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少时顽劣不堪,后来自我教化,选择了一条稳当一点的人生路,读书十七年,在我二十三岁时毕业。在我所读的学校,每年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参与考研,我原本计划的是再读几年,后来我身心痛苦,就没有勉强自己去考研。我学的专业是电子信息,毕业后就参加工作了,我的工作是给公司自主研发的防脱炮开发应用程序。在我们这个时代,几乎人人都拥有防脱炮,人们主要用它来防御受环境污染变异而成的食发鸟,人们喜欢称它们为污鸟,因为污鸟的生殖功能特别好,如同泰迪一般可以日夜交配,而且受孕率高如老鼠。污鸟的体型和野鸭相当,它们没有羽毛,身体是赤红色,喙如同鸭嘴。它们嘴吐绿色的腐蚀性酸液——这种酸液不会对皮肤够成伤害,却能让人类的毛发瞬间脱落,接着它们会伸出一尺长的黏舌黏住头发,大快朵颐。污鸟繁殖速度快,所以它们数量如同老鼠,它们习惯夜间觅食,最喜头发飘逸的女子。所以当今世上,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恐惧脱发,为了预防脱发,人人必备防脱炮。
防脱炮有很多种携带方式,最常见的有头戴式、挂腰式和挂胸式。防脱炮的形状因佩戴的方式而异,我接触的是那种头戴式的电子炮,它的形状如同普通帽子,只不过帽顶有两个微型触角,实则是微型探测装置,这种探测器专门用于探测污鸟的体征和位置。污鸟视力很差,却能依靠头上的绿冠收发电磁波,准确判断物体位置和类型,尤其是头发。防脱炮的探测器,能够通过红外线大范围扫描污鸟的存在,并通过脑电波给与佩戴者警告信息。同时,它也能用精密微波天线准确定位污鸟的位置,随即发射一种电磁波信号(简称“反击波”)令污鸟瞬间丧失行动能力甚至猝死。死亡的污鸟是养生的精品材料,它们的绿冠提取物能促进人体头发再生,唯一缺点只是头发会变绿,但是染色剂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他们的酸性分泌物可以作为脱毛剂原料等等。因此我们的防脱炮不仅用与个人,也用于有营业执照的污鸟捕获组织,这些组织捕获污鸟,并将其卖给污鸟收购公司,收购公司处理后,将污鸟各组织和器官分解,再以各部位差价卖给保健品公司或医药公司,供他们研制和生产头发能促进再生保健品和药物,这样收购公司也能获利不少。
我日常工作是开发程序,与其说是开发,不如说是移植,因为核心的代码早就被特级工程师们编写完成,我们只需要适当移植代码,就能开发出合理的功能。我们公司的防脱炮不会直销,而是由第三方公司定制化、销售和管理。我们没有自己的电子炮管理系统,但第三方公司有,他们通过管理系统掌握着所有售出的防脱炮的数据。
我参加工作的那年,公司正好研发出一种兔耳帽型的防脱炮,简称“兔耳炮”,这种商品很受广大女性喜爱,因为其特殊的造型保证了女性的时尚可爱外观,兔耳里包裹的长长探测仪保证了防脱炮探测器的灵敏度,曾经的产品经常因为灵敏度的问题,令使用者丢失了珍贵的头发,她们丢失头发,必定会找代理商扯皮,由此引起代理商和制造商在商业上的纠纷。所以这个产品面世后,众多三方公司慕名而来,他们要代理我们的产品。那个时候,公司业务繁多,因此项目众多,每个公司定制需求也不同,比如说,甲公司要求防脱炮反击电磁波的射程是一百米,首次发射反击电磁波后,每五十毫秒判断一次污鸟是否被击落,若未被击落则再次发射反击波;乙公司要求五十米射程,但每二十毫秒一次轮询;丙公司要求加上语音播报功能,原因是脑电波通信的技术还不成熟,有一定几率丢失信息;丁公司要求兔耳加上闪灯效果以警示众人。诸如此类,功能各异,我要做的是修改程序,定制功能。
那时候我入行不久,还只是个人练习生,入职半年来一直处于学习阶段,后来某一客户有一个轻量级的项目,公司便将之交给我实战,那是我第一次去找客户谈需求,客户公司叫魔力宝。第一次总是那么新鲜,让人浑身的汗毛舒张,紧张和害羞。但是那天天气很好,一起讨论需求的姑娘们年轻靓丽,所以我就没有那么紧张了。那天的现场是这样的——
高级产品经理秋秋:“我们最近和西西州(我所在的城市)公共防脱机构(一个专门对抗污鸟的地方机构)有一个合作,他们需要用我们的平台管理他们的防脱炮,而这些防脱炮将会由发如雪(竞争对手所在公司)、万炮王(我们公司)两家公司提供,你们两位将负责这次项目的开发和联调。”
发如雪:“您能详细说说你们的需求吗?”
秋秋:“好,我们目前没有很明确的需求,只能暂且列举主要功能,并提供各功能的流程图。冬冬,把流程图打开。”
初级产品经理冬冬:“好的,秋秋。”
冬冬打开了流程图,我们的视线聚焦到屏幕上。
我虽然不熟,可以不发表意见,但可以提出要求,等到她们需要意见,我就让发如雪的老油条去说,于是我提出要求:“签到——抵御污鸟——参数设置,这三个就是主要功能了吧,签到和参数设置功能的流程都是固定的,我想看看抵御污鸟功能的流程。”
我演的很镇定,姑娘们纷纷看向我,眼波温柔。冬冬随即翻到下一页。
发如雪:“什么,what?你们要求每秒侦测五百次!五十个并行同时发射反击波。”
秋秋:“是这样的,他们防脱机构呢,重点在于击杀和猎捕污鸟,所以侦测和反击这两个功能比其他的要重要多。”
听完,竞争对手不停用手薅起头发,顿时发如雪,他说:“太难了,给我们点时间,我们需要优化算法。”
我是个新角儿,不知道这难还是不难,时间充裕当然对于我而言更好,所以我随他说:“对对对,我们也要优化算法。”
秋秋:“好的,我可以理解。两天可以吗?”
发如雪薅掉假发,全场七个姑娘加我一个少年,目光齐刷刷聚焦到发如雪头顶。发如雪察觉到,一个防脱炮开发者竟然丢了头发,这会让客户怀疑他们公司的产品质量和他自己的业务水平,他因经承受不住压力,当场晕倒。
冬冬见发如雪晕倒,便问:“秋秋,你给的时间是不是太短了?”
秋秋:“可能是有点短,那就两周吧。”
这时候只有我一人可以回答,我懵懵懂懂的说:“好哒。”
开完会,我便要回到公司,冬冬来送我,她说:“现在就只剩你们千炮王了,你要加油哦!”我看在她美丽可爱身材高挑还带着兔儿帽的份上,答应了她,随即匆匆作别。
回到公司,领导得知我干掉了竞争对手发如雪,特别兴奋。像我这种还没开发项目就当场干掉对手的人实属罕见,领导立刻奖励了我两台兔儿炮,说:“全靠你了,小褚!不要客气,拿去拿去!”我问:“是我的了?”领导微笑点头:“测试的时候是你的!”我心想,看来我拿它们去讨女人欢心的机会泡汤了,但好在我莫名其妙的干掉了资深竞争对手。
我干掉对手是好事,但现在有了新问题,把资深程序员都吓秃的需求,我真的有把握实现吗?答案是我不知道,于是我带着我的需求四处求教,没有结果。我回到工位,长吁短叹,肝郁气滞。我身旁的测试姐姐老刘见我愁眉苦叹,说:“小褚啊,我告诉你一个人,你去找她,她一定能帮你。”我问:“谁?”她答:“我啊!”说完她便哈哈大笑。
我目瞪口呆,觉得她是在嘲弄我,便说:“你可能被兔耳炮的脑电波破坏了大脑。”
老刘见我怀疑她,有点闹情绪,她说:“姐姐我以前也和你一样写程序,后来我怀孕了...”
我:“什么?写程序还能怀孕?”
老刘:“wqn@#%!弟弟,我是认真的。后来我就做了测试员。”
我:“哦,想必您以前是高手,请赐教!”
老刘:“182******321,这是我师父老吴的手机号,你去找他。”
我:“......”
这个老吴我早有耳闻,公司第一代防脱炮的代码就是他一砖一瓦码起来的,我们现在用的模块都是他砌好的墙。
我照着她给的手机号拨了过去,电话通了,那边传来:“喂?恁是哪过(个)?有嘛思(事)?”
我惊讶的望着老刘,说:“你确定电话号码没问题吗?”
她点头。
我:“确定有问题?”
她摇头。
我:“不确定没问题?”
老刘:“#*%&!电话号没问题啊啊啊!”
于是我和电话那头的方言吴沟通了半个多小时。虽然这位前辈喜欢说方言,但好在我对方言的听辨能力尚佳。
方言吴告诉我,兔耳炮刚面世,硬件上支持不了客户的需求,但是有类似的替代方案,这就需要我再去谈需求。我怕谈黄了,白瞎了领导赏赐的两台兔耳炮,就说自己没把握,而且现在外面污鸟太多,我也怕丢头发。老吴说一句“恁个鬼笋儿”就把电话给撂了。
打完电话,我跟老刘说:“老吴的方言每一句都不是一个地方的,这是为什么?”
老刘:“这是他的行为艺术。他是在反抗痛苦。”
前一句我理解了,后一句我不懂,便问:“什么痛苦,要用方言来反抗?”
