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印”就是夺印把子,夺领导权。
现在要讲的故事,发生在一九六O年春天。那个时候,苏北里下河地区有一个生产大队,它的印把子落到地主阶级手里去了。整个公社就算这个大队搞得最糟,别个大队都超产,独有它减产;别个大队的社员生活有提高,生产劲头十足,独有这个大队的社员生活有困难,生产情緒低落。
这个大队叫小陈庄生产大队,姓陈的特别多。大队长是共产党員陈广清。既然如此,怎么又說印把子落到了地主阶级手里呢?原来抓实权的井不是陈广清,倒是大队委員陈景宜。
陈景宜,原先做过恶霸地主的腿子,带了一身狗臊气。上身着一件黑布短衫,年纪五十开外,两条倒挂眉毛,一双老鼠眼睛:“想我过去多自由,做了附主好帮手;凡事手上过,粗糠也能榨出油。后来头頂换日头,合作化,公社化,我的日子不好过!幸亏见风来轉舵,假装积极,事事跑前头;队里实权一把抓,骗得大红伞一頂遮日头。有心搞垮共产党,无风掀起大浪头。”这就是陈景宜心里常念的經,他真是个头頂长疮,脚底流脓,坏透了的坏蛋。
为啥陈景宜要说“队里实权一把抓”?喏,管錢、管賬的会計是陈景宜的腿子陈广西,管谷、管粮的仓庫管理員是陈景宜的老婆烂荣花。三个人同流合污,把大队的领导权抓在手里,死命朝回头路上跑,千方百計地想达到他們几个人发财致富、多数人受穷受苦的目的;贪污盗窃,投机倒把,什么坏事都做过。别的不說,光队里的存粮,就几乎被他們偷了个精光,只剩下三千多斤稻谷是留着下种的。他們为啥不干脆把稻种也偷了呢?不行。稻种缺了,庄稼种不成,队里沒有收成,陈景宜以后也就没有油水可捞了;况且社员没有吃了,也不会放过他们掌印把子的。陈景宜偷粮,面子上倒做得光滑,总說是照顾社員困难,把存粮分給社員,分一次,他就趁机捞一把,因此社員到手的少,被他偷去的多,只要在賬上兜个圈子,就算全部分到社員头上去了。俗話說得好:“肥了虱子瘦了牛”,生产队有了这些坏蛋掌权,社員怎么过得好,生产哪里来劲呢?
“大紅伞”是啥?就是大队长陈广清。陈广清不是不晓得陈景宜的历史,不过陈景宜是族长,落后群众还要看他的面色办事。陈景宜的“做工”也实在好,装得好积极!他第一次跟人见面,总欢喜摸摸那条瘸腿:“不是那年子我摸黑去修水堤,这条腿也不会跌坏了。没有关系,没有关系,大家的事嘛!”碰到陈广清是一个立场不稳的人,給陈景宜大队长长,大队长短,三句好話一捧,又是酒呀,肉呀的朝他嘴里一塞,他就变得醉醺醺,昏沉沉,只当陈景宜这个老贼进步快,改造好了。再加广清的女人春梅好吃懒做,又是老贼的什么干亲家的干女儿,老贼就借这一点点关系,送粮食、送衣料給春梅,还給了她一个“队长奶奶”的封号,把春梅弄得輕飘飘的,在群众面前大摆“队长奶奶”的架子,荔着两只手不肯出工,在广清耳朵旁边光說老阿叔怎样怎样好。所以广清做了党的于部却只听陈景宜的話,逢事欢喜跟老贼商量,还推他当了大队委員,廿心情愿当老贼的俘虏。老贼也就捧住陈广清不放,正好撑起这頂大紅伞遮住太阳,大做其坏事。
陈景宜既然大权在握,又有陈广清这頂大紅伞撑着,不常真是篤定透了,小陈庄只有他点了头才算。不过,令天他忽然有点两样,一个人坐在屋里想心事。想啥心事?原来他听那顶大红伞陈广清說,公社要派先进大队-紅旗生产大队的党支部书記何文进到小陈庄当支部书記,再隔两天就要来了。何文进,我听见过,紅旗生产大队周围一带没有人不說他个“好”字,貧农就欢喜找他,队里又年年增产。凭他这一些,就是我陈景宜的冤家对头了,现在竟然要来领导小陈庄,搶我的印把子!好,一家只容一主,一庙只拜一种,有你没有我,有我沒有你。想断我的后路,办不到!
