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1月14日,上海,阴。
“喂,你好,哪位?”
“你好,是林柯吗?”
“我是。”
“三天后,南京路巷行街 99号咖啡馆,我有东西给你”
“等等,你是哪位?”
“我叫顾冥嘉”
………
距离林柯接到那通莫名其妙的电话已经过去整整两天了, 这两天里林柯把他所有的人际关系都捋了个遍,还是对顾冥嘉这三个字毫无头绪,他几乎可以肯定,他不认识她。但是听对方的语气,又仿佛对他很熟悉,还有她要给他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还是说那根本就是一个恶作剧电话?因为他问过很多人,没有一个人听说过99号咖啡馆,百度上也没有任何关于这家咖啡馆的信息。
嗯,没错,这一定是恶作剧。林柯想。他已经决定不去赴约了。
下午1点30分,顾冥嘉拖着巨大的行李箱走在人潮拥挤的机场,一身黑色长袍把她包裹得密不透风,整张脸埋进宽厚的大衣里,远远看去显得无比孱弱瘦小。她掏出手机,看着编辑好的短信,挑了挑眉,勾起嘴角笑了笑,毫不犹豫地点了发送,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向机场出口。有暖暖的阳光照耀,冥嘉伸出手,轻轻地抓了一下,“什么都没有啊”,她喃喃地说,那个女孩是骗她的吧,说什么上海初冬的阳光暖暖的,握在手上就像跳跃的暖流,全身的细胞和经脉都变得温热温热的……根本就是假的,至少在冥嘉看来,那微弱的阳光一点都不暖,还不如家里的暖气来得真实。
林柯是午睡醒来才看到短信的,他看着那一串他研究了两天并且熟记于心的号码,震惊之余犹豫着要不要点开,同时有一股莫名的冲动想打过去质问对方,但是他知道,他打不通这个号码,他尝试过无数次,在早上,凌晨,夜晚,中午,傍晚,任何时间段都是千篇一律的提示音“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 林柯甚至在想对方是不是科技高手,特意来作弄他,可是他也没得罪谁呀。 最终林柯还是耐不住好奇,点开了短信。
“明天下午2点,不要失约。”
林柯看了看短信的时间,下午1点31分,和他决定不去赴约仅差一分钟,也就是说他决定不去赴约后,对方一分钟后把短信发给了他,是巧合吗?林柯百思不得其解,对方究竟是谁?他决定再打一次电话,毫无疑问,依然是熟悉提示音。这个诡异的电话和莫名其妙的约会,扰得他心神不宁。
他最终决定去赴约,至少对方看起来不像有恶意。
林柯看着眼前这个面容姣好的女孩,轻微蹙了蹙眉,他肯定,他不认识他。顾冥嘉也不管对方狐疑的表情,悠然自得地抿了一口咖啡,盯着对方放在椅子边上洗得有些黯淡的黑色围巾,莫名的暗了眼神。
“那条围巾……” 冥嘉忍不住开口道。
“一个朋友送的。”林柯淡淡的说。
“哦。”
沉默,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呆呆地喝着咖啡,谁也没有再主动开口说一句话,整个咖啡馆里也变得异常安静,没有其他客人的的到来,林柯甚至想,一直这样安静地坐下去也挺好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可以这么平静地坐在这里,之前的疑虑和不安在进入这间咖啡馆以后,竟然被莫名的宁静取代,甚至还有一些孤独感。这间咖啡馆很古典,带着古香古色的味道,檀木制的桌椅毫无规律地摆放,前台摆着古人研磨药材用的药碾子,但显然这不是用来研磨药材的,而是用来研磨咖啡豆的,因为林柯路过的时候明显闻到了淡淡的咖啡香,还有弥漫整个屋子的不知名的香气,不同于现代人的香水味,很奇特很舒缓的气味。
林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的时候他正坐在公园的凉亭里,黑色的围巾被叠成豆腐块放在一旁,上面放着一个黄色信封,信封上一片空白。细碎的阳光透过树荫,星星点点的落在地面上,风一吹过,仿佛空气都在流动,带动着暖暖的阳光。
林柯拆开信,熟悉又陌生的字体印入眼帘。
嘿,林柯,好久不见。
你还好吗?