老刘打岔:“你要是给兔耳炮开发个语音播报德云社相声的功能,我就告诉你。”
我放弃追问,去忙自己的了。
我第一次听说,有人好好的普通话不说,操起南腔北调的方言,竟是为了反抗痛苦。我也有痛苦,那是一种类似“钟爱珍秀美食,却食之无味”的痛苦,但我目前没有确切的反抗方式,如何反抗,是一个严肃的问题,值得我慢慢去探索。至于,老刘这种神经大条的女人,竟能理解方言吴的行为艺术,想必,她也有自己的需要对抗的东西吧,但我实在想不出她整天嘻嘻哈哈的能有什么痛苦值得去对抗,如果说是回到家后,在家务由谁做这个问题对抗他的丈夫,那我不以为然,这远远上升不到痛苦。痛苦,大体有两种,一是生理上的,而是心理上的,但我发现还有一种,身心混合型的痛苦。但是不管是哪种痛苦,都不要去多想,否则会更痛苦,当今催眠学里面就有用催眠的方式转移人们对痛苦的注意力,来减轻痛苦的方法,其根本其实就是,别关注痛苦本身。所以在大多的时间里,我们都应该去做点什么。比如我现在需要做的是去实现方言吴给的方案,接着找客户重新谈需求。
方言吴的方案很容易实现,只不过我那时积累不够,对防脱炮的底层不够了解,无法考虑充足。方言吴考虑的是:防脱炮程序原本有三个进程,主要进程、侦测进程、反击进程。兔耳炮的系统同时只能支持一个进程运行,所以一个进程运行的时候,其他进程务必在休眠状态。这三个进程可以互相调度,但是一个进程只能同时开三十个线程,每秒侦测五百次可以做到,但不能同时瞄准五十只污鸟。怎么办呢?当然是在反击进程用线程池管理最多三十个线程,对已经击落污鸟的线程进行标记回收,然后创建新的线程去反击,若果线程数目达到上限就阻塞直到有新的线程完成工作,这样虽然不能同时用五十个炮瞄准污鸟,但是效率上是接近的,因为对污鸟从瞄准到攻击,是几毫秒的时间级别,当下各种战斗场景,这个方案都是可以胜任工作的。所以我需要去和魔力宝的产品经理们谈一谈。
次日,是十二月的某一天,西西州弥漫着雾霾,能见度比较低,于是我把能戴的防脱炮全都戴上,以防天有不测污鸟。因为污鸟不仅喜欢夜间捕食,还喜欢在这种能见度低的鬼天气里集体行动。于是那天,街头出现了一位神秘的电驴骑士污鸟终结者,他头上长满了金角银角兔耳猫耳,在雾霾里若隐若现,所到之处,鸟如雨下,尸横遍野。那个终结者,就是我。
其实就是去地铁的那段路比较长,足足有三四公里,街头污鸟密布,所以我借了老刘的电驴,像少年啦飞驰。所幸我安全到达客户公司,没有失去一根头发。
我走进那栋楼,在门口等我的是冬冬。她看到我头上长满各种耳朵和犄角,会心一笑。
我取下那些防脱炮,说:“你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所以...”
冬冬:“所以你要请我吃饭,来封住我的嘴?”
我:“不,我要送你一对兔耳朵。”其实我在开玩笑。
冬冬:“那对我已经没用了。”语毕,冬冬忽然表现出惊恐状,连忙捂住嘴。
我问她为什么,她张了张嘴,却没说话。然后她拿出一张访客证给我,让我同她一起上楼。到了电梯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冬冬说:“其实我的头发早就没了,我也不想去服用什么生发剂,搞得一头染不回去的绿,所以我带了假发。”说完,她便望着天花,闪着泪花。她眉目清秀,乌发及肩,我不曾想过她会戴着假发。我说:“头发是假的,你还是真的阿。而且,你很好看的。”她笑了,说:“替我保密呀!”我说:“你也是。”
当天开会,在场的有魔力宝该项目的负责人、产品经理、技术员和防脱机构的代表,我描述了兔耳炮的实际情况和解决方案,进展比我想象的顺利。其实与会中,由于我才学尚浅,紧张之下难免表达欠佳,但好在冬冬几乎总能理解我的说辞,她时而会配合我作解释,时而也会表达出肯定。我想,这次如果没有她的助攻,那将会是我一个人的尬唱。
会后,我再次向冬冬表达了赞美,把好听的话全说了一遍。然而这个时候她又不相信我了,她说,当我第一次夸她,她觉得是真心的,现在的都是假的。她还说,她已经怀疑我是个小猪蹄子(小骗子)。女人真奇怪,我百口莫辩,只能匆匆作别,出门便戴了上我的耳朵和犄角,一路向北。
回去的路上,天色便渐渐暗了,我走在宽阔的马路上,没有遇见一个行人,污鸟却像落叶一般在我身边凋零。我进入地铁的安全通道,思索着关于冬冬掉头发的事情。她丢失了头发,是一个意外,可能不是她的错,可能我这类人群的错,除了我们,也许还有发明者、生产者和测试者需要负责人,这其中哪一环出现问题,都会导致更多的冬冬丢头发,看来我这个行业,容错率很低。但是关于冬冬掉头发的责任,其实还能往上推。
污鸟遍地,人类即使用上全部资源,也不足以将其灭绝。他们就好比老鼠,老鼠这个物种对于人类而言坏处很多,但也不足以威胁人类的生存,所以也不值得去毁灭,况且灭绝一种常见的物种,很可能引发其他难以想象的灾难,也许让它们活着,反而能带给人类带来一些好处。所以上面对于污鸟的政策目前是,防御和压制,而不是毁灭。人类和污鸟共存很多年了,一个小孩出世,第一个认识的是妈妈,第二个认识的是爸爸,第三个,恐怕就是污鸟了。人类的生活生产已经离不开污鸟,许多人间接的靠它们带来收入。我的这个行业,主要生产和销售防脱炮,正好扮演一个压制污鸟的角色,我们的命运,全靠领导上的一句话。抵御和压制污鸟,有很多种手段机其涉及到的工具,防脱炮只是其中一种,最偏向于民用的工具,它甚至称不上是专业的武器。军事上对抗污鸟的专业武器,最典型的是东东国的K90型抗污炮——那是一种真正的远程巨炮,其原理是电磁波炸弹爆炸向四周发射电磁波,该电磁波能破坏污鸟自身的电磁收发系统,让污鸟瞬间丧失行动能力;这种炮弹,一枚就可以瞬间击落数万只污鸟。
在三年前,东东国曾在本土大规模的使用K90型抗污炮,导致数亿只污鸟从天坠落,砸坏了不计其数的公共财物,甚至砸死砸伤了不少来不及躲避的人类和动物。大街上大量的污鸟尸体难以清理,臭气熏天,严重影响了交通,致人们出现困难,也严重影响污鸟防御、头发保健、脱毛等相关产业链的收益——东东国靠这些产业链养活了全国超过一半的人口。所以那次行动的结果是东东国的经济急剧下滑,人民不仅没有认可东东国首脑们的抗污决策,反而剃光头发,组织万人游行来谴责掌权者。那时候的新闻我看过,依稀记得在电视里,东东国街头出现了数万名光头,乍一看都以为是一堆移动的豌豆。他们高举旗帜,四处涂鸦,其口号大概是:“是食发鸟给与了我们生活”“我们宁可失去头发,也不愿失去污鸟”等等,但是这种反抗活动也挽回不了众多人失去了经济来源,失去了生活保障情况,所以后来那个国家竟产生诸多街头暴动事件,令人汗颜。从那时起,人类生存组织便警示世界各国:重在防御和压制污鸟,而不是企图将之毁灭。
我替冬冬感到可惜,却也无能为力。如果别的男人因为她没有头发而嫌弃她,我也许会冲上去把污鸟塞进那人衣服里。但我也会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疑惑,只是因为替她感到可惜就会作出那种事情,不仅说服不了她,也说服不了自己。也许我该找个更有说服力的理由,就是我对她不止是怜惜,还有爱惜。虽然冬冬没有头发,我说她很好看也有些许安慰的意图,但她的确可以称得上可爱,并且身材也不错,最重要的是,她对我说过不能说的秘密,我钦佩她的坦诚,而且那坦诚她偏偏给了我。我想和她相互了解,想和她睡在一起,我们只是说说话也好。
要和一个女子睡觉的这种想法,在我上大学的时候才会偶尔有,在我高中的时候,我就接近成年了,但那时我再钦慕一个少女,也不会对其抱有非分之想。从高中二年级开始,我每个周末只有半天假——我总会十分慎重的利用那来之不易的半天假日。常常是,约上三五朋友,如果是春日,我们可能会去城外的田野间踏青,带上备好的零食和啤酒,找一片林间草地,静卧在绿荫下,任鸟语虫鸣,小河潺潺流过耳畔。我们讨论典型的老师,有趣的或者可憎的,讨论典型的女同学,漂亮的、可爱的或是可怕的,讨论最近的新闻,最新的球赛。手机先进点的朋友,会打开音乐播放器,放出时下流行的歌曲,偶尔会有那么几句歌词,唱出我们埋在心底的秘密。若是夏日,我们可能会去城郊的水塘,脱光衣服,扎进水里,露出脑袋,绿色的涟漪正好遮住了少年们稚嫩的肉体,炎炎夏日,晒红我们的脸颊。如果是秋日,我们可能会穿过熙熙攘攘的旧街,寻一家记不住名的小店,凑出一些钱,点上一桌烧烤,谈笑吟吟。若是冬日,我们会脱下羽绒服在冷阳和肃风里打一场篮球致精疲力尽,或者去学校附近的台球室打几场比赛,谁输了就要请客。我怀念那样的日子,那种朝气风发的时光,像是晦暗的夜空中,一颗颗格外明亮星星。我们唯独不敢去光明正大的谈一场青涩的恋爱。那个时候,每到晚自习时间,总有少年少女,在幽静的橡胶操场上携手散步,在枇杷树林里拥抱亲吻,或在湖边的亭子里相互依偎,看着天上的繁星,和水中的月亮。后来学校禁止学生谈恋爱,在离操场最近的实验楼和图书室顶层安上了大型的探照灯,将整个操场照得通明,于是鸳鸯们只能去湖边的亭子里谈恋爱,但是亭子只有一个,鸳鸯们就商量着大家轮着去,周一鸳鸯甲,周日鸳鸯乙...即使这样,也不能长久,校长后来派了值班老师在学校里四处巡逻,捉到一对,拆散一对,鸳鸯们只好各自分飞。
