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烟:磨坊里的麦香缘

柳如烟把最后一瓢麦粒倒进石磨时,晨露正顺着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小的水花。她守着的这家“穗丰磨坊”,藏在村头的老槐树下,木质的磨盘转了几十年,磨出的面粉带着股子阳光晒透的麦香。

常客里有个叫陈望舒的男人。他总在每月初一的清晨来,背着个布口袋,装着自家种的新麦,说要磨成面粉给学堂的孩子们做馒头。他穿件灰布短褂,裤脚沾着泥土,却总在她推磨吃力时,默默接过磨杆,掌心的老茧蹭过木杆,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柳如烟发现,他送来的麦子总比别家的饱满。“自家地里种的,多施了些农家肥。”他每次都这么说,眼里却藏着点笨拙的温柔。有次她新磨了批带麸皮的粗粮面,他尝了尝,说:“像小时候娘做的味道,该叫‘忆苦面’。”

入夏时连下暴雨,磨坊的屋顶漏了,雨水打湿了堆在墙角的麦垛。陈望舒披着蓑衣来,踩着梯子补屋顶,短褂被雨水浸透,贴在身上,露出结实的臂膀。“以前在田里抢收麦子练的本事。”他笑着抹了把脸上的水,手里的瓦片却摆得格外整齐。

雨停后,他从家里扛来几捆干稻草,说:“垫在麦垛下,不容易受潮。”还在磨坊的门槛下,悄悄钉了块木板,怕雨水倒灌进来。

磨坊的日子像石磨的转动,沉稳却有力量。直到那天,一个穿蓝布旗袍的女人找到陈望舒,语气带着嗔怪:“望舒,你真要守着这穷磨坊?城里的面粉厂都联系好了,你去当掌柜,不比在这推磨强?”

柳如英才知道,陈望舒原是镇上粮商的儿子,当年为了学种麦子,跟父亲闹翻,跑到村里租了几亩地,成了个庄稼人。他说“麦子要接地气才长得好”,却总在磨粉时,帮她推那沉重的石磨。

“面粉厂的机器磨不出麦香。”陈望舒的语气很淡,“城里的日子,不如田埂上踏实。”

女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正在筛面粉的柳如烟,眼里多了几分不屑:“就是为了她?一个磨面的,能给你什么前程?”

柳如烟没说话,只是把筛好的细面装进布袋,麦香在空气里漫开,带着股子实在的暖意。

陈望舒却走到她身边,拿起那袋面粉:“她磨的面,蒸出的馒头比任何山珍海味都香。我留在这里,不是为了谁,是舍不得这麦子里的烟火气。”

女人气呼呼地走了。陈望舒转过身,从布口袋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只麦秸秆编的蚂蚱,翅膀上还沾着点麦芒。“地里割麦时编的,”他有些不好意思,“手艺糙,你别嫌弃。”

柳如烟接过麦秸蚂蚱,指尖的面粉蹭在上面,像落了层细雪。她突然笑了:“陈大哥,下次磨新麦,我教你怎么筛出最细的面吧。”

他愣了愣,随即重重点头,眼里的光比磨盘上的阳光还亮。

后来,陈望舒的父亲来了趟村子。没说什么重话,只是尝了尝柳如烟蒸的馒头,又看了看儿子在田里割麦时利落的样子,临走时拍了拍他的肩:“你爷爷当年就是种麦子的,这手艺,没丢就好。”

秋收那天,磨坊里多了个新物件——一个麦秸秆编的囤粮筐,边缘缀着麦穗形状的花纹,是陈望舒割的麦秸,柳如烟编的纹样。他说:“该叫‘丰穗筐’,装新麦正好。”

两人常坐在磨坊的门槛上,看老槐树下的光影。他擦磨盘,她晒面粉,石磨转动的咕噜声和筛面的沙沙声,像村里的晨曲。有次柳如烟不小心被磨盘蹭到了手,陈望舒慌忙拿出布条帮她包扎,动作虽生涩,却很认真。“以后推磨慢些,”他低声道,“磨盘沉,别伤着。”

柳如烟看着他,突然觉得,这磨坊里的日子,就像这刚磨出的面粉,看似朴素,却藏着最实在的暖,在一推一磨、一筛一晒里,慢慢沉淀出日子的香甜。

村头的风带着麦香吹过,磨坊的石磨转个不停,磨出的面粉像雪一样白。有些缘分,就该落在这样的麦香里,在一袋面粉、一只草编蚂蚱里,慢慢磨进时光,成了一辈子的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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