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遇他，心怀白马
后来在书上看到，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的时候，就算不说出口，他的眼睛也骗不了人。陆柒，你看得出我所有的谎言与窘迫，看得出我喜欢你吗？
——黎怡
1
2003年，六年级的黎怡很想要一个芭比娃娃。
课间班上的女生围在一起聊自己有多少个娃娃，抱怨父母没新意的又送了不少，她远远的听着，从来不参与。因为她没有。
一整天的课黎怡都心不在焉，一直怏怏的想着那些女生的话。黎怡也想有一个娃娃，只要一个就好，那样她也可以在别人聊天的时候骄傲的说一句我也有哦！仿佛这样就可以融入她们，显得不那么异类。
她求过妈妈给她买，妈妈不肯，说“买什么娃娃，那么贵，还玩不了几次，除了摆着好看还有什么用！”她就是这样，节俭惯了。
晚上放学时路过街上的店面，她走进去，有个娃娃被摆在柜台的最上面，穿着白色的裙子，就像是美丽的象征。月野兔用魔法棒变成水冰月，森泽优念下咒语变身小甜甜，她有了娃娃，就能告别平凡粗糙的黎怡，变成优雅美丽的公主。
可她没有，她不想在别人聊天的时候默不作声的装作看书，格格不入，像个怪咖。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渴望和热切，店员笑着说：“小朋友，回家叫你妈妈给你买。”
“嗯！”黎怡乖巧点头，一步三回头的离开，眼里充满不舍。其实她知道，这个娃娃要四十块，妈妈不会给她买。
回到家，妈妈已做好晚饭。爸爸在外地工作，家里就两个人，晚饭很凑合，就单炒一道荤的，一小碟放在黎怡面前。
黎怡安静扒饭，吃到一半，说：“妈，你给我买个娃娃吧，我同学都有。”
“那种东西又贵又没用，怡怡听话，等爸爸寄钱回来给你买新衣服。”
我不要新衣服，我只要娃娃。黎怡继续说：“就买一个，就一个，我以后再也不要其他东西了……”
“买什么娃娃啊！你们小孩子就是不知道钱有多金贵，你爸爸赚点钱多不容易。别的小孩子考第一你怎么不考啊……”
果然又是这样！接下来妈妈又要开始长篇大论。黎怡不高兴的夹菜，筷子敲的叮当响，草草的吃了两口：“我知道了！你别再说了！”
黎怡心里难过极了，晚上躲在被窝里哭得睡过去。
以前她要什么，闹一闹吵一吵，只要不过分，爸妈都会满足她，现在她要什么，都要条件的，要考一百分，要拿“三好学生”……妈妈连买个娃娃都不答应。
全世界都没有她委屈，她只是想有个娃娃，可她没有。她要快点长大，长大了，什么都有。
2
2014年，黎怡已经工作了，她有钱了，想买什么样的娃娃都可以。她的卧室里堆满了娃娃，床头、桌柜，甚至是地上。她睡在娃娃里，像是做着年少时无法企及的梦。
这场梦做的很完美，她成了一个设计师，专门设计各种各样的娃娃。所有人都夸她有灵性，设计图一出来就被公司一抢而光。她不知道灵性是什么，但每次画图时，她仿佛能看见那个小小的自己缩成一团，眼底带着深切的渴望和期待，鼓励她、催促她。她把每一次的作品都当做送给自己的礼物，填补年少时的空白。
当然也很忙。自从毕业，黎怡就没回过家，连电话也很少打，不是忘了，说实话，她不想打。
从小到大，爸爸在外地上班，妈妈持家，她和爸爸感情不深厚，妈妈又管的严，打电话也是来来回回那几句，黎怡嫌烦。比起这个，她更乐意存私房钱。上学时，妈妈从不多给她一分钱，现在，她要存好多钱，全部用来取悦自己，所以，她很拼命。
黎怡从来都是冷静的，从前是孤僻，现在是淡漠。直到助理打电话说要介绍这次活动的负责人，她一个愣神，铅笔“刺啦”一声在纸上划了一条粗线，她画了半天的手绘图就这样废了。
手忙脚乱的记下约好的时间地点后，她放下笔，眼神放空的趴在桌子上。原来过了这么久，她竟然还是没忘了他。
陆柒，好久不见啊！
3
黎怡和陆柒相识，在小学时代。
体育课下课，黎怡第一个回到教室，路过班里小胖子的座位，目光瞥见里面有五十块钱。四周没有人，她犹豫一下，然后偷偷的拿了钱，塞进自己的书包里，转身又去了厕所。
