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毕业

  四年有多长?进大学的第一天我就问自己这个问题。那时我十七岁,固执己见,放弃了在南京就读的机会,选择了这座陌生的中部城市。当时的想法简单幼稚可笑,我努力试图摆脱所有人的束缚,想十七年来第一次由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我要独立面对所有一切。尽管我早就知道郑炼会去上海,尽管我甚至没有坐过火车,尽管我从没有离开过距家两小时的地方,但当时我全然没有考虑这些。我只是想既然解脱了,就让我彻底些吧。把线扯断,让我飞远点吧,远到看不清你们。那些曾经羁绊我的人啊事啊,我终于可以不用再想,让它们都打包留在原地吧。我不会带上它们,我只想一个人上路。至于有什么在等着我,我不在乎。

  于是,我来到这里,问自己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四年有多长。我想很长吧,比我漫长的高中三年还要长,我曾经甚至猜想这冰河期一般寒冷黑暗漫长的高中是不是永远没有头。四年差不多已经是我现在人生的四分之一了,长得好像我所有的青春都会挥霍在这里。

  而现在,我正赶去参加毕业典礼。我突然又想问,四年有多长。就好像昨天我还提着大包小包找宿舍,今天就要被催着交出钥匙卷铺盖滚蛋了,短到令人发指。好像刚睡下,翻了个身,四年就过去了,你甚至连个春梦还没来得及做。这一路的那些梧桐,依然茂盛,你看不出它们的年轮是否又长了几圈,是否写满了成长的阵痛与焦灼。直到毕业找工作,我却才发现,我的四年连一张A4纸都写不满。

  赶到礼堂,里面已经挤满了人,一辈子就一次,这么隆重的日子那些平日再怎么宅的人也该出现了吧。果然我就看到了班上几张稀罕的面孔。跟班长打了个招呼我便坐了下来。典礼还没开始,四处都很聒噪,好像毕业在即你不珍惜机会跟同学多说几句就显得你不重情义。我看看自己位置两边,都是些面孔熟悉却无深交的人。难怪大二换宿舍时没人选择跟我一个寝室,我一个人沦落到别的班去,想来确实悲剧。我能跟他们说的也无非是工作定了么,论文答完了么之类的场面话。我自觉无趣,干脆选择坐到角落里,果然更适合我。

  礼堂里大多数人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有说有笑,跟平时无异。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我并不认识,有可能某天在学校某条路上曾经擦肩而过,今天却凑在一起面对同样的大学谢幕。这算是缘分么?如果算是,那我们真够有缘分的,因为我们也曾一起参加新生欢迎会。

  典礼很快就开始了。嘉宾席上坐满了这个学校的大人物,他们就跟偶像明星似的,平时要见上一面还真不容易,现在却享受着台下满满当当的热情簇拥。今天能有幸一睹这么多领导的风采,我真替大家感到荣幸。虽然几个月之后,他们其中的两位重量级将被“双规”,但那是以后的事了。

  免不了的,是领导的致辞。这是我最烦的流程,但却是从来不会缺席的议程。在我们这所还算一流大学里,校领导讲话的水平那也绝对是一流的。不拿稿子,他可以从最开始的“我只讲一点”延伸到四小点,五个注意点,六个期望,果然对得起他副部级的职位。台下围观群众的情绪显然也被带动,一些人已经情难自禁,能在毕业之际接受母校最后的教诲,这是多么激动人心的事情。

不过,我向来不喜欢这样的场面。还好,我有先见,提前坐在角落这里,随时准备顺势开溜。从侧门转出来,这个时候校园里有些冷清。毕业生聚在礼堂,别的年级的多数在上自习准备期末考试。午后的阳光让我眩晕昏昏欲睡。我还没决定好该去哪里,虽然我知道下一个路口,一边通向宿舍,一边通向校门口。这些问题,我习惯等它们真正摆在我面前时,我才仓促定论。这次,我决定掷硬币,我想既然我下不了决定,那叫交给命运吧。或许,现在的人都习惯让金钱来决定方向。

硬币随着我用力掷出,在空中翻滚了几周,反射着午后耀眼的阳光,做着华丽的旋转,就在快要坠落在我手心时,被身侧的一只手抢先夺走。我转过脸,是涛哥。“小子,又干这种无聊的事。”他把硬币丢给我,“我就知道你没耐心听师长的教诲,走,吃饭去。”“哦,行。”心想你还不是一样。我把硬币揣进兜里,就准备往宿舍食堂方向走。

“这边这边,陪我喝两杯去。”涛哥拽着我往校门方向。反正我是无所谓,喝就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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