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栀子花开呀开,是淡淡的青春,纯纯的爱...”
周六的早上,阴雨连绵,正是睡懒觉的好时光,而我的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扰乱了我的好梦。
“喂,谁呀?”我挣扎了好久还是接通了电话。
“我是你哥,一个小时后来车站接我。”
低沉的嗓音贯于我耳,像极了我表哥的低音炮,随即看了下来电显示,“65”确实是新加坡的区号。
我兴高采烈道:“好的,遵命。”
久违的喜悦笼罩我心头,表哥终于回来了,我们阔别三年才见,真是不容易。
简单洗漱了一下,我就套了件军绿色风衣,开着我的小Polo出发了。
02.
一路上畅通无阻,心情格外的好,就连这阴沉的小雨天气都变得讨喜起来。
大概开了二十分钟,我就到了车站,比想象中的快了十分钟。
找好车位,停好车后,我撑着雨伞站在了出站口等表哥。
说实话,我有点紧张,毕竟三年没见,不知道表哥有没有变样。
在出站口等了十五分钟后,我远远地就看到了一个穿着黑色外套,拖着行李箱,埋头走路的瘦削身影。
环顾四周,人不是很多,我大喊了一声“哥,你走快点。”。
伴随着声波的传播,表哥抬头向我望了望,依旧不改步调,不紧不慢地向我走来。
果然,表哥还是和三年前一样沉稳,只是人看上去比以前更瘦的同时,还附带了一些沧桑感。
想来,应该是有些事在表哥的世界里还没有翻页吧。
03.
接到表哥后,我就载着他去我住的地方,中途停车买了点豆浆,油条和烧饼当作我们俩的早餐。
路上,我闲聊问表哥:哥,你为什么会突然回来?是想我了吗?
可表哥不为我的玩笑话所动,自顾自地望着窗外发呆,车里的空气在那一瞬间好像凝固了。
许久,他才回了一句:等到了家后再说吧。然后继续望向窗外。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表哥这次是带着心事回来的,我们之间也变得陌生了许多,好像再也回不到以前嬉笑打闹的日子了。
不过我能理解,毕竟如果换作是我的话,在经历了有些事后,可能到现在都没法振作起来,而表哥却比我想象中的顽强得许多。
这样想着就舒心了许多,我也就放任了表哥的发呆,然后也不再讲话,专注地开着车。
04.
回来的时候有点堵车,花了四十分钟才到家。
表哥到了我住的地方后就直接瘫坐在沙发上,他看上去好像很累,可能是舟车劳顿所致,抑或是因为心里藏着事。
我也搞不懂,就打开了话匣子,问表哥:哥,你是要先吃早餐呢还是先睡觉呢?
表哥坐了起来,深呼吸了一下,低沉地说道:不用了,小妹,我的行李先寄放在你这里,我呆会儿要出去一趟。
“哥,你出去干啥?你才刚回来啊。”据我所知,表哥在三年前去了新加坡后就跟国内的朋友没什么联系了,就连我这个妹妹也只是偶尔才能在微信上跟他聊上几句。
表哥沉思了一下,说:我爸去世了,医院的人让我去领骨灰。
我听后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觉得胸口闷闷的,喘不过气来。
缓和了一阵后,又觉得心里五味杂陈,但隐藏在心底的那份关于姑丈的忌惮却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05.
想了想,我还是不放心地说道:哥,我陪你去吧。
表哥格外平静地回道:不用了,我想一个人去,我知道你怕他,况且我只是去领个骨灰,不是什么大事。
看着表哥这么冷漠,我还是说出了憋在心里很久的疑问:哥,你恨姑丈吗?
表哥再次平静地说道:我对他没有恨意,也没有爱意,只能说命运如此,有时候就是这样,你极力地想要与命运抗争,可最后却只能无力地接受事实。
听他这样说,我放心了,只要表哥不恨姑丈就好,爱与不爱已经没那么重要了,毕竟逝者已矣,他放过自己就好。
“那就好,你想一个人去的话我就不去,但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会陪你去。另外,你把早餐吃了再去,我知道你肯定是连夜坐飞机赶回来的。”
表哥点了点头说:其实他好几天前就去世了,我知道消息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听医院里的人说他死于脑溢血,走时没什么病痛,只有在活着的时候老是嚷嚷着要回来看奶奶。
“哥,你把姑丈和你奶奶葬在一起吧,其实他也挺可怜的。还有葬礼可办可不办,老家也没什么人了,你们家的老房子也一直空在那儿,无人问津。”
“我也是这样想的,葬礼就不办了,也没什么必要了。”表哥说完这句话后,开始大口地吃起早餐来。
06.
吃完早餐后,我把表哥送上了那辆开往郊区精神病院的大巴。
是的,姑丈患有严重的精神病,他脑子不正常,常常会忘了自己说了什么,干了什么事。
不过也正因为姑丈患有精神病才能活这么久,因为他干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他在2006年某个夜深人静的晚上杀死了自己的妈妈,也就是表哥的奶奶。
表哥的奶奶死得很惨,是被姑丈绑在床上乱棍打死的,据说尸体面目全非,没有一处是好的。
姑丈杀死自己的妈妈后若无其事地去睡觉了,第二天早上喊他妈妈吃早饭的时候才发现他妈妈死了,然后自己报了警。警察来了后,姑丈却又问警察来干什么。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姑丈被检查出患有严重的精神病,从而免去了死刑,在精神病院度过了余生。
对于家庭的变故,表哥从一开始的震惊变成后来的漠视,真的是承受了太大的冲击,他没有办法逃避,只能被迫接受这不公的命运。
07.