等再回到教室里，小胖子正坐在位上哭，旁边人安慰他，提出一个个搜大家的书包。她的心跳的快极了，坐回自己的位上，用身体紧紧挡住自己的书包。很快就搜到她，黎怡故作生气的皱眉，板着一张脸：“这有什么好搜的？！”其实她紧张极了，说话声音都忍不住颤抖，不敢看周围人的眼睛，她很后悔，其实她不应该拿那钱。
小胖子仍然在哭，有人不依不挠非要搜一下。她咬着牙，快哭出来，不知道该怎么办。旁边写作业的陆柒突然出声：“黎怡成绩这么好，怎么可能偷东西！别搜了。”
直到现在黎怡也没明白，为什么成绩好就不会偷东西。但那时候的小男孩们都觉得有道理，纷纷散开去搜下一个。她松了口气，感激的看向陆柒，却撞上他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又心虚的移开头。
他是知道了吗？知道是她偷的？黎怡想着，不自觉头更低下去。
放学后，她一直等到人都走光，又偷偷的把那五十块钱放回去。
回家路上她又走进那家店，她本意不是想要偷钱，可是那张钱离她那么近，她克制不住冲动，鬼使神差的，就把它拿走了。
黎怡的手伸进口袋，紧紧的攥着一百块钱。这是她偷偷在家里拿的，妈妈总是把钱放进一个小匣子里，她知道钥匙在哪，趁妈妈不注意拿了一百块。她不知道，为什么妈妈有那么多钱却不愿意给她买一个小娃娃，她也很害怕，害怕被发现。
“黎怡！”旁边有人叫她。
她惊的转头，看见走进店里的陆柒。他问她：“你来这买东西？”
黎怡怔怔的点头，然后又摇头。手攥的愈发紧。旁边店员笑着走过来：“这个小姑娘很喜欢我们店里的娃娃呢！都来看好几回了。”
陆柒仰头看上面的娃娃，漂亮的侧脸露出好奇和认真。黎怡像是被窥见了什么秘密一样，脸色通红，结结巴巴的说了一句：“我……我先……先回家了。”接着不管身后陆柒的叫喊就落荒而逃。
到家里，妈妈正在做饭，她把一百块钱小心的又放了回去，没有被发现。黎怡回房间关上门，蹲在门边小声的哭。她今天差点做了小偷，又差点被当场抓住。其实她明白自己根本买不回那个娃娃，她没办法带回家，也没办法解释钱从哪里来。
生平第一次勇敢竟然是以这么肮脏的形式，面对陆柒澄澈的目光，她难堪、羞愧到了极点，只能逃跑。
吃饭时妈妈看出她的异样，问她怎么了。黎怡含糊着说没事。她不会再提起买娃娃这件事了，就让这个秘密跟她犯的错一起死掉吧！
4
第二天去学校，小胖子说他的钱找到了，一群人骂他大惊小怪。黎怡低着头，陆柒坐在位上朝她笑，她看见，又匆匆躲开。
他果然是知道的，黎怡想。不过那也没关系，她已经还回去了，她安慰自己。偏头又看见陆柒的笑，温文尔雅，像一个王子。
只是，她再也变不成公主了。
黎怡很羡慕像陆柒这样的人，仿佛被神眷顾过，成绩优异，家庭富裕，样貌也好，仿佛自带光芒。他不经常与人交流，高贵又矜持，仿佛他真是王子，把四周的人都比成凡夫俗子。黎怡叹了口气，像她这样的人，永远也不能和他比肩。
那天开始陆柒突然对她很好，是不同于别人的那种好。他会帮她擦黑板、交作业，甚至帮她补习功课。黎怡小心翼翼的承受着，同时接受着班上女生嫉妒的目光。假装矜持的朝他微笑，她不敢拒绝，也不想拒绝。
她多渴望被一个光芒四射的男孩注视，哪怕她分不清，这是年少的喜欢，还是青春的虚荣。哪怕她不知道，陆柒是喜欢她，还是单纯的觉得她可怜。
学期将结束，要迎来升学考试。陆柒问她会去哪所中学。黎怡讷讷的，写了一所中学的名字，陆柒点点头，没再说话，她也没问他是不是要和她一起。
他们之间的交流，永远都是陆柒主动。她自卑的缩在自己的空间里，不敢探出手。
考试开始前几天，赶上了她的生日。黎怡是从来不过生日的，也没有礼物。妈妈说蛋糕又贵又不健康，每次她会做一顿好吃的，权当是过生日了。
黎怡走在路上，说不难过是假的。她见过班里好多女生过生日时围在一起，大叫着生日快乐，然后送很多礼物。她没参与过，因为她没钱买礼物。那些女生也都知道，过生日从来不叫她，也没问过她的生日。
她是如此孤单而又窘迫的生活着，没人靠近她，除了陆柒。
路过店面，她没像以往一样朝里看，耷拉着脑袋继续走。店员突然叫住她，黎怡回头，就看见她那个心心念念的娃娃包在粉色半透明的盒子里，直直的递到她面前。
黎怡舔了舔嘴唇，问：“干……干什么？”
店员笑着把盒子塞到她手里：“送给你咯！小姑娘。”
“为……为什么？”她眼里闪着不可置信的光芒，却又紧紧的抓住盒子边缘。