陈景宜想出了一条錦囊妙計。啥妙計?偸稻种|现在就要落谷下种了,没有稻种,看何文进怎么办!当天他就布置好,同陈会計、烂荣花从仓庫里偷了三千斤稻种出来,连夜在仓庫旁边的小河里装船,叫陈友才摇到西面黑鱼嘴附近的芦苇塘里藏起来,准备第二天晚上再따陈友才搖出去卖;黑魚嘴的芦苇塘很大,芦苇长得又密又高,船藏在里面相当保险,没有人注意。老成一面又对大队长陈广清讲,社员口粮不够,开个放粮的条子,把稻种分一点給他們,也好发动社員的积极性。陈广清居然答应,把領粮的条子也开了出去。等到何文进来,問:“稻种呢?”“沒有了。”“哪里去的?”“社員分掉了。”何文进只好朝社员看看。但是要种没有种,看你的屁股还能不能在小陈庄的板凳上坐下去!何文进一垮台,呵呵,印把子当然还是我陈景宜的了!你們看,陈景宜的手段海辣不海辣。
不过,陈景宜这老贼光用这一手还锤不够。他馬上吓陈广西写了許多“欢迎何书記”的标语,在庄里庄外贴了起来,紅紅森綠的倒蛮热鬧。第二天一早,老贼关照老婆:“菜花,预备好一只床铺,等姓何的来了,留他住在此地。”“哦。”烂荣花答应了一声說,“頂好拣条大紅緞子的被头,怎么样?”老贼赶快摇手:“不,不,先拣条布被面的,等到他肯躺下来,再把大红緞子的加上去。”“对,对,这叫先盖布后盖缎,一步好一步。”烂茶花实在佩服老贼的心思。老贼又关照:“后天,你打早到街上去买点小荣,买点老酒,先弄弄好。等姓何的一来,我油油他的嘴。”烂菜花說:“哓得了。不过,景宜,听说姓何的跟广清不同,要是他不肯上鈎呢?”“哎,做了再说嘛。反正甜的、辣的都有,听姓何的拣。只要他是条吃食的魚,就不怕他不上我的鈎;他一上我的鈎啊,嘿嘿,紅烧、清嫩、鱼块、魚片就得听我姓陈的摆布了。”老贼再一想,又对烂荣花說:“好吧,你干脆做得道地点,后天买了小菜、老酒回来,要打庄前走,有人間你,就說我替何书记接风,能得越响越好,好叫大家都听见。”啥意思?老贼是要给群众看看,何文进也是跟我陈景宜在一条跳板上的喏,群众就不敢对何文进說真心話。
陈景宜咋天忙了一夜,今天打早又布置了一番,心里蛮得意,只要今天让社员把稻种一領,夜里把一船稻种朝外一运,就等何文进来上圈套了。老贼一夜没有睡,现在倒觉得闲累了,就朝床上一横。哪里晓得眼皮刚合上,会計陈广西冲进来說:“老阿叔,不好了,何文进今天一早就来了,怎么办?”“啥?不是說要后天才来的嗎?怎么今天就来了?”“是啊!何文进一来,还关照仓庫里的东西不准动,不管放啥,都要经过批准。”
坏了!陈景宜想,何文进的确有点厉害,走到我前头去了。社員沒有倾板,要是何文进一查賬,周:“还有三千斤稻种哪里去了呢?”这不是精了嗎?老贼贼眼骨碌碌一轉,想到了一个人。啥人?胡素芳。
