎里,依然能握紧手中的锥子,把平凡的日子,修成一首耐人寻味的诗。那些看似笨拙的坚持,那些藏在细节里的认真,终将在时光的长河里,成为照亮自己也温暖他人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