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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暴雨气势汹汹,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雨水像冰疙瘩一般叮叮咚咚打在窗玻璃上,旋即汇成一道水帘,铺满了整面窗户。周腾站在窗前,大口大口地抽着烟,吐出的氤氲缠绕在他头顶,朦胧中他看不清窗外的景色,又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陌生的世界。
一根烟还未抽完,弟弟周双便过来叫他,“哥,这边收拾完了吗?那人一会儿过来。”
“差不多了。”周腾将未抽完的烟扔在地上,用脚使劲碾了几下。
昨天,周腾突然接到弟弟的电话,说有人要买父母的老房子,于是他们一大早便赶到老屋,将父母的遗物简单整理了一下。
母亲一年前离世,留下了这座老屋。这老屋本也不是他们家盖的,父母都是外地人,当初买房时也没想到现在的村子能成城中村,父母结婚时这屋子就有个四五十年的历史了,一直到现在也没有翻新。
周双长得如同他名字一般清秀,身子纤长瘦削,皮肤白的几乎没有血色,他蹲在客厅柜子前整理抽屉,空旷的客厅只听到他翻动纸张的“沙沙”声,并伴有短暂的回音。长久没人住的屋子,即使去的再勤,也总能听到空灵的回音和一些无法想象的声音。
阴郁的天气使客厅变得昏暗无比,周双每动一下,屋子里便回应着同样的声音,他停下手中的动作,试图减小这令人烦躁的回音,却安静得可怕,只有背后的老式时钟“嘀嗒嘀嗒”地苟延残喘着。这时钟从他小时候便存在了,活的比人还久哩,这么想着他感到背后凉飕飕地发麻,他猛地回头望了眼那时钟,却感觉背后湿漉漉黏糊糊一片。
长久没有人住的屋子即使再结实,也躲不过塌陷的命途,就好像房子是因着人气而健在着。周双仰头望去,房梁一滴蚕豆大小的水珠不偏不倚落在了他的左眼,他暗骂一声,便扔了手里的东西转身进了主卧。
主卧里的摆设跟一年前并无二致,只是桌子上放着父母的遗照。周双记得窗台上放着卫生纸,便试图去扯,那纸受潮风干后变得粗糙无比,撕扯后扬起一阵灰尘,并伴有令人作呕的霉味。
他屏住呼吸擦拭左眼和后背,顺带望了眼窗外,雨似乎没有停的意思,他又看了眼母亲的照片,平静得如同往常。正当他抬脚往外走,却听到了一声咳嗽,周双一下子定住了,另一只脚不知是抬起还是放下好,就那么失神了。
周双想,一定是昨晚没睡好,他搓了搓酸涩的眼睛,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地往外走,意外地又听到了一声咳嗽,他听得出,这是母亲年老时喉咙里有痰才能发出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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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极度恐惧时,往往不会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惊声尖叫,就像此刻,周双只是怔怔地不敢发出声音,艰难往外走着。双腿仿佛被下了咒语一般,他木然地拖着沉重的双腿,还没走出主卧,只听“咣当”一声巨响。
等他挪到客厅,周腾却惊慌地迎面撞了过来,周双吞了口唾沫后怕地说,“哥,你也听到了吗?”
