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拙文《佛坪的水》中说,巍巍秦岭犹如一道参天的堤坝,把自大南方飘移过来的万千云朵给拦截住了。这些云朵就像被一道高而长的篱栏圈住的羊群一样,聚集在佛坪一带,所以,佛坪是一处云的仓库,常年可看到白云在天上堆叠。
南方的云和佛坪本地的云,停在佛坪的天上,可真是享福了。因为佛坪海拔高,群山巍峨,云朵们可以在山巅、山腰里睡觉,有的伸得长长的,平躺着,有的蜷了身子斜靠着,有的聚在一起打盹,有的不断变换着各种睡姿……它们睡得惬意、自在,有些慵懒的云朵,一睡就是漫漫的一上午或一下午,一动也不动,因为那时天上无风,没有谁叫醒它们,赶它们走,云们就在广阔的天上尽享安闲;有些云似乎是云中的魔术师,它们变龙、变虎、变牛、变羊……不一而足;有的云似乎是来佛坪的天上找另一朵云的,找到了就和另一朵云远走高飞,没找到,它也就急匆匆地离开,到别处的天上去找了;有些云仿佛是一群小羊羔,站满了半个天,然后,还是一大群,又去别处了。
佛坪的云在佛坪的天上享福还有另一层意思。佛坪几乎没有人类的古代史,在山外朝代兴衰、砍砍杀杀、血流成河、白骨如山、旌旗变幻的漫长又漫长的岁月里,佛坪的山依然是处女山,水依然是处女水,天依然是处女天……在后来,以及后来的后来,佛坪东一户、西一户地有了人家,可还是地广人稀,“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三家村、七家店的。到了现在,佛坪全县人口也不过三万多一点。佛坪没有工厂,没工厂就没有向天空吐污的烟囱,就没有昼夜的喧嚣,就没有巨量污水的排泄。所以佛坪是一个天净、地净的地方。记得有一位朋友做过一个对比性测量,他从北京出发,在天安门广场测量了负氧离子的数值,是100个单位,到了西安钟楼,数据变成了150个单位,而到了佛坪小城后,数据一下子飙升到了6500个单位,到了离佛坪城百里外的凉风垭,数据又增至8500个单位。记得另一位外地的朋友对我说,佛坪是摄影人的天堂,因为空气很透、很清澈,堪比圣地拉萨。还记得我许多年前写过一首诗——“佛坪,用蜡笔就能画出来/因为佛坪只有两种颜色/天是蓝的,山是绿的/如果有第三种颜色/那就是天上飘过的几朵白云”。说到这里,你什么都明白了,佛坪的云搁在如此清净、通透的天地间,必然是世上最洁白的云,最飘逸的云,最有诗感的云,最有禅意的云。
有些日子,天上只停着一朵孤云,停一天,它还是孤独的。我就想,它是不是李清莲笔下飘过敬亭山的那一朵?或者想,这一片孤云是不是云中的出家者?它用远逸的方式,清空了四周,空得只剩下孓然的自己,它甚至连自身的内部也清空了,真是觉解了四大皆空之后的空啊!由此我想到,佛坪不叫佛坪才奇怪,广阔的山地就是一个寺,每一座山,每一条河、每一棵树、每一株草、每一片云都是镜台和菩提,都是修心的圣坛。在人际关系疏松的环境里,不用读经、参禅,天天都在修口、修心、修行。在佛坪,会觉得“小隐隐于山,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只是一种诡辩,世上真正的“大禅”是修于野、修于山的,佛坪就特别适合大禅修行。于是,佛坪叫佛坪,佛坪古时有四大寺院——佛兴寺、石印寺、老庵寺、回龙寺,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有些日子,蓝天无边,只有两朵云搁在碧空的一角。我就想,要是能够成为那两朵云中的一朵就好了。记得雨果的《悲惨世界》里有一章,叫“石头下面一颗心”,其中有几句话——“爱,就是把世界缩减成一个人,再把这个人托举到天上,供奉在上帝的位置”。爱情是排他的,相爱的人最想的事情就是让他们住在只有两个人的世界上。这一切,天空上绝无仅有的两朵白云享受到了,万里蓝天如洗,只为它们两朵云而存在。
小时,生活在平川,理解不了贾岛的《寻隐者不遇》——“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诗是能背下来,却不能参透它的意境。等到了佛坪看过漫山漫岭的白云之后,才知道那“隐者”,那“师”是道家“荷蓧老人”一类的人物,只不过“采药之师”是隐于茫茫云山,而“荷蓧老人”是隐于离离黍野罢了。这种理解是佛坪的云给我点拨的,由此我也理解了“山水可会”“云天可读”的说法。
有时,在风中行走,天上云朵漫卷,眼巴巴地看着看着就成了苍狗、黑熊,或者电闪雷鸣,暴雨大作。就想起费翔唱的《故乡的云》,和齐秦唱的《我是一片云》,一种今世何世、今生何生的漂泊感、沧桑感弥漫了全身,躲进人家的屋檐下,或傻坐在即将出发或远游归来的小城候车室里,自己像是被世界抛弃了一样,心情低落到了极点。
在佛坪,见的白云多了,就写过一些有关白云的诗,就想象一个叫白云湖的地方,就想象天边有一座白云寺,就想象寺里有一个白云禅师,就想象有一部佛经叫《白云经》……久而久之,那白云湖、白云寺、白云禅师、《白云经》好像真的有了一样,冥冥中,我常常去它们那里云游。
在佛坪,于小城看云是很美的,因为东西两边的山上都有高高的六角多层塔,山影高远,高塔似飞,衬着山影、塔影看云,意味无穷。于凉风垭看云有着另一种感觉,那里遥远而安静,那些云就像仙人一样,云白得耀眼、白得眩目,白得让人想去和它们待在遥天远水。还有,那一次,我去大河坝寻觅明时的匪巢铁瓦寨,那地方高远得匪夷所思。一位不识字的老人站在村边,指着西天的漫漫白云给我说,就在那些云里,就在那些白云里。老人是质朴的,不懂诗意,可那一瞬,白云让老人成了一位诗仙,他不经意间随口说出了诗句。
还有瓦寨子、破碾子、涩草坪、尼姑湖、乌药坝……处处可看云。
【作者简介】黄文庆,佛坪中学高级教师,陕西省特级教师,首届、第四届“汉中名师”, 全国优秀语文教师,汉中市有突出贡献的拔尖人才,陕西省《师德荟萃》7000字事迹入选者。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市书法学会会员,汉中市诗歌研究会副主席。有1000余篇文学作品见于《中国青年报》《诗刊》《星星》《美文》《诗歌报》《绿风》《汉中年鉴》等20余家市级以上报刊书籍。出版散文集《佛坪等你来》《一窗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