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俪一段时期的表现。
当生活褪去斑斑点点的外衣,抚平边边角角,心甘情愿赤裸在水池里,享受飘浮的平淡意味,有意义的或无意义的东西便都退到了五感之外。
雨连着下了好几天,今天下午才默默收了气势离去。俪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算是实在熬不住了,换了轻便的着装,打算出去看看。隔壁大学即将迎来端午假期,有人拉着行李箱,一身成熟装扮却依然掩饰不住跃然脸上的稚嫩,咕噜噜地喧嚣而去。俪装不出关心的样子,她的视线似乎和这个世界错开了,满身沉浮着冷漠的气息。有车子经过,啪地一声溅起地上的污水,落在俪的小腿肚上,短裤的卷毛处。她却像是刚回魂一样,冷不丁打了个寒颤。真可恶啊!她想,却只得尴尬而又无可奈何地走开。粘在皮肤上的水渍像是敷的创可贴,让她一阵阵的不适,摸了摸兜里,更令人烦躁了,很明显她忘了带纸。走远了些,眼看着广场那边的人受着牵引力,越来越多地聚在一起。有小孩扭扭捏捏地向大人撒娇,指着路边摊不肯挪步,大人显得很生气,语气很硬,动作却不敢果断。俪有些鄙夷,过了和父母拉扯不清的阶段,她把成熟作为标签界定自己的行为,然而又不得不承认总会有失语的时候,哪怕是放错了手,也是不够成熟的表现。人无完人啊,俪无数次念叨的这句话,还是这样让她深信不疑。
路过公交站点,刚好有车开来,有人拿着手机略带迟疑地抬起头,然后不慌不忙地踏上台阶,硬币落进钱箱哐地一声像是发出号令,却只得到车门打出的一个慵懒地哈欠。公交车便带着倦意离去。俪站住脚,向车来的方向张望,心底里没来由的想去一个地方,没有名字的地方。但空气中升腾的淡淡的意味更像是一种麻痹,灵魂向前,身体靠后,俪陷在中间浅浅的意识里,丢失了选择的权力。有人从对面走来,似乎是俪熟识的,但又好像不是。隔着几米远的距离,陌生人向俪招手,询问着什么。俪胆怯得听不清,困惑地看着对方,弱弱地问了句:“什么?”“我是说你在等公交吗?我想问一下去马超东路从这儿赶13路车可以吗?”那人显得很急切。俪犹疑了下,恍然大悟般回应“嗯,对,13路可以,到街心花园站下就行。”“那谢谢了。”“没事。”俪不自然地看向一辆正疾驰而去的车,掩盖着内心复杂变换的情绪,只是脑海里无法漠视地冒出一个问来,“我真的在等公交吗?”13路车载着陌生人离去,连带着久久不散的尴尬气息,俪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不以为意地巡视过往的行人,俪觉得自己待在一个独立空间里,久留于此实在毫无意义,她便拍拍大腿两侧,向来时的路走了回去。
天台上氤氲着缓缓上升的热气,蒸腾夏日太阳挥洒的积蓄已久的能量。风被藏匿在那些被人遗忘的角落里,静静等待着,却没有出来溜达的意思。俪站在这个狭长地带混泥土筑就的天台上,凝望着远处不知名的地方,身体里装着满满的沉默。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放在前方的一米多高的隔栏上,粗糙的质感,仿佛连带着爬进了她的血液。因近视而模糊的双眼,使她看着远处的一切事物都不再具有动态美,那些仿佛是被幕布遮住的东西,稀释着她向风景眺望的兴趣。人文气息的匮乏反而赋予了郊区绿色与宁静进而可以尽情展示自然的优雅的能力。俪此刻想被热闹包围,却又打从心底里地厌倦被目光审视的滋味。隔壁楼栋在俪的眼里看起来空空的,人要么是躲在家的怀抱里,要么就是穿梭在物像的交织里,可俪真的感觉不到它有任何呼吸。周围的世界都怎么了,俪处在空气一顿一顿的停滞里,感觉自己麻木了很久,可其实她只在那儿待了六分钟而已。
