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枯木逢春,向来是极好的。那枯槁的枝干,横亘在灰白的天空下,不知已经死了多少年,偏又在这时节,从皲裂的树皮间钻出嫩芽来。先是星星点点,后来便连成一片,竟至于葳蕤了。
我每每走过这棵树,总不免驻足。树是老树,树干粗壮,树皮剥落,显出斑驳的灰褐色。树干中间裂开一道缝隙,望去黑黢黢的,不知有几许深。树根盘错在地面上,像是老人暴起的青筋。这树想必是经历过许多风雨的,枝干上还留着雷劈的痕迹,焦黑的一道,自上而下,犹如刀疤。
去年冬天,我见它光秃秃地立在那里,枝丫戟指天空,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北风呼啸而过,它便摇晃几下,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仿佛在与人言语。我想,这树怕是活不成了。谁知春风一吹,它竟又活转过来。
先是枝梢泛起青色,继而鼓起一个个小包,不日便绽出嫩芽来。那芽儿初时怯生生的,裹着一层绒毛,在风中微微颤抖。不过几日功夫,便舒展开来,成了嫩叶。新叶初生,颜色是极嫩的绿,阳光一照,几乎透明,连叶脉也清晰可见。叶缘还带着细小的锯齿,摸上去却柔软得很。
树下原是一片枯草,这时节也冒出青芽来。蚂蚁排着队从树根的缝隙里爬出,在树干上逡巡。有不知名的小虫伏在新叶背面,偶尔振动翅膀,发出细微的声响。树梢上停着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忽而又"扑棱"一声飞走了。
我站在树下,仰头望去。阳光透过新生的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风过时,那影子便晃动起来,如同水波荡漾。一片嫩叶被风吹落,打着旋儿飘下来,恰落在我掌心。我仔细端详,叶片的边缘已经有些卷曲,叶脉却愈发清晰,像是什么人用极细的笔描画上去的。
树犹如此。
这世上,死而复生的事原是有的。只是人们多半不信,或者信了也很快就忘记。待到下次再见,又要惊讶一番。
树下的草愈发青了。几个孩童跑过来,围着树干追逐嬉戏。他们并不在意这树是死是活,只顾着玩耍。一个孩子伸手折下一段嫩枝,拿在手里挥舞,嘴里发出"呼呼"的声音,假装那是一把宝剑。
我走开去,回头望时,那树静静地立在那里,新叶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枯木逢春,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人们之所以惊叹,大抵是因为自己很少有重生的机会。
树可以,人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