或者说他习以为常了,因为从表哥有记忆以来,他就享受不到亲情的温暖了。
姑丈入住精神病院前,是个性格暴躁的人,经常和姑姑吵架,脾气控制不住的时候还会动手打姑姑,到现在姑姑的脸上还留有被打的疤痕。
而我之所以会害怕姑丈,也是因为有次去姑丈家找表哥玩的间隙,看到姑丈动手打姑姑的场面留下了阴影。
从那之后,我一看到姑丈,整个人就会发抖,也因为这个,我后来再也没去过姑丈家。
2000年,姑姑和姑丈离婚了,因为表哥的奶奶从中作梗,她告诉姑丈,姑姑在外面偷人了,然后让姑丈打姑姑。姑姑受不了了,就一纸诉状告到了法院,才脱离了姑丈的打骂。
或许也是因为有了这样的因,才会有后面的果吧。姑姑和姑丈离了婚后,法院把表哥判给了姑姑。姑姑就带着表哥离开了姑丈家,而后姑姑把表哥寄宿在学校里,她自己外出打工赚钱供表哥读书。
而姑丈家就剩下了他自己和他年迈的妈妈,这使得他在后来的六年里后悔自责,从而导致精神错乱,最终在2006年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错误。
2006年,我上高一,表哥上大一。原本都是花开的年纪,却不得不接受这些不堪又残忍的事实。
那一年,我以为上天给表哥的磨难就此结束了,却不知更大的还在后面,而那个更大的磨难也直接导致了表哥在三年前出走新加坡。
08.
表哥在大学四年里没有谈过恋爱,他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学习上,为的就是拿到国家奖学金,还掉助学贷款,减轻姑姑的负担。
因为姑姑为了供表哥上学,字识不了几个的她一个人在上海打着几份零工。
表哥毕业工作后,才开始了一段恋情,一段差点有结果却在最后阶段无疾而终的感情。
表哥和他的前任晓萍姐是同事,他们有着相仿的年纪,有着共同的兴趣爱好,也有着共同的理想——在无锡安一个小家。
我见过晓萍姐,是一个极其温柔又贴心的人,对表哥很好,对我也很好。
我去无锡玩的时候,是她主动充当我的向导,带我去三国城,带我去逛超市买我爱吃的零食,带我去买菜,做饭给我吃。她就像亲姐姐一样,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我这个小妹。
就这样,表哥和晓萍姐的恋爱谈了三年。原本都到了谈婚论嫁,结婚生子的阶段,可却在最后关头来了一个猝不及防的大反转。
晓萍姐把表哥带回家,介绍给她的父母时,她的父母提出了强烈的反对意见,说如果要结婚,就要在徐州买套房,还要入赘,并在徐州工作,安家。
09.
表哥说回去想一想,就先回了无锡,晓萍姐被她爸妈留在了徐州。
三年前的表哥还没有足够的经济能力买一套房,而且他如果在徐州安家的话姑姑是不同意的。他也不想去徐州,但一想到晓萍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他差点就妥协了。
可就在他快要妥协的时候却传来了一个噩耗,晓萍姐被她爸妈强迫去医院做了人流手术。
原因是晓萍姐的父母得知表哥有一个患有精神病的父亲后,就从骨子里认定精神病会遗传,坚决不让要这个孩子,也不让晓萍姐嫁给表哥。
晓萍姐无力反抗,就打掉了不足一个月的孩子,跟表哥提出了分手。过了没多久,晓萍姐就在她父母的安排下跟别人结了婚。
表哥无比绝望地接受了这一切,然后辞了职,独自一人去了新加坡谋求生活。
那段时间表哥因为伤心过度,长了不少白头发。我在机场送别的时候看到他很憔悴,却不知如何安慰他,因为表哥的内心世界再次崩塌了,而这又是再多的言语所无法治愈的。
那一别就是三年,三年里表哥只给我打过一次电话。所以可想而知,当我得知他回来的消息是多么的兴奋,我以为他痊愈了,却没想到是姑丈去世的消息让他不得不回来。
10.
表哥出门后,到晚上九点才回来。
回来的时候,表哥跟我说:我将我爸的骨灰埋葬在老家了,给他烧了许多的冥币,希望他能安息,在来世投身于一个好人家。
随后,表哥就拖着行李箱,准备再次出门。
我疑惑地问:哥,你这么晚了去哪里?
“我回来的时候看到你家旁边有个如家酒店,我还是住酒店吧,我们已经不是当年一起玩耍一起睡觉的小孩子了,应该注意礼节,尤其你是女孩子。”
表哥的话让我很意外,我想说“哥,你多虑了,有个房间空着啊”,但最终还是遂了他的愿。
我知道我和表哥生疏了,即使我一直把他当作我的亲哥哥,但我们都不再是单纯的小孩子了,时光已然把表哥打磨成了“现实”的模样。
因为知晓表哥的过去,所以我能够理解他,我不求他做出改变,只希望他的世界能够多些欢声笑语,而我再也不用听到天崩地裂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