房间里的光线递进减弱,回应着平淡无奇的气氛。工作上的事若有若无地提醒着俪,然后她轻而易举地从其中逃脱了。其实她从来不敢懈怠什么,但偶尔任性和忘我是存在于大多数人心中的一块奇妙的地域, 他们觉得这儿有时候能遮风避雨。俪习惯了自己的职业,但毕竟工作不是全部,为工作伤神烦恼多了就是傻,她会像去规避不必要的麻烦一样,去跨过事业上的坎,收获相安无事。最近什么事都没有,却正因为什么都没有,俪想从寡淡的境遇里跳出去,但双腿却像阳台上的安全防护墙一样,定住了,即使拔得出来,又不愿伸出去。她被虚无缠上了。
俪也说不清楚,虚无到底是什么。没有情绪的空白感觉?无所事事的麻木气息?又或者是像被世界遗忘的难受?也许它们都是,或可笑到都不是。
渐渐地,夜深了。大概是9点半的样子,俪的母亲打来了电话,俪习惯性的接起。因为母亲打来的电话虽不多,却总是大约在某个假期左右,晚上母亲下班以后的事。俪强撑起精神,尽量用轻松的语气与母亲说话,她也知道母亲或许会说些什么,比如这个假期不回家的话有没有其它的安排,下个假期回不回来之类。俪回答得很自如,坚决不让母亲担心。然后很快就到了她们对话的空白期,当俪询问过母亲是不是快睡了以后,电话两边都同时停顿了三秒,等待着谁先说挂掉,本来俪还想说些什么的,但停滞的时间一过,母亲就慌乱着摁下了结尾,只剩下嘟嘟嘟的声音回响在这端。俪知道其实母亲舍不得挂掉,她也是。
就这样,俪坐在床尾,握着手机,一时眼神呆滞。窗外有一缕清凉的风无意间溜了进来,不小心撞到俪身上,将她“推醒”。俪挪了挪位置,伸手摸到床侧边的遥控器,小小的电视机便吚吚哑哑地发出声音来。转换了好几个频道,俪不由得叹了口气,最近都没有好节目的吗,无论是主持人莫名其妙嘻嘻哈哈的画面,古装剧故作打打杀杀的场景,或都市肥皂剧啰哩啰嗦乱矫情的戏码,都让她有立马关掉电视的冲动。俪还是忍了忍,皱着眉头继续往下按,耐着性子浏览了一回合,心下里正打算关掉,不料啪嗒一声,电视机似乎是任性地先行罢工了。房间里霎时被黑暗所覆盖,但这反倒没有把俪给吓到,也没使她为电视机的调皮所生气。她知道多半是停电了,而通常这种事对她来说没什么好惊讶的。但俪一动不动,和头顶漆黑的夜一样沉默。现在,只剩下原先打开着的那盏台灯,还在床头氤氲着微弱的余光,仿佛是它残存的最后一丝气息。
很快,楼梯处传来踱步声和说话声,听不清晰,却有让人想一探究竟的冲动。眼望着窗外依然散发着热度的街,俪决定跟着出去,买点啤酒喝。走到夜市那头,发电机轰隆隆地几乎引发耳鸣的喧闹,在试图压制住吵嚷的人声。突然这时有人摔了一个瓶子,就像是冲着发电机霸道的挑衅。俪朝前走,路过街边侧巷,发现那家她常光顾的开在里面的老字号水饺馆,此时依然坐满了两三桌。昏黄的灯光打在客人脸上,显得他们的神情都很疲惫。俪垂下眼睑,正撇头打算离开,去对面的超市买啤酒,恰好超市的门口紧接着走出来了一个人,有光倏忽地从俪的眼里闪过,她似乎是认出了谁,想叫一句,却终是没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