周腾瘫坐在地上,双手环抱膝盖,大口喘着气,说不出一句话。良久,他才缓缓地道出原委。
刚才,周腾在次卧抽烟,听见客厅一阵窸窸窣窣,开始他没在意,只当是弟弟在翻东西,后来听见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却分辨不出这声音从哪来的,他想想有些害怕,便叫了周双两声,却没人应答。
周腾顺着客厅方向过去,发现声音从厨房传来,刚走到老钟底下,钟摆声骤然停止,接着不知哪里传来了一阵咳嗽声,仿佛咳得窒息了,老钟毫无征兆地掉在地上,里面零件碰撞的声音也即可传来,一时间屋里充斥着可怕的回响。
两个人相视一眼,沉默不语。
周腾大着胆子朝厨房走去,周双在后面跟着,窸窸窣窣的声音还在,周腾猛地推开半掩着的厨房门,一只野猫跳了出来,俩人顿时松了口气。原来院子里的野猫不知什么时候从门里钻了进来,周双赶紧将大门关牢。
“虚惊一场。”周腾擦着额头的汗珠,长输了一口气。
叮铃铃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周腾转身进次卧接了个电话,周双听着哥哥在里面大发雷霆,仿佛在跟人吵架,他无心听电话内容,而是将昏暗屋里的灯全打开了,那客厅的灯还是早先发黄的老式灯泡,闪了几下就短路一般灭掉了。
周腾从次卧出来,脸上怒气未消,“我得回厂子一趟,新来的小刘给客户发错货了,我得马上去处理一下。”说着拿起外套准备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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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双心里恐惧未消,却不敢阻拦哥哥,“那一会我带那人看看房子。”
“嗯。交给你了。”周腾皱着眉走了。
哥哥走后,周双心里越来越没底,约定看房的时间就快到了,他此刻无比期盼见到这个买家,他一个人实在有些发怵。
他看到了母亲的拐杖安静地躺在门后,母亲临终前的身影一直浮现在他眼前,早先她还能拄着拐棍颤颤巍巍走两步,后来就完全不能动弹了,只能在医院输液度日。
母亲生病他没有掏出一分钱,全是哥哥垫的,他只让妻子去照顾了两天,说是照顾,不过是去走个过场。这么想来他仿佛是个不孝子,他心里突然出现这个词,不孝子。
就像这次的卖房行动,也是他提议的,哥哥一直憨厚老实,周双只在背后怂恿了一下,哥哥周腾便答应卖房,城中村的房子即使再旧也能卖上个好价钱,这么想着他仿佛看到了大把的钞票飘进上衣口袋。
过了约定时间买家没有任何消息,他试着打电话过去,“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请稍后再拨。sorry......”机械而冰冷的声音传来。
他有些懵,不知道昨天跟他联系的人为何凭空消失,还是......根本就没人跟他联系?他越想越乱,越想越怕,脑袋像几天没睡觉一样炸裂,他想马上离开这个地方,阴森森,诡异的地方。
“咳咳......咳......”诡异的咳嗽声再次响起,周双仿佛听到母亲在叫他,“双儿......”
他拔腿往院子里跑,却不知被什么绊了一脚,脸朝下重重摔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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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双这一摔把脑袋摔坏了,除了记性不好使了,胆子也变得非常小,疑神疑鬼,他再也不提卖房子的事了,想到过世的母亲便哭个不停。周腾提着一篮水果去医院看弟弟,见他这般,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过了两天,周腾再次去收拾老屋,这一次,他准备将老屋长久地放上几年。
他开了锁进入客厅,将掉落的老钟再次挂好,将厨房门关好,又径直去了主卧,从柜子里翻出一个布包。
布包打开,里面是一个破旧的手机,他用自己的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布包里立即传来两声空旷幽深的咳嗽声。
原来,周腾一直对弟弟心生怨言,当初老母生病周双一分钱没有掏不说,还三番两次提出卖房,平分这笔钱,并通知自己已经在网上发了卖房信息。周腾越想越气,便花钱雇人假意要买房,随之将手机号注销,又在主卧放上“会咳嗽的手机”,他想,这么吓唬周双,不疯也傻了,只要房子不卖,他总有办法将房子弄到手。
这么想着,他嘴角撇过一丝狡黠的笑,他望了一眼母亲的照片,心中竟有些发毛,他赶紧布袋里的手机拿出,拔出了电池,他再也不想听到这惊悚的咳嗽声。
正当他准备离开的时候,主卧里传来老年女性喉咙有痰才能发出的诡异的咳嗽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