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中秋甫过,茶馆的生意突然冷淡下来,岁月一下子变得悠长,愈发显得人孤独。
景怡独守在此,与其说守着茶馆,倒不如说是守着江南。
等一个无雪的冬。
那一夜荒唐过后,景宸忽而没了踪迹。
晨光透过烟色纱帘,唤醒梦中的佳人,枕畔却孤零零的,什么都没有留下。
他走得干脆,就像来时那样,无须同她打声招呼。
可这一次,景怡却没能管住自己的心,一直空悬在喉中,执着于一个答案。
你说重来一次,我们可能会不一样。
我相信你说的,等那个不一样。
可没想到啊,这一等就是三个月。
江南入了冬,不似想象中那般温和。空气依然是冷的,还带着入骨的潮气,景怡庆幸,还好景宸不在这里。
他最受不得潮湿。从前在京城时,但凡景宸所到之处,必都点着上好的炭盆,烘得热络干燥。
所以他最不喜雪天,尤其是鹅毛飞落时,景宸会丧气得变成小孩子,躲在家里闷闷不乐。
而那个时候,景怡便可以借着妹妹的身份,堂而皇之地独占他。
从清晨到黄昏,赌书消得泼茶香。
当时只道是寻常。
是夜,景怡换上簇新的棉被,整理床榻时,从棉褥的夹缝里落下一枚同心结。
料子已经半旧了,蹩脚的女红,经不住反复摩挲。
那是她年幼时,跟随府里的绣娘学了手艺,送给景宸的第一件礼物。
同心结,话离别。
没来由的,景怡眉心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莫非哥哥……
心念一动,今夜这觉是不必睡了,反正躺下也是浪费时间。
景怡连夜出发,搭乘北上商队的马车,晃悠悠赶往京城。
因缘际会,当年她骤然被赶出府,一路上哭段了心肠,发誓永远都不会回去。
可临到了,却是自打嘴巴。
她守不住啊……
爱得太深,及至醒悟,早已是心不由己。
景怡是在十日后抵达的,京城刚下完一场大雪,夜雪映着月光,清冷非常。
她被拦在府外,守门的小厮都是新来的,见她衣着朴素,只当是哪来的村妇,话说的格外难听。
“你当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
“我是景怡,劳烦帮我通传一声。”
这个时辰,景宸应当是没有睡的,多半会在书房。
可小厮却很暴躁,“去去去,府里这会儿乱着呢,没时间理你!”
见景怡不肯走,又说道,“你等在这儿也没用,公子如今病得厉害,可没空理你!”
“他病了?”
景怡大惊,提起裙摆,大步朝前穿过石阶,焦急地向内张望。
“他怎么了?之前还好好的啊……”
不对。仔细想想,上次见面时,虽然屋里没有点灯,可他脸色白得厉害,想不注意都难。
只怪她大意了,只以为是喝酒的缘故,且景宸那时过于强势,步步紧逼,叫她分不出心思去想别的。
如今看来,想必他那时已经不好了,强撑着,只为来见她一面……
眼里蓄了泪,她知道自己不该哭,可那样浓烈的喜欢,真的等不及了。
顾不上体面,景怡拼命闯进去,大声嘶喊——
“哥哥,是我啊……”
2.
“景怡回来了!”
熟悉的庭院,一草一木都收拾得齐整,端得还是从前的模样。
景宸的卧房里,扑面而来浓重的药香,熏得她打了个喷嚏。
阿四带她进来,景怡换过了衣裳,只喝了一口水,什么都不肯吃。
“阿四,我真的吃不下,你快带我去见他。”
在如碧的春水中滋养过,女孩就像是水做的魂,一碰就会碎。
只有景宸是救赎。
阿四没有办法,景怡是他看着长大,脾性跟公子像极了,骨子里的执拗,谁都无法左右。
他点头,却不无忧虑,“景怡,你得有个准备。”
蜿蜒曲折的游廊里,景怡心乱如麻,被阿四一句话逼得泪光盈盈。
想了无数种可能,却唯独没想到,再见面时,景宸悠悠地倚在床边,衣襟半敞着,小麦色劲瘦的胸膛上,搭着一只白嫩的手。
是兰馨。
景怡停在屏风那头,抬起的脚还不知如何落下,眼中的泪却先人一步。
啪嗒。
坠落,碎裂。
比起她来,景宸可淡定多了。
他握住兰馨的手,往怀里更深地藏进去,嘴上挂着熟稔的笑。
“景怡回来了?过来,见过兰馨小姐。”
墨色流苏,浓黑的纱幔,孤男寡女,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浑浑噩噩,心里有一座城,刹那间兵荒马乱。
只听他说,前段时间病势沉重,眼看要熬不过去了。
是兰馨贴身照顾,不离不弃,陪他走了过来。
“我是个恋旧的人,可同时又很健忘。现在想来,拖着这副残躯,还计较什么呢?兰儿肯陪着我,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言语间,是认定了她。
景宸说话的时候,兰馨手底下一直忙碌着,替他收拾张罗,还一并给景怡上了茶。
“听景宸说,妹妹在江南做起了茶水生意,我好生佩服。等景宸身体好些了,我们一起去南边儿看你啊!”
话里话外,俨然把自己当成了女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