胡索芳是小陈庄的女共产党员,陈景宜一向当她眼中釘。陈景宜想,这次公社派何文进来,一定跟胡素芳有关系。不是她把小陈庄的情况反映給公社,公社怎么会突然派个人来?何文进要来,最高兴的也是胡素芳,昨天还看见她跟一些社員在喊喊喳喳,不知道讲些什么?大概想要我的好看了。现在何文进来了,一定要拿胡素芳当个垫背。好,我这三千斤稻种的文章就做在胡素芳身上,叫她有嘴难开,只好当个灯草拐棒,没有用场。陈景宜想到这里,眼睛朝陈会計石看,上去跟陈会計咬了一陳耳朵,最后又說:“友才这家伙你要注意。'船底不漏針,漏針无外人',只有他知道我們的底,一本账都在他肚里。那姓何的就会做穷人的工作,要是友才給姓何的拉了过去,那就更不好办。”說完,装了一袋米,摸出十块錢交给陈广西立刻送去。
友才是啥等样人?友才也姓陈,四十岁,贫农成份,是队里的搖船能手。他过去吃够了地主的苦头,解放以后,表现很好,参加土改很积极。但是后来不同了,一天到晚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啥道理呢?因为身体不好,以前給地主打伤了背脊骨,每逢天气不好,或者多做一点活,就要隐隐作痛,所以經常不能出工,只是靠老婆做一点工分,不够用,生活当然困难。队长陈广清不了解情况,一直說他思想落后,贪吃懒做。陈景宜的贼眼厉害,看中了陈友才,經常叫陈会計去給他一点好处。
有一次,陈会計說:“友才,队里有船谷,要你搖到公社里去。”“好。”友才就去了。可是船搖到半路,会計突然关照停船,把谷类了,还对友才脱:“这是景宜老阿叔关照的,你不許說出去。不这样,老阿叔哪里来許多銭接济你!”友才懊恼啊,上了这个大当!但是,“吃了人家的,嘴款;拿了人家的,手短”,就是說出去,人家也只以为我跟陈景宜他們穿一条裤子的,要不,你怎么吃陈景宜的粮食,花陈景宜的錢!唉,我就是有一千张嘴巴也讲不清楚,倒尽了长江的水也刷不干净。从此,陈友才就更加悶悶不乐,精种越来越坏。可恨陈广西昨天又来逼他去把一船稻种搖到黑鱼嘴,还叫他个天晚上再把船搖出去。友才想推,推不掉,但是再去替陈景宜做这种事,也太对不住大家了,没有办法,此刻只有坐在堂屋里,低着头叹气。友才嫂間:“友才,你有啥心事呀?”友才不响。友才嫂又問:“友才,你倒說呀,成天悶声不响,我真替你难过。”友才搖搖头:“唉,你多問点啥!总是我上了当,吃了亏的不是。給人家知道了,我还有啥面孔蹲在小陈庄!唉!”友才竣赶紧問:“上了啥人的当,吃了啥个亏?”周了几遍,友才死也不肯說。友才嫂没有办法,只得拿了锄头出工去了。
友才刚要立起来关門,一个人踏了进来,还背了一袋米。友才一看,心里“别”的一跳。为啥?会計又来了。“友才,老阿叔作主,叫我替队里送来一袋米、十块錢,給你看病。”“不,不,我不要,不要·····.”但是会計已經踏进里房,把米袋一放,出来又把一叠鈔票朝友才袋里寨:“自已人嘛,还客气点啥。”“不,不······”友才想,这哪里是給我看病,简直是叫我吃蜜餞砒霜。但是陈会計力气大,友才推不过他,只好把鈔票拿在手里。
“友才,”会計坐近友才說,“何文进来当支部书記,你晓得嗎?今天已經来了。他要来間你稻种的事,你不要怕。这件事除掉老阿叔,只有你知我知,你只要一問三不知,何文进再凶也没有办法。”“唉”友才说,“老河叔何必这样做呢?大家都没有好处。”“喻,你后了?你不肯封口,那我們就先說出去。。昨天这一船稻种不也是你摇到黑鱼嘴去的!哼!”
