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易占实例:《国语》筮例三则

文 / 海麟

《国语》,又名《春秋外传》或《左氏外传》,相传与《春秋左传》一样,都是春秋末年鲁国史官左丘明所撰(《左传》又称“内传”,两书并称“春秋内外传”),是中国第一部国别体史书 。

《国语》分记周、鲁、齐、晋、郑、楚、吴、越等八国之事,上起周穆王十二年(前990),下迄智伯被灭(前453年),凡五百余年历史。

《左传》中有十三则易筮实例(详见《古代易占实例:〈左传〉筮例十三则》),《国语》中则仅有三例,而且这三例都是关于晋国的,其中两例又都是关于晋文公重耳的。

一、《国语·周语下》:晋三代国君之筮


晋孙谈之子周適周,事单襄公,立无跛,视无还,听无耸,言无远;言敬必及天,言忠必及意,言信必及身,言仁必及人,言义必及利,言智必及事,言勇必及制,言教必及辩,言孝必及神,言惠必及和,言让必及敌;晋国有忧未尝不戚,有庆未尝不怡。

襄公有疾,召顷公而告之,曰:“必善晋周,将得晋国。其行也文,能文则得天地,天地所胙,小而後国。夫敬,文之恭也;忠,文之实也;信,文之孚也;仁,文之爱也;义,文之制也;智,文之舆也;勇,文之帅也;教,文之施也;孝,文之本也;惠,文之慈也;让,文之材也。象天能敬,帅意能忠,思身能信,爱人能仁,利制能义;事建能智,帅义能勇,施辩能教,昭神能孝,慈和能惠,推敌能让。此十一者,夫子皆有焉。

“天六地五,数之常也。经之以天,纬之以地。经纬不爽,文之象也。文王质文,故天胙之以天下。夫子被之矣,其昭穆又近,可以得国。且夫立无跛,正也;视无还,端也;听无耸,成也;言无远,慎也。夫正,德之道也;端,德之信也;成,德之终也;慎,德之守也。守终纯固,道正事信,明令德矣。慎成端正,德之相也。为晋休戚,不背本也。被文相德,非国何取!

“成公之归也,吾闻晋之筮之也,遇《乾》之《否》,曰:‘配而不终,君三出焉。’一既往矣,後之不知,其次必此。且吾闻成公之生也,其母梦神规其臀以墨,曰:‘使有晋国,三而畀驩之孙。’故名之曰‘黑臀’,于今再矣。襄公曰,此其孙也。而令德孝恭,非此其谁?且其梦曰‘必之孙,实有晋国。’其卦曰:‘必三取君于周。’其德又可以君国,三袭焉。吾闻之《大誓》,故曰‘朕梦协朕卜,袭于休祥,戎商必克。’以三袭也。晋仍无道而鲜胄,其将失之矣。必早善晋子,其当之也。”

顷公许诺。及厉公之乱,召周子而立之,是为悼公。

晋国孙谈的儿子名字叫周(侯爵,称“晋侯周”,简称晋周,又称孙周),在周室侍奉于单襄公。单襄公病重后,嘱咐儿子周顷公务必要善待晋周,因为单襄公认为晋周将成为晋国之君。

为什么这么说呢?

单襄公先是对晋周大赞一番,说他有敬、忠、信、仁、义、智、勇、教、孝、惠、让等十一种美德,德才兼备,足堪为君。

其次,单襄公回忆了一次占筮,晋周为君当是冥冥之中的定数。

晋成公和晋周一样,开始都寄身于周室,后来晋成公回国为君,有人为此占筮,得乾卦,初爻、二爻、三爻动,变为天地否卦。

《周易》乾卦辞:乾。元,亨,利,贞。

初九爻辞:潜龙勿用。

九二爻辞: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九三爻辞: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

《周易》天地否卦辞:否。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贞。大往小来。

按《国语》所载,其占辞有“配而不终,君三出焉”、“必三取君于周”,都不见于今本《周易》。

单襄公说,当年求测得这个卦,意味着晋国将有三个国君都是先离开晋国但最终将回国继位为国君。“一既往矣,后之不知,其次必此。”第一个是占筮时的晋成公,第三个还不知道会是谁,这第二个回国为君的,一定就是晋周。

遗憾的是,《国语》只说了求测事由和占得的卦象,直接就说出占卜的结果是“君三出焉”,所引用的占辞又不见于今本《周易》,而如何解卦的并没有具体记载。

除了德才兼备和占筮为证,说明晋周确实是下一个晋国之君,单襄公还回忆了一个梦占以为佐证。

单襄公说,他听说晋成公出生的时候,他母亲做过一个梦,梦见神灵在他的屁股上打了个记号,而且说“使有晋国,三而畀驩之孙”,意思是让他得到晋国,三代之后传位给驩(huān)的孙子(畀,bì,意为给与)。晋襄公姓姬名驩,晋周则是他的曾孙,这完全符合梦中之兆。

PS:晋国人物关系:晋文公为重耳,其子为晋成公、晋襄公,晋成公之子为晋景公,晋景公之子为晋厉公,晋成公、晋景公、晋厉公这一系在位三代,三代之后继位的是晋襄公的曾孙,也就是晋厉公的侄子晋周。

梦里还说“必驩之孙,实有晋国”,卜筮的卦象则说“必三取君于周”(三次从周室归国为君),而晋周的品行才德足堪为君,这是德、卦、梦三者完全契合的。单襄公说,据《尚书》记载,周武王代纣时说过,“朕梦协朕卜,袭于休祥,戎商必克。”意思是我的梦与我的卦相吻合,而且和吉祥的预兆吻合,所以讨伐殷商必定能够成功。周武王所说的也是卦、梦、兆三者相合,所以,晋周肯定能成为晋国之君,所以一定要善待于他。

对不对呢?