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忍不住给你写了这封信,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也不知道你现在过得好不好,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这一生中最大的幸运,就是初到上海之时遇见了你,而我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你没能成为我的太阳,而我始终没有机会陪你去看海。
我想我那时大概是真的很喜欢你,才会难以自处。用一整个冬天为你织一条围巾,身边的朋友都说我们不合适,我却偏执的喜欢你。第一次见你时,你安静地坐在角落,偶尔和身边的人交谈,那一瞬间我仿佛看见了一个故交,一个失散多年的故人,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我喜欢你是因为你带着某人的影子,后来我才知道,我只是纯粹地喜欢你,从第一眼,从那句“我喜欢的你是寂静的”开始,你就成为我生命里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的一见钟情。
不久前和一个老同学闲聊,她突然说起你,说起我送给你的围巾,我沉默不语,然后岔开了话题,时至今日,我不知该如何提起你,我只知道,你是一个好人,却不喜欢我,然后我们的关系由于我的鲁莽告白和幼稚而变得尴尬难堪,你说还没有准备好,只是拿我当朋友,后来我觉得很庆幸,还好你拒绝了我。我离开的时候,你只说了一句简单的祝福,恭喜我终于如愿以偿,去过我自己想要的生活。不记得什么时候弄丢了你的QQ和电话,在后来的一年里我时常沉睡,也极少想起你。
北京的天气突然变冷,一到冬天就容易想念,那时候真是天真义无反顾啊。你是一个什么样的男孩子?当时只觉得你很好,很孝顺,很上进,温文尔雅,有点羞涩,我却很喜欢你。如今回过头仔细想想,你的确很好,很懂礼貌,你会在路上为了腾出手和我问好,险些从自行车上摔下来,你可能不会知道,我在后来的日子里偶尔碰到骑自行车的男生也会想起你;你会因为没有及时回我简讯,而做出解释和道歉;你也会在凌晨一点和我聊天,安慰我想家的情绪,给我无数个拥抱和大大的太阳。嘿,我之所以那样深深的喜欢你,也许因了你一句“要做你的太阳”,真教人欢喜,太阳很温暖很明媚不是么?那时候每次上下课碰到你,都足够让我欣喜一整个下午。你说很谢谢我送你的礼物,那是你收到的在这座城市的第一份礼物,我一直很想知道冬天到了的时候你会不会把围巾围在脖子上,搭上大衣,站在雪地里,偶尔想起我。还有那个很可爱的晴天娃娃,不记得有没有把它送给你,但是我现在已经找不到它了,可能这一年兜兜转转去了太多地方,失踪了吧。还记得你的胃不好,我傻傻地买了一堆药,却没能给你,放在我的柜子里最后都过期扔掉了。
我在想,如若我当时没有表白,没有把你从通讯录中删除,又或者我没有离开,我们会不会还是朋友?可能会吧,也可能我们依然无法做长久的朋友,因为就像朋友们说的,我们不合适啊。更何况我注定要离开。
你会收到这封信吗?我不知道,我没有力气也没有勇气去寄信,可能你永远看不到这封信,也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会有一个好心人,帮我把信交到你的手上。我希望你平安,幸福。我希望你碰到一个长情的人,温暖地过一生。
苏幂。
写于 北京,2010年12月23日。
顾冥嘉坐在树枝上,悠闲地晃荡着两条纤细的腿,依然穿着黑色的大衣。夜色很浓,夹杂着冰冷的空气,冥嘉拿出包里精致的玻璃瓶,打开瓶盖的一瞬间,一缕白烟缓缓升起,慢慢凝聚成一个人影。
“谢谢。” 白色而接近透明的白衣女子轻轻地说。声音很小,不仔细听几乎听不见。冥嘉知道,这是因为苏幂的执念就要散了。
“不必道谢,你我只是各取所需罢了。答应你的事我已经做到了,你也别忘了你的承诺。” 冥嘉面无表情地说。
苏幂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良久从眼角落下一颗蓝色的泪珠,蓝色泪珠缓慢地飘向冥嘉,落入冥嘉的手心。 苏幂重重地咳嗽起来,整个身影在夜色中摇曳,仿佛就要散掉。
“你该走了,我送你。” 冥嘉垂下眼眸,取出短笛,轻轻地吹着。
一曲奏罢,四周只剩下沙沙的风声,和端坐在枝头的冥嘉,玻璃瓶上早已没有了白色人影。而短笛也从浓郁的蓝色褪变为淡褐色。
林柯紧紧地抓住手中的信,十指分明,七年前他是找过她的,她离开的第二天他就后悔了,他问遍了班级的同学,她的舍友,但是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这几年,他辗转去各个城市看雪,看过潮涨潮落的大海,却没有在茫茫人海里找到她。林柯疯狂地打着顾冥嘉的电话,这一次不是熟悉的提示音,而是漫长的没有尽头的忙音,“嘟嘟嘟……”
林柯凭着记忆走到一条深巷,每一家店铺都认真打量,可是他终究没有找到99号咖啡馆,也没有找到顾冥嘉。
在后来很长很长的时光里,他曾经乃至今日仍然喜欢的女孩,苏幂,依然下落不明。
顾冥嘉看着瓶子里新鲜的晶莹剔透的蓝色泪珠,这是她收集的第六百零一颗泪冥珠,凝聚了苏幂六年的深情和执着。冥嘉记得第一次见苏幂的时候,是2011年1月,窗外的雪簌簌飘下,白茫茫的一片笼罩着整个城市,苏幂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一身白色病号服,和漫天的白色融为一体,整个人孱弱得仿佛能被风吹走,苏幂和冥嘉说了很多话,关于她仅有的一年大学时光,关于林柯,关于她的病。苏幂是在和林柯告白不久后病发的,她只能告别,只能离开,因为她的生命,注定是短促并且黑暗的。不是没有想过抗争,也努力地想要康复,但死亡这种岂是能随便左右的,病情逐渐恶化,苏幂知道她熬不过这个冬天,只写了一封信,倾尽想念。最终她们达成了协议,冥嘉帮苏幂找到林柯,把苏幂用尽仅有的力气写好的信交给林柯,但她们怎么也没有想到,竟会用了六年才找到林柯。而苏幂把魂魄中用“冥识”结成的眼泪交给冥嘉。一旦以“冥识”结泪,其魂魄会因所结泪冥珠色彩不同,在未来百年至千年内不得过奈何,渡万川,而关于此生的所有回忆及执念都凝于泪冥珠中。苏幂所流之泪为“泪冥情珠”,在未来三百年之内,她只能以“游离之魂”的状态弥留冥界,没有记忆和悲喜地徒守万川河,不得入轮回。
冥嘉正在思考要不要在上海好好考量一番之时,腰间的短笛开始轻微地颤抖,并慢慢地显现出绿色,笛子上逐渐显现出“南方”。
“又该出发了啊。”
冥嘉仰望着深不见底的天穹,呆呆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