“哎呀·····”友才一跺脚,恨啊,但是“船到江心难补漏,馬行夹道难回头”,有啥办法呢?“友才,”会計笑笑说,“出了事,老阿叔是干部,何文进也是干部,又且广清是大队长,官官相护,难不倒我們,倒是你啥都不是,何文进正好拿你开刀,不会放过你門!”会計看友才的两条腿抖得象在搖鈴,轉了口风說:“你也不要着急,姓陈的手臂不会向外弯,你不說就没有你的事,姓何的在此地也不会长。”会計站起来要走,忽然眼睛一轉,墙角小凳子上有一只米袋,露出了一个“胡”字。抖开一看,有三个墨笔字-胡案芳。会計朝友才看看:“素芳来过?”友才不响。会計想,好极,这只米袋能派大用场,赶紧把米袋一搿,一面走,一面說:“这只米袋我拿去用用,我那一只慢慢出清好了。”友才要想把米和錢还給会計,会計一溜烟走远了。
友才給会計一吓,一急,一气,只觉得头昏目暈,胸口难过,哎了一陈又一陣,只得到里房去躺一躺。友才嫂收工回来了,看见友才就說:“友才,新来的支部书記老何同志問你身体好些没有?明天他要来看你。”友才听女人提到何文进,心里就“别”的一跳,赶紧問:“他怎么认得我的?做啥要来看我?他还說点啥?”友才嫂看他这样慌张,有点奇怪,就問:“友才,听到老何要来,你怎么有点吓?老何对人和和气气的,看见我就間你的病,你怕啥?队里都在称赞新来的支部书記好,說他第一天来就把队里的事頂在头上,带头去开缺口排水。”友才不响。过了一会,友才对老婆說:“明天支部书記来調查,你只說我睡着了,千万不要叫他进里房。”友才嫂不懂:“調查?調查啥?”友才不耐煩了:“你多問点啥!明天你只要記住我睡着了就是。”友才嫂晓得男人有股子陶劲,問也不肯說,只得“嗯”地答应了一声。不过心里也替友才有点担忧,說不定老何页是来調查啥事体的,所以友才怕他。
何文进为啥要来看友才?为啥要提早来小陈庄呢?
何文进本来倒是准备后天才到小陈庄来的,紅旗生产队还有一些事体要料理。但是何文进跟公社党委一研究,这消息如果給陈景宜知道了,就会趁这个空档搞鬼,而且仓库在他手里,最容易出毛病,还是趁早去,給他个指手不及。何文进一早来到小陈庄,看见麦子发黄,田里都是杂草,但是墙上門前的欢迎标路倒贴了不少。何文进心里在冷笑,想小陈庄出工的人手少,貼标語的人手多,可见得陈景宜会变戏法,我得提高警惕。所以一到小陈庄,立刻跟大队长陈广清商量,关照仓庫里的东西一律不准随便动用。陈广清想,条子已經开出去了,放不到粮,社員会有意见,但是支部书記这样說,他也不好怎样,只得同意,并且叶陈广西去关照仓庫管理員烂荣花。陈广西就立刻去报告了陈景宜。
大队长陈广清跟何文进鼓了一些情况就說:“老何,我陪你去看看景宜老同叔吧,他是大队委員,又是族长,队里的情况一肚皮。”何文进听广清第一个就要他去看陈景宜,心里就不高兴,不过轉念一想,老咸早晚要对面,就趿广清在田里轉了一幕,一起去看陈景宜了。这里,陈景宜老早关照烂荣花提前行事,上街把小菜买了阳来,烧好,弄好,床鋪好。等何文进一到,老贼焉上把何文进接了进来:“哎呀,太好了,我們小陈庄有何书記当家,准定五谷丰登,六畜兴旺,不愁生产搞不好了。”