那时我熟识过一个姑娘,我们时常通过手机短信和QQ联系,说的也是一些交心的话。我们讨论的话题,是近来的心情,或是天上的云彩,或是校园里的轶闻,或是不成熟的哲学思考。那些年我们终日在学校,做得最多的事情,是听课和解题,奇怪的是,我们从来没有讨论过学习。那时候,我和女子做过最亲密的事情,不过是在网络上谈论爱情的意义,在食堂里一起吃饭,或在假日里一起逛街和K歌。到了我现在这个年纪,一个人和某个女子发生点什么关系,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如果没发生过什么关系,倒是一件略为尴尬的事。成年后,男女之间的关系由简单到复杂再到简单,我的解释是,在刚刚成年时,特别是在学生时代,男女之间谈恋爱不过是相互陪伴,一起吃饭,一起学习,一起逛街谈谈风月。后来就复杂了,复杂在于动向的不纯粹,比如,有的人相互陪伴却貌合神离,似乎也没有什么恋爱可谈;有的则是不谈恋爱却只性交;有的人甚至谈恋爱时和性交时分别和不同的人在一起,十分厉害。待到成年人年纪再大点了,男女之间的关系就又变得简单了,简单在于动向的纯粹,这时候,相爱已经不那么重要,结婚生子才尤为重要。在成年后,男女之间就也少有纯粹的友谊,或者纯粹却隔着相当的距离,这是自我保护。我说的这些并不是要一概而论,只是举一些我了解到的典型,人类是地球上最复杂的动物,总有许多人的行为是无法被概括的,但我相信我的这些话可以粗略的概括之。
自工作以来,我已经很少遇见肯和我说秘密的女子了,我甚至和女子说话的机会都少。这在少年时期却是十分平常的,那时候男女间可以是恋人,可以是普通朋友,也可以是红颜知己。而我早就没有什么红颜知己了。现在的我,靠着给防脱炮写程序养活自己,平日里,我可以弹起吉他随意的为某个女子唱一首歌,或者目的单纯的为某个女子写一首歌,仅仅只是歌唱我们的交情,歌唱我们的经历或其他,我很难再换来一个拥抱,甚至几分真诚,却很容易换来她们在情场或婚恋场的自我认同的乐观。
在做那个和防脱机构合作的项目时,我几乎每天去冬冬的公司联调,她就坐在我对面,时而和我谈一些业务事项,时而和我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我中午约她一起去吃饭,她有时会低头窃笑,然后扬起头,说,“穿过南长路走到底,有一家什锦面馆”或者“白河市场里的美食城里,有一家螺蛳粉”或者“海石街有一家煲仔饭,菜料很足的”...她说,“这一片我熟,我带你去吧”。
于是我总跟在她身旁一尺左右的地方,走过南长路,再穿一个小巷,路过白河市场,左转进入海石街...我总会戴一顶猫耳帽,她则是戴一顶兔耳帽,她说:“我戴上这个只是为了假装自己有头发”。我笑了,说:“你戴这个很合适。不过我有点好奇,你摘下假发会是什么样子。”她突然大笑,说:“你想看我这就摘下来。”说罢,她便要抬手去撩头发,我连忙制止,说只是开个玩笑,她才放下手。
我们在一起吃饭时,冬冬总会讲一些关于她小时候的事情。
她说:“我老家在甘乐,那儿有弯来绕去的山川,有看不到边的草原,湿漉漉的树林。每年的雨季都会有三个月那么久,所以我们那里的人容易得关节炎,但是没有人会抱怨。我们那儿的人并不富有,但过得比富人有意思多了。”冬冬说完,脸上露出灿烂的笑,阳光正好打在她脸上,洁白如玉。
我:“好美。”
冬冬:“那里当然好美啊!知道吗?我小时候最喜欢坐在县城外的丘陵上四处张望,像一个猫头鹰一样,哈哈。”
“晴天的时候,特别是有晚霞的时候,天上的云朵是紫色的!山下的梯田和山沟,一片一片,一条一条的,嗯...像彩色的玻璃!什么颜色的都有呢。”
我:“听起来很不错!你们那儿是景区吗?”。
冬冬:“不是,是的话就没意思了!”
我:“听你这么说,我都想去看看了,真的。”
冬冬:“那就去啊!等到明年五月初,就可以去了,那个时候最好了!”
我:“没有导游,没有攻略...”
冬冬:“你给我钱,我也可以当导游”说罢,她便眯起眼笑着。
我这张严肃的脸也顿时松开了,笑出一脸褶子。
冬冬公司的防脱炮的项目,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连调试带验收,全部完成了。不久后,我们公司便放了年假。那年冬天的西西州十分寒冷,所以我背上吉他,乘车回到了老家,没想到老家没有暖气,我觉得更冷。我忍着严寒录制了一首弹唱,并将之传到了朋友圈。那首歌其实是我自己写的,歌词如下:
一辆老旧班车就要来了
它载着我和我的猫
今晚十点三十五分准时到达
我的猫说要见你
所以我为难的带上了它
请你务必在新街书店等它
因为 除了猫我还带了花
我用我那不娴熟的指法,在寒冬里,哆哆嗦嗦录制了这首不成熟的歌。结果当然是无人问津,只有冬冬在歌下评论了一个表情:“[微笑]”。
几天后我的确去见了一个女子,我的故知佳佳。不过我那天没带花,因为佳佳提前告诉我,她已经有对象了。我说我真的很想见她,她就同意赴约了。她说想看看我是不是又变老变丑了,如果是,她就放心了。所以我提前贴了好几天面膜,为的就是在见面时让她感到不放心。
那天,我在约定好的咖啡馆,找了一个靠里角的地方坐下,我不希望被熟人看到。我点了两杯咖啡,玩着手机,数着时间。二十分钟后,我眼前的咖啡杯就见底了,佳佳却还没来。于是我端起另一杯欲一饮而尽,这时,佳佳就出现了。她头戴恶魔角防脱帽,和从前一样,短发,杏眼,细眉,大额头,身型不再那么纤细,而是添了几分成熟的丰腴。
我开口要责备佳佳,却被她打断了,她说:“你果然变老了,也变丑了,满意!”我正要反驳,又被她打断:“我故意晚来一会儿,气你的。”我说:“半个小时了好吗?”她说:“那是因为我在窗外偷偷看你有多不爽。看了也就十分钟吧,发现你要喝我的那杯咖啡,我就出现了。”她说完,便顺手从我手中抢走了咖啡杯,坐下,喝了一口:“嗯,还不错。”。我看着她在我对面,时而玩手机,时而窃笑,时而小酌一口。我茫然四顾,有些生气,正要说话,便被她给某人发语音的行为打断。她保持蒙娜丽莎的微笑,对着手机发语音:“亲爱的,我正在见一个老同学!~”接着她拿起手机贴耳听罢,又说:“哎呀,我会早点回去的,再见!么么哒!”说完她便问我:“你刚才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我无可奈何,望着别处吹冷气。她微笑诡秘,说:“怎么了,吃醋?”我怒了,说:“吃个屁!”她说:“那你说说,屁吃起来是什么味?”我仰头,用手把住额头大声叹了口气,说:“我说宋佳佳,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欠你...”
“对,你就是欠我的!”没等我说完,佳佳便晴转霹雳,劈得我惊愕,不禁向四周看去,怕引起众人瞩目。
她接着说:“你还记得我们曾经有个约定吗?可是三年前,我收拾好大堆东西想去找你,因为在那之前,你说有一个地方很不错,请务必随你去走走。我讨厌你故弄悬殊的样子,却还是相信了你。我以为我如果对你说要去,不论什么时候,你都会马上答应。结果临到那一天,你却不回我消息,电话也总是不接,之后更是三年都没和我联系过,像是人间蒸发。我对你的失望与日俱增,并打算再也不会跟你扯上任何关系,没想到你现在却说要见我......”
任凭佳佳不停在我耳边埋怨,我陷入沉思...
多多拉岛,的确是一座美丽的小岛,曾有幸独自出行瞥见那人间美好。四年前,我坐轮渡穿过白沙环礁,去一座人烟稀少的小岛。那时正是春末,湛蓝海水里银星闪闪,草木随风轻舞,各色的花卉盛开又凋落,伴风飞向四处。小孩赤脚在海滩上追逐嬉戏,海鸟在海面巡游,年轻的女子弯下腰捡贝壳...天朗气清,我躺在阳台上晒太阳,想把这个地方告诉一个人。但我最终都没能再去多多拉岛。
三年前,我陷入思想的陷阱,开始对生活食不知味,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具躯壳,心底是一个无底洞。所以那年,我和许多老朋友都失去联系,包括佳佳。我曾一度觉得,我们的交情特别到做不了恋人。我不知道我在她心里是什么位置,总之,我发现她很恨我,否则,今天不会这么大动干戈的给我好看。
我说:“是我欠你,对不起!我...”
佳佳渐渐平静下来,看着我这张她眼里的老脸。
我继续说:“这几年我...我确实做得不对,所以不管你说我薄情也好,花猪肘子也好,都没关系。来吧,你打我几下也行。”
佳佳多云转晴,说:“如果你把欠我的承诺兑现,我就不怪你了。”
我说:“可是你有男朋友了,这...”
佳佳平摊手机,指着屏幕上一个女子头像说:“你看,这就是我对象,我老婆!”
她大眼睛里闪着光,接着说:“带我去,就今年劳动节,就这么愉快的定了!”
