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天,与端婉江南有缘,有幸再睹其丽姿雅韵,感其遥远悲欢。登花柳繁盛,温柔富贵之极处,竟无一览众山之怡然,其真切况味,难以言表——风华绝代、波澜壮阔之势令人目不可仰,不过是匆忙间默然离去的天涯孤客罢了。
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南京的荣宠与悲歌,因其帝王之气而兴,却又因此而亡。何其深重?不忍听取。春秋时期的楚威王因观此地紫气升腾,有帝王之气,埋金人以镇之,金陵因而得名。后秦王嬴政又以其四象五行之说,龙盘虎踞之地而二次埋金,并断其龙脉。南京在历史上作为六朝古都已是登峰造极,但却不曾久长,又因“短命王朝”之说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如此飘摇沉浮,情何以堪?灰色的街道,灰色的天穹,粗壮高大的法桐,还未着绿,峥嵘之态静默伫立。乌衣巷口,王谢堂前,已是寻常百姓家;长干里,福泽之地,生于斯,葬于此,都是幸福。李白歌咏: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板桥太息:淮水秋清,钟山暮紫,吾将终老于此;桃叶渡,渡桃叶,美人香冢,花落人亡两不相知;只在前尘旧梦里,才能看到十里秦淮的纸醉金迷,而今空留那朵昨日黄花——不胜凄婉,我见犹怜。
烟花水色,罗绮胭脂,宛如春梦一场。金陵骨子里终是摆脱不了忍辱含悲的宿命。中英南京条约击碎了国人几千年的安乐田园,南京是耻辱的切入口——曾经那样的美好,那样的骄矜,那样的清白,从此万劫不复。随之而来的就是骇人听闻的南京大屠杀。纪念馆始终没有勇气驻足观瞻,肉体与尊严的双重虐杀,灭顶之耻在今日于我仍不敢正视——那是心脏深处的一个血窟窿,永远也无法愈合。面对雨花台的血洗,除了无言,还是无言——相煎何太急!手足相残,仇者快而亲者痛啊。可叹中山先生早已长眠于紫金山下。蓝色的琉璃瓦与白色的花岗岩,在苍松翠柏的掩映下,显得一清二白,格外肃穆。中山先生亲书“博爱”两个金色大字,在白日下熠熠生辉。伟人虽逝,但精神永存。不禁又想起曹公的预言:哭向金陵百事哀。既然许他红楼一梦,又何必非得梦醒?既然要梦醒,又何必非得万艳同悲?彻心彻骨的悲悯低首,大悲无泪——唯有锥心之痛:为曾经的爱与愁,更为曾经的悲与辱。
南京是江南的北大门,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他以自身的苦难和毁灭,使锦绣江南得以保全和传承。大巴悄无声息的驶入无锡。曾在无锡小住,又见花木葱茏,青绿层叠,处处水清云白——可是美人依旧?高天下隔岸繁花,一树寂寞,只与水中倒影相顾缱绻。 倘若明日风雨来袭,今之芳华永失不复。所谓孤芳自赏,锦衣夜行——情天恨海,何以至此?此刻擦肩而过,匆忙一瞥间,不知是花之不幸,还是我之大幸?一面之缘,可谓凉薄。唯有席氏的美文方显情深:
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为这
我已在佛前 求了五百年
求他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佛于是把我化作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阳光下慎重地开满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故地重游,往事尘烟,宛如昨日。此刻旧人都何处?朱颜改,玉砌在,物是人非最是凄凉地。然无锡之秀美柔婉,容不得伤心人。苏杭系豪门绝色,与生俱来的高贵华美,逼的人自生轻贱之心,敬畏而不敢稍觑。无锡虽秉绝世姿容,犹能低顺温厚,善解人意。令人亲之近之,怡然之心悦之。同为美人,苏杭在天上,又远又冷;无锡在心中,又香又暖。太湖水天静朗,而微澜荡漾,烟波款款,恰似细语温存。天际处空濛浩渺,山色隐约。有沙洲苇岸,一叶孤帆乘风,或弃舟登岸——别过繁华地,再寻月朗天,可知人心不足之大矣。太湖盛产珍珠,无锡的女儿出嫁,老父必选一上好明珠赠予爱女,取“掌上明珠”之意,同时告诫夫家须珍之若宝。珍珠因其特质,不能传承,所以一颗珍珠只属于一个女人。其历经磨难而岁月无痕,犹增光润华彩,璀璨纯清,敢与明月争辉——一颗明珠的命运,何尝不是一个女人的命运?此地重女轻男之风,古已有之。生女那天要大宴宾客,并种下一株香樟树,树下埋一坛女儿红。待到女儿出嫁之日,用这樟木打箱柜做嫁妆,十八年的女儿红用以待客。无锡城有多的数不清的香樟树,树冠圆润蓬勃,叶有蜡质,碧绿娇俏,顶端处隐有红晕,如眼梢间那春色一点,楚楚动人。满城柔情,一湖明媚。叫人如何言别离?
暮色四合的时候,抵达了夜上海___既不早,也不晚,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