“哪里,哪里,一只手臂撑不住天,还要靠大家的力量。”“呵······何书記,抽烟。”“哦,謝谢,我吃惯旱烟的。”何文进速忙“嚓”地把早烟杆拔出来装烟,“还是請你介紹介紹队里的情况吧。”“好,好。唉,說起我們小陈庄,条件实在差,也具亏广清当这个穷家。”于是老贼說說这个,提提那个,故意把話头拉得蛮长,編了一大套,到时候可以留何文进吃飯。何文进老早有点不耐煩,等到老贼关照烂菜花开版,看见一只一只荣端了出来,有魚有肉,有鸭有鸡,还有炒猪肝、炒肚片,晓得老贼玩起糖衣炮弹来了,上口蛮甜,下肚却要做老贼的俘虏。这个时候,外面快下雨了,何文进赶紧立起来:“哦,要下雨了,我們以后再淡吧。”老贼按住何文进脱:“不要紧,何书配忙了一早晨,这里吃顿便饭吧。鸡鸭是家里养的,荣是地里长的。不成敬意,嘻嘻······”“不,用不着了。广清,麦田里已经积水,再下雨更不好,走,开缺口去!”何文进还是立起来,拉了陈广清就走。老贼恨啊,算盘打了半天,何文进却述一滴迷湯都灌不进,布被头也沒有能盖上去,不要說是大紅微子的了。好,甜的不吃,反正还有辣的等着你姓何的。陈景宜把香烟屁股往地下一摔:“呸!清官难逃狡猾吏,强龙难压地头蛇! 我若治不倒你,从今以后我不姓陈!”
何文进立场坚定,警惕性高,没有給陈景宜的糖衣炮弹打中,所以腰杆子硬,背脊骨直,立得起,站得正,能够带领群众跟老贼进行坚决的斗争。不过,烂菜花买了小菜、老酒,故意在庄上兜圈子喊“老阿叔要替何书記接风”,倒在一部分群众当中散布了一些对何文进不利的影响,有的群众就說:“一个是秃头,一个是和尚,姓何的原来是跟陈景宜一路的。”
何文进跟陈广清从老贼家出来,不多时,雨果然下来了,而且下得很大。何文进跟广清和几个男社具在田里把缺口开好,浑身已淋得透湿。广清回家换衣服去了,何文进也回到队办公室休息。何文进正想到村子上去走走,胡素芳急火火地踏进来說:“老何同志,出事了。”“出啥事?”“我昨天到仓庫里去,稻种还蛮多,刚才我送铁锹回去,稻种只剩一点点了!社员昨天还拿到了領粮条,今天你关照仓库的东西暂时不准动,他們頷不到粮,話更多了。”“哦!”何文进也吃了一惊。两个人仔细一研究,缺稻种一定跟陈景宜、烂菜花有关,而且时间这样短,不可能是一包一包山人背走的,一定用的是船。唔唔一查,队里的船果然少了一只,这就可能跟陈友才有关。因为陈景宜、烂荣花和陈会計都不会搖船,在会搖船的社員里面,陈景宜最关心的又是友才,常常送东西给他。何文进关照胡素芳:“看来,昨天一晚上他們又要偷,又要装,又要运,船还来不及开远,說不定藏在附近啥地方。你不要声张,好好查一查,井且要民兵开始巡逻。友才可能是受他們利用,我們要注意他,关心他,帮助他。把友才这一关攻破,事情就好办了。我明天一早就去看他。”胡素芳点点头說:“好。今天早晨,我把家里的存粮给友才送了一袋米去,看见他的气色很难看,象是有毛病,又有心事,問他又不肯說。”“嗯。”何文进接着說:“社员领粮的事,可能跟偷稻种有关。我們要多注意,不能再让仓庫出事。”