“可是...”我琢磨着有件事可能不太好处理,那就是,我之前答应过一个女子,要去她的故乡玩赏,而且正是今年五月初。
佳佳见我犹豫,说:“可是什么?你就一辈子欠我吧!”说罢就要离开。
我连忙拉住她,说:“好好好!我答应你。”
佳佳听完,便满意的笑了。可是,我却笑不出来,我希望最近发生的一切都是梦,这样我就不必作出选择。但是佳佳在我面前绵绵不绝的述说这些年有关于她的事情,这些细节过于逼真,不像是梦境。
她说:“你知道的,我高中,大学直至三年前,都没有谈过恋爱。你曾经总说我外向,和谁都可以聊到一起,如果我想要找对象,简直轻而易举。但其实你不知道,那些男生,谁都没有进入过我内心深处。我和他人保持的只是表面上的平和。两年前,和我同校的一个男生,因为某堂公开课和我同桌,于是便相识。此后,他经常在网络上和我互动,找我聊天,后来我们渐渐熟悉,他开始约我去图书馆看书,去教学室自习,等等。后来他有一次约我看电影后,向我表了白。但那次我拒绝了他,之后他便不再和我联系了。”
我:“唔,那很正常嘛。”
她接着说:“但事情并没有那样结束。因为一段时间后,我渐渐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太舒服,似乎有些后悔自己轻易拒绝那个男生。于是我主动联系了他,告诉他,我之前觉得他的表白太过于突然,没有做好准备,经过考虑,觉得我们可以尝试交往。他欣然同意,然后我们就在一起了。”
我没有太惊讶,因为我知道她们后来没有走到一起。我问:“后来为什么没在一起?”佳佳说:“因为不管怎么相处,我都没法全心投入这段感情。对于我前男友来说,就好比他住进了一间屋子,可以享用客厅,厨房,卧室等等,但就是解不开那间上锁的密室——那是我有所保留的地方。提出分手其实是他的选择,他说,他觉得我对他和对其他人差不了多少,他问我是否爱过他,我实话实说:‘没有。’所以就掰了。”
“那他还是挺惨的,摊上你了。”我打趣的说。佳佳苦笑了一声,说:“是啊,所以后来我都不敢轻易接受别人的追求,更别提谈恋爱,因为我害怕祸害别人哪。除非......”她说罢叹了口气。
我问:“除非什么?”她答:“还不能告诉你!”“那......你的密室里装了些什么?”我脸上略带痞笑地发问。
她微微皱眉,说:“你不知道?噢...算了吧...这个话题就到这了,我们出去走走吗?”
我看着窗外的天色有些暗了,说:“今天就这样吧,我还要坐车回家呢,你也该回家吃晚饭了吧。”
佳佳点了点头,说:“那我送你去车站吧?”我说:“好。”
随后她陪我去了车站,临上车的时候她问我:“什么时候去西西州?”
“三天后。”
“哦,那天我正好访亲了,不然我要去送你的!”
“不用念这个,不要紧的。”
“好,那你保重吧!被忘了那件事啊,别再鸽我了,知道吗?”
我笑着比了个ok,便走上车去。
公车缓缓启动,前进了一段距离。我透过车窗发现,佳佳仍伫立在站台,看着我愈来愈远的车尾。我突然觉得有些歉疚。
当天回家的路上,我已经做好决定,这次我要兑现我的诺言,即便我仍旧不能理解,佳佳为什么会这般执着于此事,也不能再令她失望。如此,去冬冬故乡玩赏这件事情就必须要延后,我需要编织一个谎言,虽然我本不太情愿这样做。
三天后,我乘坐高铁去了西西州,从到达西西州后的第二天开始,如往常一样上班,下班,一个月过去后,公司离职了几个人,又新来了几个人,大概吧,每家企业就是这样,有人走,有人来,每年都是如此。我的生活却不会因此改变,照样每天上班,吃早餐,写代码,和客户交流,和同事聊天,下班回家等等。渐渐的,日子离五月份就不远了。在这期间,佳佳偶尔会联系我,她说的都是一些琐事,比如:最近买了一件短裙,洗了后就缩水了,然后成了超短裙,穿起来竟然也不错;最近养了一只奶白猫,取了个名字叫“小棉袄”,开心时撸它,不开心时也撸它,现在差不多秃了;买了个榴莲回家吃,结果那味道传到隔壁,人家以为她屋里厕所坏了,前来好言相劝快点修好吧...最近一次联系,她提到了旅行的计划。她说,她咬牙买了两件昂贵的连衣裙,一件白,一件红;同时找Tony老师剪了新发型,明明没剪几下,却令她花了几百块;备好了各种防护用品和吃的喝的等等。她说要做海岸上最靓的姑娘。她问我是否有所准备,我说,我一个大老爷们,穿个拖鞋都能出门,她笑我过于屌丝。我说我开玩笑的,她说,那她就放心了。
年初的这段时间,冬冬和我也有一些交流,所谈及的,多是一些防脱炮相关的事情。四月中旬去过冬冬公司一趟,那天下起的小雨,淋湿了我的猫耳,冬冬仍是乌发及肩,两只兔耳竖起来。她给我看了新需求的流程图,告诉我最近需要跟进一下,最好在五月之前完成需求。
我说:“这会不会有些太急了?”
冬冬微笑道:“早点完成,我们就能没有顾虑的去甘乐了,不是吗?”
她的话在我心里激起波澜,我却不得不说:“抱歉啊,冬冬。我今年五月去不了甘乐了。能另外寻个时间吗?”
冬冬笑容消失了,说:“可是五月是最好的时候了,要看就看它最好的一面不对吗?你...你被什么事情耽搁了?”
我解释道:“我曾经和一个朋友有个约定,要同她去一个地方旅行。今年经她提醒我才记起这件事来,她要求今年五月初同我一起去那里。”我说了实话。
冬冬:“所以你就答应了?”
我:“是的。”
冬冬:“什么地方,我能去吗?你的朋友不介意吧?”
我有些紧张,说:“这个...勒个...嗯...”
冬冬陷入思索,片刻,她轻叹一口气,说:“哦...我知道了,看来你那个朋友不简单吧。”
我深知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下去,急忙转移话题,问起她项目需求相关的内容,她有所察觉,却接下了我的话。
那天下班时,雨已经停了,我准备离开时,冬冬拉住了我,她浅笑着说:“以后也有机会去甘乐的,不是吗?明年五月,后年五月,或者更往后的五月。所以这次,没关系的。”
我总算松了口气,说:“谢谢你理解我。虽然不是在今年,但我一定会去一次甘乐的!”
听罢,冬冬看着我,眼波温柔的点了点头,两只兔耳摇摇晃晃。紧接着,我向她道别,便离开了。
五月份转眼就到来,我和佳佳约定在郎东会面,然后乘船去多多拉岛。我从西西州乘坐高铁去郎东,只带了换洗的几件衣物,和一把旅行吉他。在车厢里,我放松的看向窗外,远处的山川、河流、建筑或草木,不断的出现,不断的后退至消失。我戴上耳机,听着一些过去的歌曲,渐渐的,我感到有些疲劳,便把头埋在臂膀里休息。良久,列车才到达终点站,我被邻座的人叫醒,道了声谢,便急忙拾掇起行李,背上吉他,跟随人流缓缓下了车。
我走出车站,阳光洒到我身上,却不热,凉爽的风在我脸上划过,几片云在天上游走。我步行至一间显眼的便利店,买了瓶苏打水,便在那附近大口喝之。根据之前的沟通,佳佳会和我在相近的时间到达这里,大概不久我就能见到她。我慵懒的等待着,想象着她会是什么模样,连衣裙穿在她身上会不会让她看上去像个粽子,另外,她的发型,不会和我差不多了吧。想到这我就有些想笑,正好这时候,一双手从我背后捂住了我的双眼,一段清脆的声音传到我耳里——
“我是哪个仙女?”
我:“别闹,你不是仙女。”
女子:“真没劲...”说罢,那女子便松开了手,报复的在我臂膀上打了一下。
我转过身去,同她相视而笑。我上下打量着她,她拉着一个天蓝色的行李箱,头发比上次见面时长了一些,只不过这回变成了齐刘海;她穿了一件白色连衣裙,裙子低领,正好显出她细嫩的锁骨,裙摆下沿至膝盖,露出修长的小腿,裙子很素,除了裙褶上的白纱和裙摆上花边外,没有任何纹饰。她的小腿比手臂白些许,可以推测,她在夏天一般很少穿裙子。
我坏笑着说:“请问你是宋佳佳的妹妹吗?你比你姐可好看多了!”说罢,佳佳便作出要给我一脚的架势,我忙缩腿。
她生气的笑着,说:“混蛋,我哪来的妹妹!?”
我表示惊讶,说:“噢……差点都认不出来了!”
她也上下打量着我,说:“又是格子衬衫,黑框眼镜,蓝色牛仔裤...额...算了算了。”
她继续说:“就是这吉他包看上去挺高级的,马丁的吗?”
她缓缓摸索我的吉他包,说:“有那么点文艺范儿,把你的形象稍微挽回了一点。”
我开玩笑说:“哪里啊,马丁的包,卡玛的合板琴。”
她噗呲笑了,说:“你可拉倒吧!走了走了,还有要事呢!”
我:“我订了船票了,跟我走吧。”说罢,我们便乘公交去了码头取票。
去多多拉岛的轮渡只在白天开放,每小时发一次船。我们提前在客舱二层,找了个视野开阔的位置落座。海浪此起彼伏,船上的人渐渐增多。不到半个小时,船就启动了,第二层的客舱仍有许多空座。佳佳看着船尾在海面上划出的白线,表情惊讶,她说:“哇,我出舱看看去!”我嘱咐:“小心点,别掉下去了!”她便扶着客舱一侧的靠椅,慢慢走了出去。她在舱外凭栏瞭望着大海,海风撩起她的头发,撩动她的裙子。她时不时地举起手机拍照,时不时挪动步子换着位置。
我看着窗外,海水渐渐的变蓝,空气渐渐的变湿漉,海鸥开始追逐船尾,竞食乘客们投喂的面包渣。郎东的海岸线在我眼中变得越来越远,越来越长,鳞次栉比的建筑群也越来越模糊。大概半个小时后,开始有礁石和群屿出现,海鸥也不再追逐。我想,再过不久,就该到达多多拉岛了吧。
佳佳的头发扑腾不止,大额头时隐时现。她大概是看累了,便摇摇晃晃地踱了回来。她喜形于色,说:“我从没坐过船,更没上过岛,刚才见到那么些鸟,那么些岛,我以为快要到了呢,真是一刻都等不得啊,想去岛上瞧瞧!”