晋国后来发生内乱,晋厉公(晋周为其侄)被杀,然后晋国人真的迎回了晋周并立为国君,这就是晋悼公。


二、《国语·晋语四》:晋公子重耳亲筮


公子(重耳)亲筮之,曰:“尚有晋国。”得贞屯、悔豫,皆八也。筮史占之,皆曰:“不吉。闭而不通,爻无为也。”司空季子曰:“吉。是在《周易》,皆利建侯。不有晋国,以辅王室,安能建侯?我命筮曰‘尚有晋国’,筮告我曰‘利建侯’,得国之务也,吉孰大焉!震,车也。坎,水也。坤,土也。屯,厚也。豫,乐也。车班外内,顺以训之,泉原以资之,土厚而乐其实。不有晋国,何以当之?震,雷也,车也。坎,劳也,水也,众也。主雷与车,而尚水与众。车有震,武也。众而顺,文也。文武具,厚之至也。故曰《屯》。其繇曰:‘元亨利贞,勿用有攸往,利建侯。’主震雷,长也,故曰元。众而顺,嘉也,故曰亨。内有震雷,故曰利贞。车上水下,必伯。小事不济,壅也。故曰勿用有攸往,一夫之行也。众顺而有武威,故曰‘利建侯’。坤,母也。震,长男也。母老子强,故曰《豫》。其繇曰:‘利建侯行师。’居乐、出威之谓也。是二者,得国之卦也。”

骊姬之乱中,太子申生被逼自缢而亡,重耳和夷吾兄弟二人分头逃亡。

晋献公去世后,骊姬之子奚齐继位被刺于晋献公灵堂之上,骊姬也被鞭打至死。

此后夷吾回国继位成晋惠公,又对重耳起了杀心,重耳再次逃亡。

再后来,晋惠公去世,太子圉(也就是重耳的侄子)继位成晋怀公,下令追随重耳的人必须归国,否则株连家族。狐偃是重耳的舅舅,一直未归,因此晋怀公就杀了重耳的外公狐突。

重耳一行先去了卫国,可惜卫文公瞧不上他,后又去了齐国。

齐桓公霸业初成,遇管仲新丧,正在求贤若渴之中,而重耳素有贤名,齐桓公不仅出城相迎厚礼相待,还把宗女齐姜嫁给了重耳。

逃亡十二年后,五十五岁的重耳过上了软玉温香伴的安乐生活,乐不思晋。

重耳消弥了复国大业,如此一来,一众随行岂有出头之日?好在齐姜是个明白人,不以儿女私情为重,在苦劝激将都不管用以后,她导演了一出重耳醉酒不辞而别的戏码,自己则留在齐国独守空房。

重耳再次踏上流亡复国之路,先后去了曹、宋、郑、楚等国。然后就是晋惠公即重耳之弟夷吾病逝,在秦国为质的太子圉不辞而别回国继位,秦穆公自然不爽,于是邀请在楚国的重耳去了秦国。

秦穆公之女文嬴本是太子圉之妻,太子圉撇下她回了晋国继位,秦穆公就把文嬴又嫁给了重耳,并支持重耳复国。

流亡十九年后,也就是太子圉刚继位成晋怀公,公元前636年春,秦穆公派兵护送重耳渡黄河回归晋国,在回国夺位之前,重耳亲自占了一卦。

重耳以“尚有晋国”为由求测,占得水雷屯卦,初爻、四爻和五爻动,变为雷地豫卦。

《周易》水雷屯卦辞:屯。元,亨,利,贞。勿用,有攸往,利建侯。

初九爻辞:盘桓,利居贞,利建侯。

六四爻辞:乘马班如,求婚媾,往吉,无不利。

九五爻辞:屯其膏,小贞吉,大贞凶。

雷地豫卦辞:豫。利建侯行师。

对于这个卦,史官们都认为不吉,但司空季子的解读正好相反,因为屯卦的卦辞、初九爻及豫卦的卦辞,都有“利建侯”,不能得晋国以辅周室,怎么能叫“利建侯”呢?他还从卦象的角度做了详细解读,结论是重耳复国必然成功。

事实也确实如此,重耳得秦穆公之助回归晋国,众望所归,二月丙午日军至曲沃,丁未日(即第二天)朝拜于武宫,重耳被拥立为君,即晋文公,而他的侄子也就是晋怀公众叛亲离,逃到了高梁,戊申日(即第三天)被杀。

重耳得国成晋文公,晋国拉开了走向春秋五霸之一的帷幕。


三、《国语·晋语四》:董因筮晋公子重耳归国为君


董因迎公(晋文公重耳)于河,公问焉,曰:“吾其济乎?”对曰:“岁在大梁,将集天行。元年始受,实沈之星也。实沈之墟,晋人是居,所以兴也。今君当之,无不济矣。君之行也,岁在大火。大火,阏伯之星也,是谓大辰。辰以成善,后稷是相,唐叔以封。瞽史记曰:嗣续其祖,如穀之滋,必有晋国。臣筮之,得《泰》之八。曰:是谓天地配亨,小往大来。今及之矣,何不济之有?且以辰出而以参入,皆晋祥也,而天之大纪也。济且秉成,必霸诸侯。子孙赖之,君无惧矣。”

重耳在秦国帮助下回晋国争君位,渡过黄河后,晋国大夫董因在河边迎候。

重耳问我能成功吗?董因先是说以天象,继而说自己还占了一卦,得地天泰卦,无动爻。

《周易》地天泰卦辞:泰。小往大来,吉亨。

董因说“是谓天地配亨,小往而大来”,前句“天地配亨”是指地天泰卦,上卦为坤为地,下卦为乾为天,后句“小往而大来”与《周易》卦辞相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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