第二天一早,何文进根据支部的意思,向队里领了一袋米和五块钱,来到友才家里。何文进拿米袋和钱朝台上一放:“嫂子,队里晓得你們缺粮,友才又有毛病,特地送一袋米来,还有五块錢給友才看病买药。”友才嫂有点奇怪,昨天会計送来的不說是队里的嗎,怎么今天又送来了呢?大概老何弄錯了。正想开口,何文进又說:“友才好点吧?我去看看。”就要朝里房跑。友才嫂記得友才昨天关照过的,赶紧說:“友才还沒有醒,老何同志請坐。”“哦。我就等一等吧,让友才多睡一会。”何文进坐了下来。
友才躺在里房,听见何文进要踏进来,赶快朝里床侧轉了身体,把眼睛閉了装睡着。哪里晓得友才的咳嗽毛病又发作,要迸进不佳,顿时“咳,咳……”咳个不停。友才嫂怨啊,叫我说谎,你自己倒先露了馬脚。何文进馬上立起来:“友才醒了,我去看看。”友才嫂說:“不,不,何书記,里房太龌龊,我搀友才出来。”何文进赶紧挡住友才嫂:“不,嫂子,都是种田人,怕啥醒龊!不要叫友才出来吹着了
风。”何文进要朝里房踏进去。友才嫂想,老何好象不看
到友才不肯歌,怕具是有啥事体要查,索性問清爽
吧:“老何同志,你……你是来……查……”話还沒有說
完,门口忽然有人喊:“哎呀,何书記也来了。”这个人是啥人?陈景宜。
陈景宜怎么来的呢?原来他早就到了。陈景宜这个老贼多少注意友才,顶怕给何文进拉去。咋天会陈广西找过友才以后,老还是不放心,今朝特地亲自出来找友才,想不到何文进的脚长,先来了,就躲在门口偷听何文进讲点啥。现在友才嫂何文进是不是来“調查”的,心里急了,再說下去,更加要露脚,所以赶紧踏进来,打断友才嫂的話头。何文进看见陈景宜踏进来,就:“哦,是寻我有事体嗎?”“这个……”陈景宜给何文进一,一时倒不出来回答,只好支支吾吾說:“沒有啥,我也过来看看友才的。真巧,真巧。”何文进朝老贼看看:“是啊,真巧啊!哈哈……”这“真巧”两个字,何文进说的特别重,一语双关,所以两声“哈”“哈”笑得老贼汗毛。老贼朝米袋看看,明晓得这是何文进刚才背来的,这个时候也只好借它来做个話头:“哦,这袋米是……”“这袋米是队里补助给友才的,我順便给他带了来。”“对,对,足见何书配关心生活,工作致、深人。”又关照友才嫂:“你还不快收下!”友才嫂听陈景宜也叫她收下,想昨天队里的米不是你叫陈会卧送来的吗? 怎么你也叫我收两份呢?就說:“昨天老阿叔不是叫陈会骭送来了嗎?再收,就要收双份了。”陈景宜一頓,心里在眉友才嫂不識相,把昨天的事也說出来了。何文进朝陈景宜看看,說:“噢,你对友才也很关心啊! 哈哈……”这“很关心”三个字,就象三根針戳到了陈景宜的心里,面孔也热辣辣。但是陈景宜毕竟是只老狐狸,赶紧跟着干笑说:“呵呵……这是干部份内的事,份内的事。”何文进对陈景宜看看,又朝里房看看,点点头貌:“对,对,你又是族长,对友才更是非关心不可了!哈哈……”
陈景宜听何文进的这几句話不但带刺,前直嵌了骨头,但是现在不是分高低的时候,所以馬上掉轉話头,說:“哦,何书記,刚才我听到一些反映,群众拿了大队长开出的条子须不到粮,很有意见,我解释也沒有用。”何文进正要回答,大队长陈广清来了,鼓起了面孔,一副有火发不出的样子,踏进門就說:“老何,群众領不到稻种,都說頜导不照顾群众困难,闹起来了。”何文进一点也不慌:“不倾稻种,队里就会有更多的稻种;领了稻种,大家的困难才大呢! 广清,你要耐心說服他們。”
