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有用心的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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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无比清醒正常的人,甚至博学睿智的人,突然有一天因为用脑过度而造成小脑萎缩,一点点失掉记忆。

而他的亲人,亲戚,朋友,对他的态度,是最能验证人心的凉薄与否的试金石。

前一阵我回去陪伴父亲时,有一天中午,在父亲所住的护理中心的房间门口,一对老年夫妻正在东张西望。

我问他们找谁,答复竟然是找我父亲。

我赶紧把他们领到活动室,占菊姐正在喂父亲吃饭。

那位大叔见了父亲很激动的跟他打招呼,可是父亲反应很淡然,继续吃他的饭。

母亲对那位大叔说父亲饿了,吃饱饭就认出他了。

我不认识这对老夫妻,可觉得这么大的年龄,专门来看父亲很感动,就和母亲一起邀请他们到餐厅吃饭。

他们坚决拒绝,说就是来看看我父亲,不吃饭,再说是空手来的。

我说,您们这么大的年龄来看望我爸,情义值千金,母亲说,不拿东西最好,我们啥都不缺,饭一定要去吃。

我和母亲坚持领着他们到餐厅吃饭,买了四菜一汤,米饭和小米粥。

母亲陪他们吃饭,我回护理中心陪父亲吃饭,并跟父亲说:“爸,你同学来看你,你要跟他打招呼呀。”

大约半个小时后,母亲领着那对老夫妻回来了,吃饱了的父亲站起身来,主动跟那位大叔握手,并笑着说:“你好你好。”

那位孙叔既惊讶又高兴,竟然当场落泪:“老同学,你还记得我”。

大家都落座后,那位孙叔跟我说到:“我跟你爸是完小(小学)初中的同学,一起长大,我家条件不好,所以我初中毕业考了中专工作了,你爸家条件好,考上了大学,那个时候考上大学不得了。”

我忙回应:“小学初中同学,这感情是够深的,可是李叔,在栖霞时,我怎么一次也没看到您呀?”

“你孙叔在信访办,工作很忙碌,跟你爸一样,后来都在政府大院办公。”母亲忙解释。

“是呀,我们可是认识70多年了,当年你爸在泰安市 ,我还去找他玩,你爸热情接待了我,还请我晚上去影院看了一场电影,你不知道60年代的人穷,能看起电影的人不多,所以我终生难忘你爸当年的热情和那场电影。”

可我心中还是有疑惑:我爸病前家里求书法,交往不错的同学朋友同事很多,这位孙叔可是一次都没看见呀。

后来我继续陪父亲,母亲带着孙叔夫妇到公寓的家里玩。

等着孙叔夫妇走了,母亲的一番话让我大吃一惊,感慨万端。

母亲说,父亲之前跟她提过孙叔,跟父亲的好学儒雅不同,孙叔从小心眼多,特别顽皮捣蛋活跃,并非是家里条件不好,是他成绩能力有限,所以考的中专。

父亲逐渐失忆时,经常发低烧住院,孙叔家就住在父亲所住医院的附近,孙叔经常出门溜达,多次遇到母亲去医院探望父亲,那时他探望父亲是举手之劳,可他一次也没去看望过父亲。

那他为啥这次特意来看父亲?

因为他出去遛弯,听说我们放弃家中的大房子去住养老院了,普通人眼中的养老院都是条件很差,儿女不管的那种。

再加上他听说你爸爸失忆了,以为你爸在养老院,无人关心,凄惨的躺在床上,毫无生活质量的那种样子。

因为很多人得了这种病,被家人和社会抛弃,歧视,得不到真正的关爱,郁郁而死,我的大学同学就是病后得不到老伴和子女的用心照顾,两年后就离世了——母亲一直对她的大学同学的离世难以释怀。

所以,母亲说,他最后承认了,他曾经是嫉妒你爸的一切的,以为你爸终于不如他了,他千方百计的打听来我们的地址,就是想来看你爸的笑话的。

结果一看母亲住的养老公寓条件很好,父亲没有躺在床上,能自己活动,被照顾的很好,精神状态之好超乎他的想象,很是吃惊。

怎么会是这样?小学初中同学,跨越了半个多世纪的情谊呀。

我想起父亲刚有失忆迹象时,家里的那些受父母亲恩惠长大的一众亲戚,不是帮父亲缓解病情,帮母亲减轻痛苦,而是恩将仇报的落井下石,算计父母亲的一切,做了违背道德和法律的不齿之事,他们以为博学聪明的父亲傻掉了,废掉了。

他们没想到我和母亲如此坚强吧,母亲和我尽管在父亲病后悲痛万分,独自在暗地里无数次的掉过泪,可我们在父亲面前,是坚强的,永远打不倒的,无论父亲的行为如何怪异,无论父亲变成什么样,母亲和我都坚定的想尽一切办法无微不至的照顾父亲,不让他有一点闪失。

那六年半的照顾父亲的艰难时光,尽管疲惫不堪,但对父亲的爱不曾减少一分,周围很多人 ,包括至亲,都是看热闹甚至幸灾乐祸的,但我们的心即便活在没有希望的暗夜,人心冷漠的地狱里,都不曾对父亲放弃过一丝一毫,直到母亲精神身体累到崩溃的边缘,我把父亲送到养老公寓的护理中心。

照顾父亲的护理员也换了一波又一波 ,中间父亲遇到的各种问题,与性情各异的护理员的彼此适应,吃饭,吃药,穿衣,洗澡,下楼活动,到医院看病,我都和母亲时时沟通,再在微信上和护理中心的经理主任,护理班长反复沟通关于父亲的一切问题,父亲入住护理中心一年多,我发的沟通微信也有几万字了。

让我感动的是养老公寓的宋董事长在百忙中一直关注父亲的护理问题,多次看望父亲,并给予母亲精神上的鼓励。

我想,没有董事长怀抱一颗对老人的大爱,运筹帷幄筹划二十年,开了这家山东省最好的养老公寓,我又不可能让父亲去住那种最普通的养老院,我和母亲真的是要累垮,走到人生绝境了。

父亲越来越好,母亲和我终于不再有心如磐石的沉重感了,护理员们都说父亲越来越清醒了,我知道这是家人和护理员们爱的回报,我没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轻松感,压力依旧在,父亲曾是我的天,现在我是父母亲的天,让他们幸福的安度晚年, 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和义务。

这样也好,母亲最后说,把我的思绪万千拉回来,这样他回去,肯定会把你爸的情况告诉周围的同学同事了。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多少人看到周围曾经优秀才华横溢的人最后一败涂地,悲苦凄惨,而心中暗喜。

可我父亲让他们失望了。

阿尔茨海默症被整个世界公认为是不可逆的不治之症,可我的父亲,在家人爱的滋养下,在护理员们的精心陪护下,病情没有发展,反而减轻了。

我的父亲,会不会在阿尔兹海默症的病史上创造一个奇迹呢?


附几张近日父亲下楼活动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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