“快要到了,不会超过一刻钟的!”
“是吗?那太好了!”
说完,她便拿出水喝,之后还补了点妆。她说:“外面的风,把她粉都吹没了。”
我听了欲发笑,说:“哈!你不擦粉是什么样的啊?”
“你上回看到的样子。”
“噢,那你何必擦粉呢,擦了粉反而让我觉得你的原形是半老徐娘。”
“那你不早说!”
佳佳说完便开始卸粉。“你看看卸干净了没?”
“差不多了吧,我看到斑啦!”
“我靠!”说完她又要开始上粉,她继续道:“这样哪能成为海岸上最靓的女子。”我连忙打断她,说:“开玩笑的,哪来的斑,你自己照照噻,你不化妆也没问题的。”
“好像是啊,等上了岛我就卸妆,素颜全开!”说罢,她便收起化妆盒子。如我预料的,大概十分钟后,船就靠岸了。佳佳笑逐颜开,几乎小跑着下船去,行李箱在她身后哗哗的响着,我在她身后跟着,担心她一会儿会到处乱跑。我说:“你慢点走啊,我们先去旅馆把东西放下吧。”她同意了,便跟随我左右。岛上几乎没有公共交通 ,我们选择步行。在去旅馆的路上,她像外星人来到了地球一般,对岛上的一切无不好奇。她一会儿朝着海鸟打招呼,惊起一滩鸥鹭;一会儿去摘花,摸树;一会儿夸民居好别致......好在旅馆不远,不久就到了。
这家旅店改装于一栋三层的民房,岛上山丘起伏,没有平路,它正好落在高地。我们进入三楼预订的标间,里面有两张单人床,一张桌子,一台三十多寸的电视机。我放下行李,卸下吉他,打开窗户,看着银色的海滩,悠然自得。佳佳到洗手间卸妆去了,我有些疲劳,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没想到不久便睡着了。
“起来,快起来嗮!你好虚啊...这样就不行了...”
我睁开眼,看着佳佳在坐在我旁边,鄙视的看着我,喃喃自语。
我起身伸了个懒腰,说:“我今天都算是跋山涉海,日行千里了,能不累吗?”
佳佳一脸鄙夷,说:“跋山涉水的是火车和轮船,不是你!”
我仔细看着她的脸,除了画了点眉毛和涂了些唇膏,几乎没有化妆的痕迹了。
“走吧,出去抓螃蟹呀!”我说。
“好好好!”她答。
于是我背着吉他,佳佳兴高采烈的跟在我身边,一会儿在左边,一会儿在右边,兜来绕去,看这看那。我举起手机,对着大海尽头的晚霞,边拍边说:“喂,要不你假装是我女儿吧?反正你跑来跑去的,像个孩子。”
佳佳:“你又欠揍了是不是?”
看她那架势,是准备揍我,我就不敢说话了。我想起高中的时候,我和她同桌,我因为总爱调侃她,没少挨揍。后来老师把我调开了,没再和她同桌,但不久后她又坐到我前桌去了。我一见她就忍不住要惹她,结果还是挨揍。
“我可以假装是你女朋友的。”
“那可不敢,受之不起。”
“现在我们走在一起,别人只会认为我是你女朋友。”
“哦,对啊。”我笑了起来。
佳佳:“你还记得自己说过,我思维方式很奇特吗?你还画了张草图研究我的思维。我当时觉得你是个神经病,行为举止总出乎我的意料,就没搭理你。”
“我当时也是发现你思维有异于常人,才画图来研究你的。”
“你知道吗,当时你画的那张图被班主任看见了,他没看明白,以为是你做的笔记之类的,夸你认真好学来着。”
“是吗?看来他也不是很正常。”说罢我们便哈哈大笑。
我们边走边说,不知不觉就到了一片海滩。佳佳看向天边,说晚霞好美。我说,确实啊。这个时候的晚霞,变成了热烈的橙红色,像燃起的烈焰,稀疏的一片片云在天上布下缥缈的阴影。海风徐徐的吹来,撩动女人们的长发,我们在细腻的沙子上留下脚印凹痕,耳边环绕着海浪击打海岸的声音,浪花飞溅又落下,落下又升起;海风呼呼地吹,海鸟自在的拍打着翅膀。岛上的民居错落有致,统一朝向东南。紫藤花在园子里蜿蜒生长,木槿随风摇摆,偶尔洒下几片花瓣,鸢尾则是立在围栏中轻舞。
这时候的海滩上,已经没有多少人影了。一对中年男女在海边散步,几个年轻姑娘坐在海滩上吃零食,远处有几个人在海水里洗脚。佳佳脱掉了凉鞋,在沙滩上奔跑,她回头朝我呼喊着:“喂!哪有螃蟹啊?”
“没有吗?我看看!”说完,我也脱了鞋子,跟在她的身后呼喊:“慢点跑啊!”于是我们就这么沿着海滩时而奔跑着,时而弯腰,时而呼喊,直到太阳落下,星空升起。我们并没有捡螃蟹,因为它们的钳子夹起人来实在太疼,倒是收获了一些奇形怪状的贝壳,佳佳把它们装到塑料袋里,和我原路返回寻找鞋子。在回去旅馆的路上,一路没有多少行人,我边走边弹着吉他,我们在星辉下大声的唱歌。
我用简单的和弦伴奏,随便弹唱道:“转身离开,有话说不出来,海鸟和鱼相爱,只是一场意外......听,海哭的声音,叹息着谁又被伤了心,悲泣到天明...”
佳佳拉着我的手臂,用手捂住我的嘴,说:“你伤个锤子的心咯,不许唱这么悲情的歌!”
随即她唱道:“小螺号,滴滴滴吹...”
接着她又唱道:“为你我用了半年的积蓄,漂洋过海的来看你,为了这次相聚,我连见面时的呼吸都曾反复练习...”
她的唱功我实在不敢恭维,但当她唱起这首歌时,我的目光不知不觉地落在了她的脸上。在微弱灯光下,她的眉眼仿佛出自一幅精致的水墨画,除去多余的色彩,除去具体的细节,反而极具意象化,引发我无限的遐想。我不知不觉地拉起她的手,她并没有表现出讶异,只是继续唱着歌,随歌曲的拍子,拉着我的手很自然的摇摆。我们放缓脚步的并肩,在灯光洒落的幻影下,一路唱着有关于“海”的歌谣。
回到旅馆后,佳佳突然甩开我的手,一副似笑非笑、故作惊惶的表情,说:“哎呀!被你占便宜了!”
我:“那你还拉着我的手摆来摆去呢,胳膊都被你摇折了!赔钱!”
佳佳:“钱没有,只有人一个,你要不要!?”
我:“要不我们把床并到一块去?”
佳佳:“好啊!”
五月初的多多拉岛,夜间只有十几度,十分凉爽。我们先后洗澡,盖上薄薄的被子后,身体竟然有些发热。佳佳说:“我怀疑我发烧了。”我说:“我也是。”我们用手背互相量了量对方的额头,发现并没有发热。尽管夜晚很好,我们仍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开始聊天——
佳佳:“没想到第一次睡我的男人是你。”
我:“这话...这不算睡吧。”
佳佳:“那怎样才算睡了啊?”
我:“这个,是要哼哼哈哈那样,才算的。”
佳佳:“我觉得这也叫睡了啊...”
我:“随便你怎么认为吧。”
佳佳咯咯笑着,说:“记住了,你把我睡了,要对我好。”
我:“你耍赖!”
于是,我抱住了她,她滚烫的乳房抵住了我的胸膛,我们两个身体碰撞在一起。她没有拒绝,任由我亲吻她的额头,她的鼻子,她的嘴唇,接着是脖子,直到吻她胸脯的时,我突然清醒意识到什么。我在做什么呢?身边这个女子是我的好朋友,不是真的恋人。我开始觉得莫名的慌张,打不起精神来。我们是做不了恋人的,我心想。那种毫无距离感的知根知底,那种心知肚明的了解,就好比亲人一般。于是我停下来,侧过身去。
佳佳问:“怎么了?”