这几句話,陈景宜是懂的,因为群众领了稲种,賬上一做,陈景宜偷去的稻种就不容易查出来,今年种不下去,群众的困难那才大了;不领稻种,偷掉的三千斤稻种就不敢出能,也許还査得清楚,追得回来,这对群众更有利。但是,广清不懂何文进的話,还要說下去:“群众說,队里不給他們放粮,肚皮吃不飽,就給他們出个証明,让他們到城里去做点小生意。”“你的意见呢?”广清說:“我没有啥意见,他們做生意也是沒有办法。”“哎……”何文进叹了一口气,凑近广清說:“广清,对这个問題不应該沒有意见。做生意不是庄稼人的出路,是条絕路,走不通的。有人朝絕路上走,你怎么能沒有意见呢,应該拉他們一把!”广清不响。何文进說:“不管傾不頷寢,总要先把仓庫的賬目弄弄清楚。”陈景宜并不怕查賬,接口說:“賬目不是听說已經軋不了嗎?不过再查查也好。”何文进笑笑說:“河里的水,混也不,清也平,单是面上平不好算数,要清水见底才好。广清,这样吧,我想叫胡素芳去担任仓庫管理員,明天就去,把帐弄弄清楚。领粮的事,我今天就去跟公社研究一下,回来再决定。你的意见呢?”广清还是不响,只是朝老贼看看。
陈景宜听何文进說叫胡素芳去管仓庫,心里就象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地說不出是啥味道,但是看见广清拿眼睛直朝自己看,只得赶紧锁定下来說:“对,对,何书記的主意好,但凡事体都要靠党※领导,素芳是党員,仓庫的工作好做多了。茶花水平低,頂了石臼做戏,吃力不討好。”广清看见陈景宜一口赞成,也就顺着陈景宜的話点点头,算同意了。
何文进同陈景宜、陈广清跑进里房看了看友才的病,关照友才好好养病,有困难大家可以帮忙解决,然后又身出来。临出門,陈景宜跟在何文进后面,把眼睛朝友才嫂瞪瞪說:“你关照友才,看病要寻熟医生,不要找錯了門路,把錯了豚,病上加病。”一語双关,要友才不要接近何交进。何文进在前面没有听见,只管回队办公室交代了一番,又关照胡素芳几句,就动身到公社去。
现在,时間已經深更半夜了,小陈庄除掉値夜民兵以外,几乎都睡了,但是胡素芳并没有睡。何文进关照过她:“素芳,明天你去管仓庫,一定要把賬查清楚,究竟少了多少稻种?今天晚上,你要格外留心,常常去看看仓庫,防备有人趁这个时候捣鬼。”胡素芳所以沒有睡。现在她来到仓库門口,奇怪,仓库門沒有关好,还稀开一条縫。晚上仓康怎么可以不上鎖呢?出了啥事了?就推开阴朝里面看看,里面漆黑,一点看不清楚。素芳想,钥匙还在烂菜花手里,找她問問看。正想把門拉上,后面有人喊:“素芳姑娘,这么晚了,你还没有睡,到此地来做啥?”后面啥人?烂菜花。
