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走在路上的少年

我家住在老城区，紧挨着那里曾经最大的农贸市场，这里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故事。

又看到他了，衣衫褴褛，背上披着一件满是毛球的呢绒大衣，将双手背在身后藏在大衣下，手里还拽着一根木棍拖在地上，头发脏乱，满嘴胡渣，裤脚卷起，布鞋开胶。他晃悠悠的走在大街上，这条商业街，他与那些衣着时髦的男男女女格格不入，更别说在这五月末的闷热季节，他不合时宜的衣着更是怪异。

从我记事起，我便知道他的存在，但我不知他的名字，周遭邻里大部分都叫他赖伯，兴许他就是姓赖吧。

我家住在老城区，十几年前却是市区最繁华的地段，那里有从前最大的酒店，第一家大商场，市人民医院和最繁华的商业街，市里的第三中学和实验小学也在这选址。依靠开厂发达的舅爷爷我们家里才在这里有了一块住所，周遭的邻居若不是祖上有钱便是从事着赚钱的行当，北面是杀牛的大汉，家中建个小院花鸟鱼虫好不自在，南面的人家紧挨小学，无数想在实验小学上学的人都在这里租房定居，这家人房子占两百平，开出了好几个隔间出租，靠着出租也过得富足。

周边邻居都算是当时的有钱人，这个赖伯自然是也不例外。

我问了奶奶这个赖伯的故事，奶奶竟不经感慨，世事弄人。

他是这一块曾经一等一的大富贵，白手起家做着正经的家具生意。他年轻时应征入伍，曾经也是年轻力壮在部队里混出了个名头，得了一大笔钱衣锦还乡，开设家具床又得到了政策扶持，年少有为，一时风光无量，放到如今也算是青年才俊。

奶奶说当时想要嫁给他的女孩可不算少数，上门说媒的媒婆便是一个接一个，里面也有身居要职的官家千金，可是到最后他娶了自己年轻时喜欢的女孩。那个女人家里清贫，也没有什么过硬的人际关系，倒是这个男人痴情，如今发达了也没忘了贫困时的青梅竹马。想想以前话本里传说的故事，多少人富贵发达便忘了从前的糟糠妻子，他能一直念着旧情着实难得。

那场婚礼办得盛大，便是由那个最大的酒楼承包。赖伯的南方文宾客占了十几桌，商业伙伴，曾经的战友，高朋满座，收到的贺礼便是高的堆成了小山。反观女方的宾友，加起来也不过是一桌有余，父母近亲，邻居朋友，最后也不过是八九个人。

奶奶说那场婚礼是她从前亲眼见过的最盛大的，大操大办人山人海，末场放的炮竹礼花都染红了半边天。

后来他们在这里定居了下来，又大又亮的铜大门，两层楼的小别墅，赢得无数人艳羡，若是故事到这，也算是一个完美的童话故事，可惜世事难全，哪有这么多的美好童话。

“可惜啊，那个女孩子身体不好，家里穷一直没钱治，结婚之后虽然去了大医院可也是没能根治，看着水灵灵的大姑娘，却总是病恹恹的。”

女孩嫁给了有钱人家，娘家彩礼一要便是几千，三四十年前的几千那是什么概念，够一家人过上几十年的富足日子了。似乎女人成了一个工具，娘家有了钱便就不再关心她的死活，也是，那时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又有谁关心呢。而赖伯，整日忙着厂里的生意，对妻子虽然很是关心，却总是自顾不暇恨不能分身。说到底，这厂子是他一个人的，若是与一个有钱有势的人家成婚，便有了扶持后后盾，只可惜，最后也只是他一个人。

“那时候那女孩子怀孕了，赖子欢喜的不得了，挨家挨户的发喜糖发喜蛋，不少钱呢。敲完这家门就去敲下一家，把那女孩子搂在怀里，让人看着羡慕的不得了啊。”

赖伯搂着她的腰，肚子上微微隆起，她满面笑意，看起来比大婚那天还要欢喜，蜷缩在丈夫的臂弯里，也许那就是她这一辈子最欢乐的时刻。每家每户啊都羡慕，甚至是季嫉妒，就算是自己也挺有钱的，可是跟赖伯这个家具厂的大老板一比，还是逊色的多。这时的赖伯，穿着名贵的西装，胸口插着一朵小红花，笑得满脸褶子，左手搂着老婆，右手捧着一大箱子的喜糖，也许，这也是他这辈子最欢喜的时刻了吧。

“原本是羡煞旁人，可是到最后啊，日子越来越难过了。”

原本就体弱多病的女子，怀了孩子身子便越发的差，每日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肚子越来越大，可是看着却越来越消瘦，赖伯心疼的不行，一想到心爱的妻子和即将出世的孩子，就放下了厂里的生意一心一意的陪在她身边。可惜了，身子一日差过一日，她也没有闲暇去感受那份温暖和呵护。至于赖伯，看着自己最爱的妻子痛苦成这样，他的心也揪成一团，痛苦不堪，原以为十月怀胎熬过之后便是柳暗花明，谁知道，她躺在手术台上再也起不来了。

“我们邻里去看他的时候，他一个守着空床，孩子被护士抱走说是胎里不足，哎，看着就像是变了一个人，瘦的都快成骨头了。”

原本容光焕发略显富态的赖伯，几个月忙着照顾妻子起居，清瘦了不少，可是，当他在手术病房外苦苦等候只等到死讯的时候，也许正正的心死了，每日也不吃饭，只是痴痴地望着空荡荡的病床，看着床头柜上摆着的餐盘、梳子，都是她生前用的，昨天还问他给孩子取什么名字好，今天便已经阴阳两隔了。就这样一日接一日，人瘦的的都不成型了。

直到护士把他的孩子抱来，听到那啼哭声，他的眼睛就像是干涸的溪流遇了大雨，又有生机。

“有了孩子之后啊，他也没消沉，可是除了他自己，也没其他人能照顾孩子，不过厂里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后来我们才知道，他不在厂里的那几个月，别的厂子恶意竞争联手打压，如今已是远不如前了，其中还有之前和他说媒的女方，那些人本就是馋他的厂子，现在乘火打劫。”

那天夜里，他醉醺醺的回到家，为了攀谈生意，酒桌上他放弃了自己最后的底线，只可惜，虎落平阳被犬欺，任由他怎么竭力乞求，别人也不愿意再和他做生意，他现在就是暴露在风雨中的树，没有大山和树林的依靠，只凭他自己，是断断活不下去。

家里的门换成了当时便宜的木门，家里许多东西都拿去还钱了，他也想把房子卖了，带着儿子两个人，偌大的两层平房实在是显得空旷。

那天夜里是极其安静的夜，只有他的哭喊声响彻了整个小区，声音沙哑，撕心裂肺，他抱着儿子，跪在地上蜷缩着身子，嘶吼着救命，那孩子满脸是血，没人去打急救电话，大家都知道，那那孩子已经没了一点气息。

大家围着他，他在人群中声嘶力竭，消瘦的身子，沾满血水的白衬衣，昏黄的灯光照着他，人们心疼的看着他，从前惹得无数人羡慕的青年才俊，现在没了。

厂子倒了，房子被押，每天夜里他躺在菜场上，靠着酒精和烟草麻醉自己，最便宜的烟酒，掩盖他最悲苦的痛。

“那他家里人呢？”

“不知道，结婚那天也没见到，也没听他说过，后来他酒喝多了，神经出了问题，每天在这附近游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