我说:“对不起,我做不到。”
佳佳语气变得冷淡,说:“好,那就睡吧。”说完也侧过身去。于是我假装睡去,其实彻夜未眠。
第二天,我们去了盘山的庙宇,我观赏着奇异的花,佳佳在那儿求姻缘,说什么要天赐良君;我们去了樱花街,可惜樱花几乎凋尽,佳佳仍然跑来跑去,只是刻意同我保持距离,对昨晚的事情也绝口不提;我们去了拒海的悬崖,佳佳唱到:“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我很郁闷,一整天都如此。当晚,佳佳把床掰开,没和我多说什么就睡着了,接着我也入了眠。第二天,我们坐船回到郎东,我带她去那座城市的几个标志性地点拍照留念,全程马不停蹄,佳佳如走马观花般,四处打卡,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打卡机器。
下午时,我们去到火车站,准备离开这座城市。在临别时,佳佳从行李箱里拿出一包故乡的土特产,面无表情的递给我,说:“车上吃吧。拜拜了。”说罢便转身走了。我杵在原地,像块木桩,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茫然无措。我很疑惑,为什么我兑现了诺言,现在反而感到更空虚了呢?嗯,一定是女人太复杂的缘故,我心想。
我们的生活就像一条静静流淌的河,我的性情是河中的石头,它将会被冲刷得越来越圆,越来越光滑。那种光滑圆润的石头在河里比比皆是。不知道老天的审美是什么样的,是圆润的石头好看,还是各种奇妙形体的石头好看,我只知道,社会的审美是,圆润的好,这样的石头没有什么不确定性,不会割破包裹着束住它们的袋子。我在年轻的时候,总有那么几个想睡的女子,但我从来没有想过去睡佳佳。自那天从郎东返回西西州后,佳佳就几乎不再与我联系。我有时做梦会梦到她,但梦里她仍是对我不理不睬,于是我惹她,她急了,就会用小恶魔角顶我几下,却仍是不说什么。这大概也不算什么噩梦,但我醒来后常常会觉得心里不舒服。既然如此,还是把精力放在工作上吧。其次,我要找个女子谈心。我第一个想到人的就是冬冬,她温柔,善解人意,我平时很少和她联系,只是在工作的时候与之交流甚多。之前她给我提的那些需求,我已经开发好了,只不过没有来得及调试。所以节后,我要上她们那儿一趟。
那些天,西西州天气炎热,人们都穿上了夏装。污鸟不喜欢强光,所以在这种节气里,有的人会戴上自带风扇的防脱帽,在夏天,这种装束的人在街上大有人在,远远看去,他们就像脑袋上插着螺旋桨的人体直升机,如果将防脱帽的风力开到最大档,可以悬空,但不能在空中飞行。这种风扇防脱帽不仅可以去暑,它还能一定程度地阻止污鸟的攻击。
比起普通风扇防脱帽,我有几顶能让人一飞冲天的螺旋桨防脱帽,那天我就是戴着它来到冬冬的公司。冬冬出来见我时,捂着嘴笑得不能自已。她穿着夏天的工作制服,白色短袖衬衫,西式黑色齐膝短裙,她似乎很怕热,在阳光里站了一会儿便大汗淋漓。于是我弯下腰,用螺旋桨给她去暑,差点没把她头发给吹掉。她并没有生气,而是捂住头发,侧脸看着我,甜甜地笑着。
冬冬告诉我快点进去吹空调。于是我收起防脱帽,跟随她上楼去。这次的调试,冬冬介绍了一个测试小妹妹给我帮助,嗯,她有一个好名字——甄开心。这个小妹妹的额头也有点大,这让我不禁会想起佳佳来,她们在平静的时候有些相似。甄开心坐我旁边来和我聊防脱帽,她之前只测试服务端,似乎对防脱炮一无所知。她拿出两台防脱帽来,告诉我它们不好使,开不了机,我便接过来检查了一会儿,发现原来是电池上的绝缘膜没有撕开,我随即撕开,防脱帽就能正常运转了。甄开心把它戴在脑袋上,两只耳朵竖起来,这回又不像佳佳了,因为佳佳从来不屑于戴这么温柔的防脱帽,她喜欢的是恶魔角。
中午的时候,我照常约冬冬和我一起吃饭。我拿出一顶螺旋桨防脱帽,说:“待会你戴上这个!”
“为什么戴这个,兔耳的不好看吗?”冬冬不解。
“戴上这个,可以飞起来啊!”
“是吗?可是我不会用啊。”
“没关系,待会儿我带着你试几回你就会了。”我笑道。
冬冬觉得挺有趣,便答应了,于是我们一同戴上了螺旋桨防脱帽。出门后,我告诉冬冬,如果她要增大风力,就喊:“铁牛铁牛,加大风力。我说:“‘铁牛铁牛’是开启指令的前置条件,‘铁牛铁牛’后面的语句是指令。”冬冬嫣然一笑,说:“哦,这种我知道,我试试阿!”
“铁牛铁牛,风力加到最大!”冬冬说完,只听见咻咻咻的几声,冬冬就被发射到几十米的高空了。她十分惊慌,在半空中捂住眼睛纹丝不动。我见状也把风力开到最大,飞到她的面前,说:“冬冬,你不要害怕,这个帽子有安全系统,不会轻易让你坠落或碰到障碍物。你睁开眼看着我!”
冬冬缓缓睁开了眼,担忧地看向我。我说:“不要低头,头发会掉。”她不禁笑了。
“听我说,不要随便看地面。这个防脱帽是可以用意念控制的,你摁下帽子上的绿色按钮试试。”
冬冬摁下绿色按钮,她闭眼停顿了一会,说:“真的诶,它用脑电波和我打招呼了。”
“它说什么了?”
“它说:‘小姐姐,你好啊。’”
“哈!那你用脑电波控制它的飞行轨迹试试。”
“好!”说罢,冬冬便开始冥想,眨眼睛,她就开始在空中毫无规律的移动起来,但很快就停了下来。她回过头来对我说:“我还是有些害怕,怎么办?”我点了点头说:“没关系的,我帮你!”语毕,我就飞了过去,伸出右手,示意冬冬抓住它,她毫不犹豫地紧握了我的手。
那天中午,我带着她在空中飞翔,像两只比翼的飞机。我们飞过南长路,又飞过海石街,飞过电视塔,又飞过小月潭。房屋和树木不断在我们身边划过,行人们看到我们无不羡慕,看到他们羡慕的眼神,我预感我们公司的这个新产品可以大卖。我到达了目的,对冬冬说:“你看,那里有一家新开的抄手馆,要不要去试试?”
冬冬:“你再带我飞一会儿好吗,再远一点。”
我打趣道:“再飞就去甘乐了。”
冬冬:“那正好,我希望我们飞去那里永远不会再回来。”
我:“什么?”
冬冬:“再飞远一点!”她微微笑着,粉扑扑的脸蛋上不再有烦忧。
当然,飞到甘乐是不可能的,去那儿的路程有上千里。冬冬享受这种自由,想我多飞一会,但是螺旋桨防脱帽的续航能力不足以支撑我们飞行太久,如果电量低至预警范围,它会迫使我们安全降落。坏在这玩意降落系统还不太成熟,它将我们扔到了监察局楼顶上。我们心急火燎,不得不向监察大哥们求助,所幸终于得救,但我们不能这样被放走,监察大哥们怀疑我们图谋不轨,进行了一段时间的询问才允许我们离开。
回去的路上,我说:“看来这个东西还有待改进,要是把我们扔到水里,那不是一命呜呼!”
冬冬娇嗔道:“是啊,这一折腾,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呢。不过这东西挺有意思的,下次咱们带个移动电源,去安全开阔的场所多飞一会儿。”
我:“不错的主意,节假日我们可以去城郊的农区试试。”
冬冬莞尔地说:“一言为定。”
回去她公司时,已经是下午三点,有的的员工见我们这才相伴归来,会心地笑着。甄开心见了,问我们:“你们该不会去约会啦?”冬冬脸红,欲言又止。我答:“哪里啊,我们吃饭的时候多谈了些业务相关的问题,忘了时间。”秋秋在一旁听了直夸好,她说有空我们三个人一起学习学习。我竟一时语塞,冬冬替我答:“可以啊,大家共同进步嘛。”秋秋这才满意。那天后,我打死不敢在工作期间轻易使用螺旋桨防脱帽。
之后几乎每个周末,我都会约见冬冬。我们在西西州的东郊——一个叫燕潮的地方飞行。那地貌很好,如果不过潮白河,甚至不会有任何建筑。我一般会带上了超大电容量的移动电源和两顶螺旋桨防脱帽,在望不见边的绿野里,我们像鸟一样飞行。开始时,冬冬会紧紧拉住我的手,任我带着她飞,后来她掌握了技巧,我们便开始花式飞行,一边飞,还能一边聊天。
冬冬:“你知道吗?其实我是少数民族的。”
我有些惊讶道:“什么民族?”
冬冬看着别处,漫不经心的说:“我是苗族人,据说是九黎族后裔。”
我:“那我们是敌人了,我是炎黄子孙。”
冬冬斜眼笑我,说:“我们都是华夏民族的后裔,是朋友!”
我:“我们是朋友?”
冬冬:“嗯,朋友。”
我心想,我都陪你飞了这么多次了,竟然才只是个普通朋友。我有些不悦,说:“那我的朋友也太多了点了,我一点都不稀罕!”
冬冬眯着眼看我,说:“你不稀罕和我当朋友?”
我:“嗯...”
冬冬:“那你稀罕什么?”
我犹豫着回答:“知...”
冬冬:“什么呀?”
我难以启齿,将目光避开了她。
冬冬害羞地笑着,她低着头不敢看我:“那就做...恋人吧!”
她继续说:“其实我也不稀罕我们做朋友...从那天听了你的歌开始,我就总会想起你...后来我想起你的频率越来越高...”
原来冬冬一直都以为我的那首发到朋友圈的自作歌是写给她的,我本想说的是“知己”,竟犹豫着未说全然。她以为我难以启齿的,就是她要说的话,也是她想听的话...这分明是一件十分美好的事情,一个近乎完美的女子主动要求同我交往,这是无上荣耀的事情,我却并没有产生与之相应的喜悦。看着冬冬在我面前诉说着她对我们未来生活的憧憬,我心里想到的却是另一个人——一个我固执地认为做不成恋人的女子。
冬冬这种女生是难以令人抗拒的,她的温柔懂事、长相甜美和善解人意,是男人们心中的想往。至于为什么在这种时候我会莫名其妙地想起佳佳,这是个需要回避的问题,因为我也不知道。我认为我的固执是政治正确,因此我作出的举动是握住冬冬的手,说:“我们交往吧,我不想单身了。”我终于将启齿说出的话变成了她想听到的。
末——
四周的大地逐渐崩塌,天地间刮起风浪,昏暗得不见天日。我在大街上尽力的奔跑,大声呼喊着冬冬的名字,有一个声音应和了,我朝那个声音飞奔过去,隐隐约约看到一个白色的影子,在一片几乎土崩瓦解的钢筋混凝废墟里,我奋力地朝那个影子跑着,那影子的轮廓越来越清晰,那是一个穿着白裙的女子,她艰难地挪动着双腿,朝我走去,我边跑边喊着冬冬的名字,那女人的面容越来越清晰,我仔细看去——那是不是冬冬,而是佳佳——
“喂喂喂!起床啦!还睡啊!?”我从朦胧中醒来,眼前那个说话的人,面容逐渐清晰,那是我的女朋友,冬冬。我们在一起快一年了,这一年里,我们先后换了工作,不再在项目业务上打交道,但平日里总少不了为些许琐事拌嘴。和我在一起久了后,她变得已不像最初交往时那般温柔,从前她是兔子般温顺,小鸟般依人,现在则是狮子般暴躁,老鹰般凶猛。而且和我在一起没多久,她就染上了翻我的通讯录的瘾,还籍此知晓了我和佳佳的过往,几次都吵吵闹闹让我删了她,否则就是不爱她,要分手,所以现在我已经把佳佳删得只剩回忆。但莫名其妙的是,最近两个月她竟又提起了佳佳,还夸佳佳比她好。我哪敢应,我只敢说:“怎么可能?你是最好的!”冬冬并未表现出应有的满足,有一点怅然。
我哑着嗓子问:“几点了?”