素芳回头看见是烂菜花,赶紧道:“我正要找你,仓庫的门怎么沒有鎖?”“啊?天黑了我就上鎖的呀!我看看。”烂柴花凑到门口一看,就喊:“鎖真的没有了,快,快,进去看看,出了毛病就糟了。”她拉索芳进去,点亮了灯一看,又叫了起来:“哎唷,稻种撒了一地,有人偷稻种!”馬上到门口喊:““赶快来人呀,有人偷稻种!”一会儿,“踏……”赶 来一个人,陈景会,一会儿,“踏……”又赶来几个人,都是 民兵。 一个民兵說:“仔細查查,稻种少了沒有,缺多少?”陈景会拿灯一照:“啊1稻种怎么缺了这許多?前两天还堆 得高高的。”他拿灯照到近門的墙脚边,看见一只,弯下 身体一看,又喊:“篮里有一袋米!”拿灯照照米袋,上面有 三个字——胡素芳。“好啊!”烂菜花指着胡素芳說,“素 芳姑娘的手倒长啊,人还没有进仓,手倒先伸进来了。 不是我赶来得早,这袋米也姓了胡了。”陈会計說:“一 、一袋袋地,原来是蚁啃骨头,这許多稻种快給你 啃光了。” 素芳心里实在气啊!是給老何說准了,有人会钻 仓库的空子。但是,米袋上写明是她的米袋,烂菜花看见 她立在仓庫門口,仓庫門又沒有鎖,一时怎么說得清楚。 民兵当中自然没有人相信胡素芳会做这种事,这个說: “索芳姊一向正派,护着队里一点点都好的,哪里会做这 种事!一定要好好查究。”那个也說:“快点叫老何回来, 仔細調査調査,芳姑娘一个人就背得下这許多稻种了? 不能随便把罪名朝她头上套!” 那么,这究竟是怎么一桩事体呢?用不到多問,当然 还是陈景宜这个老贼的鬼主意。老戚因为社員不到粮, 本来在担心那船稻种出不了賬,阴謀容易暴露,而且稻种一下子缺了这許多,誰都看得出,所以何文进一来,老賊就想栽赃,把偷稻种的罪名硬装在胡素芳头上。这样,一面推掉了罪名,一面又打击了何文进的手臂,一举两得。上面讲到过老戚咬陈广西的耳朵,就是关照陈广西注意胡素芳,能找到胡素芳装箱谷的箍筐、米袋之类的东西,就有办法。所以陈广西在友才屋里看见了胡素芳的一只米袋,赶紧拿了就走。现在,胡素芳既然就要进仓庫当仓庫管理具,她把庫存稻种和眼目一对,立刻会发现少了稻种三千斤,烂茶花管的仓库,毛病还会出在别人身上?今天何文进又不在队里,所以赶快吩咐陈广西和烂茶花动手,把胡素芳的米袋拿出来,派了这个大用场。
这个时候,陈景宜和陈广清都到仓庫里来了。陈景宜对陈会計看看,陈会計朝老賊望望,两个人心里有数。陈景宜說:“要不是人証物証俱全,我也不会相信。素芳姑娘一向看看蛮好, 做出这种事来……唉!”陈广清本来不大相信,现在听老贼这样說,不敢不相信了,只得皴皴眉头,看看素芳:“队里就要落谷下种了,没有稻种,那不是把队里的根子缝了。素芳,你要拿了,就承认下来,还剩多少先退出来,写个检时,等老何回来再說。”胡素芳“刷”地别轉身体就走,嘴里說:“烏云遮不住太阳,石板栽不下鉄釘,偷的人肚里吃螢火虫,自己明白。要承认,要检討,要退赃,都輸不到我胡素芳!”
何文进晓得嗎?晓得。他到公社研究完工作,正好碰上有个会議要他参加。三天以后回来,听了素芳和民兵的汇报,再根据公社党委的指示,立刻对胡素芳說:“素芳,不要难过,你照常去管仓庫。毒蛇既然出洞,我们就准备好打蛇的扁担;况且天不等人,下种的时候到了,我们要赶快打开陈友才这个缺口,把稻种的下落查出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