“六点了!快赶不上飞机了!”冬冬生气道。
“啊——!”
我立马从床上爬起来,五分钟内搞定了刷牙洗脸和穿衣。冬冬背起包,说:“走,回甘乐去!”她着急地把行李箱推给我:“你力气大,你推这个。快点啦!”我从一篓子衣物里随便找了双袜子穿在脚上,稍微有点小,颜色也有点粉,但也来不及多想,就穿上鞋,背起包,拉起行李箱出门而去,一套动作一气呵成。
我们出门便跑,向地铁站狂奔不止,上了地铁,又是东一转车西一转车地到了航站楼。一看手表,时间还早,便说:“你看你慌得,这不还有一小时嘛。”冬冬有些生气,她说:“你说你要是早点起,至于这么跑吗?你看我妆都花了!”我觉得自己似乎理亏,说:“好好好,咱们快点弄完上飞机吧。”说完我们便去办完手续,登机。
在飞机上,冬冬在补妆,我则是随手拿起一本杂志乱翻。没多久,空姐们就开始发早餐,给我们发的那位空姐长得的确好看,身材也是绝佳,我不禁多看了一会——从她递给我餐盒子到她走出经济舱。这段时间冬冬也不禁一直看着我,我察觉了,她似乎气鼓鼓的,我忙在脸上堆起笑来:“来,我分你点肉!”她这才消气。一年前的时候,冬冬还是苗条模样,现在竟已经长胖了好几斤,这几斤肉不长在该长得地方,偏偏长在肚子上,这件事恐怕只有我是深知的,想到这我就摇了摇头。冬冬见了,问:“你摇头干嘛?”我说:“勒个...脖子有点僵,动一动。”说完我就扭了会儿脖子舞,冬冬安心地吃着早餐肉。
飞机到达目的地后,已经是下午,冬冬熟悉那里的路,便由她带着我四处奔忙。那天我见过有生以来经历的最复杂的路况。我们先是乘坐机场巴士到达甘乐的上级市区,然后是乘坐出租车在九曲回环的山路上缓慢行驶,那天下过雨,正好一必经之山路发生泥石流,司机就带着我们抄其他路到了离甘乐最近的一处汽车站,他带点儿方言腔,说:“前面没路行车了,这儿有小路去,步行个四五里就到了。”我们只好下车。眼看天色都暗了,一整天的奔波,一大堆的行李,使我疲惫和饥饿,我见冬冬也面露倦色,便说:“我们走山路,如果遭野兽袭击,怕是逃都没力气。”冬冬说:“哪来什么野兽啊,又不是原始森林。倒是有些小动物,不危险。你等等,我打个电话。”说罢,她便打起电话,因为是方言,我没太听清楚。打完电话她让我等会,有人来接我们,我问是不是她家人,她说是这附近的一个亲戚。于是我们又等了将近一个小时,等来了一个老农模样的人,他驾着一辆驴车,见了我们便面露憨实的笑容。经了解这是冬冬的一个远房伯伯。冬冬说,由于山里的公路赶上恶劣天气将无法行驶,有时情急之下不得不用驴车代行。我们把行李和人都安顿在这辆车上,老伯就驾着驴车出发了。这是我第一次坐驴车,觉得新鲜,倦意有些缓解,我一路上东张西望,净是山丘土岭,一片郁郁葱葱,却没看到什么梯田。我警惕着野兽,冬冬在一旁瞌睡。山路崎岖,各处都是泥泞,碎石,水沟等等,驴车行得很慢,一个多小时才将我们运到县城。冬冬面含笑意地和老伯说了一些话,就相互道别。随后她带我去她家里。
这座小城里人烟稀少,房屋都十分陈旧,有些木门都开裂了,有些窗户都还破着,似乎很久没有住人,一副暮气沉沉的样子。冬冬看出了我的失望,说:“在我小时候,这条街还是很热闹的,到处都摆着摊,吆喝声不断。现在多数都出去城里了,留下的都是些老人小孩。”我理解地点了点头。冬冬继续道:“小时候,城外确实有许多梯田的,现在大部分都不种了,已经荒了。再加上常年的雨水,把层层的田地磨成了土坡,不仔细看,都不知道那曾是梯田啊!”冬冬说完便叹着气。见我不作声,她又说:“不过到了晴天,山上的景色还是很不错的,小河小溪啊,有些地方也是有彩色的梯田的,只不过要多走走,等天色好了,我就带你去!”我点了点头。
在人烟稀少的的街上,没寻到一家小吃店,我饥肠辘辘的,只能嚼口香糖。好在饿倒之前我们便到了目的地,冬冬的家。她家是一个两层的房子,门和窗都是木的,很旧,上面创痕累累。冬冬拿出钥匙打开门,里面是客厅,摆了一张灰色的四方桌和两条灰色的长凳,左手边是一间卧室,里面有一张床和两个柜子,上面布满了灰尘。客厅后面是厨房,从厨房走出去,是一间几平米的院子,地面是龟裂的水泥,院子最右边是茅房。我问冬冬:“你家人呢?”冬冬沉默了片刻,说:“爸妈在城里卖杂货,所以家里没有人住。”我说:“我以为要见家长,挺紧张的。”冬冬笑着说:“这样不是更好了,你也不必紧张。”我点头。
那天我们匆匆忙忙打扫了房间,收拾了床铺,吃了点泡面就睡了。第二天,阳光透过玻璃将我刺醒,我看看手机,已经是中午十一点,连忙坐起环顾四周,冬冬不在。于是我起床,要去后院刷牙,竟看见冬冬在厨房里做菜,灶台上已经烧好了烧茄子、烧土豆、烧肉块三个菜。我很吃惊,她到底是受了哪位高人指点,突然顿悟这为妇之道。她大汗淋漓,烟熏得她睁不开眼,我要去帮忙,她拒绝,说帮她再洗几个碗就好了。她说:“你待会去街上买点熟食,出门右转有菜市场。”我答应了。于是洗好碗后,我就出了门。到了菜市场,我发现那里还是有点人的,可能天气和时间都不对,昨晚这里才显得像个空城。我买完菜回去,冬冬已经把几样菜都上了桌,除去那三个菜,多了烧豆角和番茄蛋汤,加上我手里的熟食,总共六个菜。之后冬冬从厨房拿出两个青瓷碗来,盛好饭,递给我一个。她笑吟吟地说:“这下你是不是高兴坏了?”我本来想略作严肃的贵老爷表情,却忍不住裂开嘴傻笑。她说:“你好不容易来了这里,我要让你不虚此行。”我听后,表现出了春风得意。
其实冬冬烧的菜,味道只能说是马马虎虎,烹菜的方式也十分简单。我问她和谁学的做饭,她说小时候她奶奶就这么教她烧的,我想,也许她奶奶本来就是很朴素的一个人吧。为了使她高兴,我每个菜都夸好,冬冬喜不自胜。吃罢饭,已经是一点多钟,我们就要去山上。冬冬出门前换了件米黄色碎花连衣裙,我则是穿个件白色背心,因为天气湿热,我就不讲究了。
步行的时候,她说:“今天的天气太好了,万里无云,不会有晚霞的。”
“那我们不如改天去?”
“不用了,这种天气也有好去处!”
“哪里?”
“跟着我就是了。”
我走在红色的土地上,看着延绵的山峦与河流,感觉自己像在游仙,我当时想,要是能腾云驾雾多好。我们走过的大多是平路,除了感到炎热,其实并不累。冬冬一路上都哼着歌,那似乎是地方上的一些民谣,我只是隐隐听懂了“阿爸哟”“归家咳”等字眼。我问她能不能解释一番,自己唱到底是什么,她笑着不答。
路过了几座山,也路过几条沟渠,远处的深山里,被蒸得雾气腾腾的。路过的梯田的确如冬冬所说,只有模糊的痕迹,上面长满青草,没有囤积半点水泊。我们一会游走,一会停留,冬冬一路都没说多少话,直到看见远处的一个湖湾,她才面露喜悦,指着那里对我说:“你看,那个是月澜湖!”
“看见了,但也没觉得很特别啊?”
“走近去看看!”
于是我们继续前进,走了二三里路,终于到了湖边。
“你看出特别之处了吗?”冬冬期盼地问我。
我定睛望去,这条湖四面环山,风几乎吹不及,由此湖面平静如银镜。天特别蓝,湖也是如此,四周高耸的青山,参天的林木,将倒影投入湖里,几乎令人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水。看到这样美妙的景象,我脱口而出一句:“我要跳进湖里净身,来表示我对这片湖的热爱。”冬冬听了,骂我混蛋。但我才不顾她怎么说,这片湖乃是天下绝景,鱼虾水鸟可以在其中自得其乐,为什么我不行?这是大自然给我的权利。这一带从我一路走来都廖无人烟,我便无所顾忌地开始解衣脱裤,往湖里走去。经过炎阳的炙烤,湖水的温度一点都不凉,我在其中享受着和鱼虾水鸟同样的乐趣。过了一会儿,我朝着岸上的冬冬喊去:“你也下来净身吧!”冬冬怒嗔:“去你的!”
她在岸上旁观我净身,见我自得其乐,面怀羡慕之色,难忍诱惑,终于也脱下衣物,一丝不挂的投入湖中。我们不敢去太深的地方,因为我对我的游泳技术不放心,冬冬也是如此。我们在湖水里“清洗灵魂的污浊”,反复清洗,却仍然觉得不够。由于没有下深水,冬冬正好只露出两瓣玉乳于水面,我趁她闭眼思索,潜水过去抱住了她,她责备我吓到她,却没有将我一把推开,我以享受自然之乐的名义和她相吻,天人合一。
暮色将至,湖水的温度也渐渐变凉,我们双双走向岸,山间这才吹来凉爽的风,吹干我们的身体。冬冬那经湖水洗涤过的胴体,纯净透亮,发出荧光,似暮色里的一缕仙雾,在这山间缥缈不定。半轮明月悄然升起,我们穿好衣服,沿着来时的路返回。冬冬继续哼着她的民谣,断断续续地。我们看着远处墨色的山川和林木,天上的繁星汇成了河流,仿佛要涌到这片土地上来。
回到小城里时,已经是晚上九点,我们走了近两个多小时,回到家,已经是精疲力竭,我躺在床上便是呼呼大睡。那天晚上,我又做了一个怪梦,我身处一艘巨大的客轮甲板上,四面是无边无际的海,我在游轮上寻找冬冬,突然间夜空电闪雷鸣,刹那间下起暴风雨。我扶着栏杆艰难地向前,口里喊着冬冬的名字,却听见了巨大的爆炸声,紧接着而来的是哭喊声和呼救声,我隐隐地听见了冬冬的声音,那个声音却飘忽不定,我摸索地向那个声音走去,冬冬的样子越来越清晰。这个时候,轮船正在渐渐地下沉,当我将要走近她的时候,海水已经淹至我的膝盖,我趟着水奔跑过去,抱住了她,但我眼前的冬冬却渐渐消失,她浅浅地笑着,海水即将淹没我们的脸,她留下了她的最后一句话——我很抱歉。
苦涩的海水淹没我的脸,灌注了我的喉咙,刺激了我的眼睛,使无法睁眼,无法呼喊。我狂乱地挣扎却越陷越深,拼死睁开了眼——
我躺在一间病房的病床上,我的四周都是病床,有的病床旁边挂着吊瓶,包括我的;有几个病人双目无神地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慌。我开始努力地回忆——
一年前,冬冬和我从甘乐返回了西西州后,将屋里有关于她的一切收拾得干干净净,而后突然向我提出分手,连理由都没有留下。她撕心裂肺地哭着,眼泪浸透了衣裳,她让我忘了她,去找一个能永远爱我的人。我看过了很多这样的分手桥段,认定她是在为自己的变心作一场俗套的戏。我没有再联系她,因为不屑于这样做。我也没有感到伤心,却在不久后感到孤独难耐,于是我只能想佳佳,我想方设法地联系到她,向她倾述肝肠,原来她一直都没有求到良君,在我的苦苦邀请下,她只好委曲求全地来西西州找我。
说巧不巧,那天正好是七夕,天热得不像话,下午,我在火车站等候佳佳出站。一波一波的人流涌向我,好几拨人涌过去了,佳佳却还没来。我焦急地擦汗,以为她又要耍什么鬼把戏,果不其然,一双手忽然从我背后捂住了我的眼睛,一段清脆的女声传到我的耳里:“我是哪个小仙女!?”
我摇了摇头,十分违心地说:“你是佳佳仙子,可以了吗?”
“还行吧,基本满意。”
我转过头去,上下打量佳佳,她穿了一件碎花连衣裙,身材和上次见面时相当,仍是专属的短发,只不过整体的气质比之从前更成熟了些,小腿和手臂颜色几乎同样深浅,我想她已经习惯了穿裙子。我坏笑着,说:“啧啧啧,越来越有点女人味了。”
我以为她听了会笑容满面的,结果她冷哼道:“是一直都很有女人味!”
我指了指我这身装扮,问她:“你看我现在还是那屌丝样吗?”
她瞟了我几眼便转过头去,冷哼:“红T恤,绿长裤,狗子看了都想吐。”
我感觉自讨没趣,不如吃香喝辣,便说:“算了,不说这个了。呃......带你去吃好吃的吧。”
佳佳终于露出点笑容:“好好好!”于是我带着她去吃海底捞去了。
那晚我们饱餐一顿后,我带她去逛北琵琶巷,她还是老样子,兜兜跑跑,一会儿看花灯,一会儿摸玉镯子,一会儿挑小饰品...我跟在她后面,就像个老父亲。逛完北琵琶巷了,差不多是晚上九点半。城市的夜晚灯火通明,我们都有些疲惫,缓缓地压着马路,我抬起头来看,半轮月在高楼另一侧时隐时现,星星被万家灯火剥夺了光彩。佳佳觉得无聊,就唱起歌来:“明知爱这种男孩子,也许只能如此,但我会成为你最牵挂的一个女子,朝朝暮暮让你猜想如何驯服我,若果亲手抱住或者不必如此...”
我不禁看向她,那被柔和的街灯照亮的侧脸,她有所察觉,故作生气:“看什么看啊?你着看我唱不下去!别看...”我说:“你唱你的,我看我的!”说罢,她便要用恶魔角顶我,我一把将她搂住,她仍在使劲顶我,边顶边说:“疼不疼?疼不疼?顶死你个混蛋...”我抱得更紧了,轻轻地摸着她的背,过了一会儿,她停了下来,泪花闪闪地看着我。
她说:“你就是个混蛋!难道我为你做的那些你都看不到吗?你就这么油盐不进水火不侵吗......”
我把头偏向一侧,任她在我怀里哭泣,那一刻,过去的种种印象在我脑里回放,我渐渐地参悟了她所为我所不理解的事情,原来她对我绝不仅仅只是友情,我却将那当做稍微不太单纯的友谊,我虽当她是知己,却似乎总有一种要和她一起生活的憧憬。我说:“那......我跟你商量个事吧。”
“什么事?”
“你看这样,我们今年就结婚,明年就生孩子!怎么样?”
佳佳脸上雨转晴,又转怒,她说:“神经病啊你!你TM的就想有个人给你生孩子对吧!?”
“不是啊...重点是前一句!”
“‘你看这样’?”
“不是,后一句!”
“‘明年就生孩子’!?”
......
那天晚上,我把佳佳带回了家。后来,她在西西州定下了,我们就顺其自然地结了婚。婚后,我们虽然总小吵小闹,但整体称得上幸福美满。我们每天轮流着做饭和洗碗,如果不做饭,一起点的外卖也总能口味相当;我们轮流做家务,家里重的活我做,轻的她来干;佳佳喜欢好看的裙子,那么节假日我会给她买,我喜欢音乐和乐器,她会送我音乐配件;我平时喜欢录点歌,有时还会找她给我和声伴唱,她爱逛街我就陪她逛个够......
我的日子一直都平静如月澜湖,直到几天前,我收到了一封未写寄信地址的信,打开它看了后,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悲伤和震惊,信的内容是:
亲爱的,深爱的星河河:
你好!
我很抱歉那天突然的离开你。我在日后常常为我做出那种绝情的事而感到自责,可我不得不那么做。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里,我都开心得不像话!从和你相识,再到相知相爱的这些日子,是我人生中最宝贵的财富!我很抱歉只能在今天为我那天的行为作出解释: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没有头发,其实是因为我的脑部动过手术。本以为病被治好了,一年后又整天头疼,去年二月份,我的病被再次查出。我很抱歉,那段时间天天对你撒气,因为我厌恶我自己,也宁愿你厌恶我,离开我,去找你的故知。在我八岁的时候,有一天,我的爸爸突然告诉我要去航海,去遥远的地方,等我以后老了,我们可能会重聚。他走了后就再也没回来。真没想到,我还没老就要航海去遥远的地方了,我的亲人早已离去,你是我最终的精神支柱,我绝不愿牵累你。那天和你一起自由的飞行,和你共进午餐被你褒奖有加,和你在月澜湖中的嬉戏与交欢...有你的记忆一直在我残碎不堪的脑里萦绕,离开你之后,我去环游中国了,整天欣赏我的江山,无忧无虑。我时刻关注着你的生活,知道你结婚了,娶了一个爱你的人,她穿婚纱的样子很美,也知道你的生活过得一帆风顺,你还在写一些小众歌。希望你能好好珍惜眼前的人,也希望她能陪你走向白头!在你收到这封信时,我想我已经远航了。
最后,我很抱歉,本来不该打破你生活的平静,但我不希望以一个坏的形象留在你一生的记忆里。这是我最后的自私,你能原谅我的,对吗?
大海尽头的冬冬,致。
昨天,我因为伤心和痛苦无法排解,喝了大量的假酒,导致酒精中毒。所以我今天一直在医院里躺着,痛苦地哀嚎。我以为的俗套的分手桥段,却是离奇的人间疾苦,冬冬年纪轻轻却饱受身心折磨,而这件事情一直到她去了海的尽头,我才得知。我希望眼下都是梦一场,醒来还有冬冬在身边浅笑,但我头痛欲裂,这种痛苦清楚的告诉我这就是事实。
正当我独自挣扎的时候,一个穿着碎花连衣裙的短发女人疾步向我走来,她坐在床沿上,紧紧抱住了我,将我的头放进她的怀里,一直轻声说着些什么,我听不清。我抬起头想要看,却因痛苦而视线模糊,怎么都看不清那张脸。
但在我的想象里,那张脸渐渐变成冬冬的样子,于是我捧起她的脸,深深地吻,眼泪滚滚地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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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喜欢编故事了,你喜欢吗?喜欢我还能继续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