“因为没人买啊！我看你这么喜欢，就送给你了，就当是一个小礼物吧！”店员摸摸她的头，“很晚了，快回家吧！”
“谢……谢谢！”黎怡抱着盒子，笨手笨脚的又鞠了一个躬，生怕他反悔似得，飞快的跑走了。
回到家，她的心怦怦的跳。这是她收到的第一份生日礼物，是她那么渴望拥有的东西。黎怡看着盒子，迫不及待的想要拆开。
妈妈从厨房里出来。
“回来了，等下吃饭……你这拿的是什么东西？”
她走的很快，看清后怒气冲冲的抢走黎怡手里的盒子。“这是你买的？你是不是偷拿家里钱了？！还是偷了别人的？去买这些没用的东西……”
“我没有！”黎怡被吓到，哭着喊：“这是卖东西的送给我的，我没偷钱！”
妈妈不信，提溜着她的耳朵：“我去问问，要是让我知道你偷人钱看我不好好教训你！”
……妈妈带着盒子出门。黎怡站在原地，眼泪大颗大颗的砸在地上。她还没来得及打开那盒子，还没有摸一摸里面的娃娃，她猜到妈妈可能会生气，但没想到会这么生气。有什么好气的呢？她不过是收到个礼物而已，她从来不送她礼物就算了，难道也不许别人送吗？
很久之后妈妈才回来，她两手空空，绷着脸说：“吃饭！”
黎怡抹抹眼泪，坐到餐桌旁吃凉透了的饭菜。妈妈走过来，恶狠狠的夺了她手上的碗，转身去了厨房。听着煤气灶打火的声音，黎怡咬着唇不哭出声。妈妈还是把娃娃还了回去，她渴望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得到，却又一次失去了。
妈妈永远不会懂她，不会知道，有时候一个娃娃、一个礼物，对她有多重要。
她靠着桌子，手上筷子滑落，眼神空荡荡的。
5
隔天去学校，陆柒并没有来，考试他也没参加，自那之后，黎怡再也没见过他。有人说他转学了，又有人说他出国了，真假不一，难以分辨。
街上那家店还在，只是柜台上少了一个穿白裙子的娃娃。她每次路过都走的远远的，她知道妈妈的脾气，那店员肯定很生气。她很抱歉，却不敢去道歉。
陆柒和那个娃娃一起消失在了她的生活里，她是如此清醒的意识到自己的懦弱和无能，被动的被施舍却又保持着那点可怜的自尊。
黎怡就这样变成一个孤单的小孩。她慢慢长大，有朋友但不多，性格很淡，做事目的性很强，不会再因为别人的一句话一个眼神担惊受怕，怕别人讨厌，怕做错什么。
有人喜欢她，有人说她清高，她不在乎。
高三填志愿，她填了一所省外的大学，妈妈反对，但抵不过女儿冷漠的眼神，她管不住黎怡了。后来，黎怡上大学，毕业，留在这座城市，不想家，只想赚很多钱，去装点自己的生活，直到陆柒的再次出现。
去到活动场地，一个俊逸的男生站在台上指挥布置，黎怡楞在门口，迟迟不进。助理看见她，快步把她拉上台，热情的介绍。黎怡按下心头悸动，礼貌的微笑，伸出手：“你好，我是黎怡。”
陆柒看他一眼，似乎有些迟疑，不过还是握了手：“我是陆柒。”随后又道：“黎怡，好久不见。”
陆柒，好久不见。黎怡面色不动，心中狂跳。
他约她吃饭。
黎怡很紧张，出门前还特别装扮，米白色短裙配银色高跟鞋，戴珍珠项链，漂亮极了，优雅又大方。黎怡对着镜子化妆，突然想哭。她长大了，可以全权决定自己的生活，精致或优雅，再也不用为了一个娃娃差点做小偷，被别人可怜。
快到饭店时，手机响了，是妈妈。接了电话肯定又是一顿碎碎念，她没接，直接把手机调成静音。走进华丽的饭店，她仿佛是穿着水晶鞋惊艳全场的公主，同样长大的陆柒在等她。
吃什么讲什么都不重要了。她不会再懦弱，会像个真正的公主，勇敢的走向她的王子。这场梦似乎太完美，直到陆柒去埋单，她拿出手机看时间，十三个未接来电，全是爸爸打来的。出什么事了？黎怡有些不安，打过去，听到爸爸在怒吼。
“你怎么不接电话？！你妈出车祸了！”
陆柒开车送黎怡回去。
路程过半，黎怡还不敢相信：“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出车祸？”
她一直发抖，不断反问，陆柒看不过去，按住她的手，说：“放心吧，黎怡，你妈会没事的。”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太害怕了，尽管她与妈妈有很多不愉快，但听到她出事，心还是不自觉揪紧。
到了医院，情况比想象的要好，手术，ICU，看护，陆柒跟着跑上跑下。
直到妈妈稳定下来，黎怡才发现太麻烦他了，让他回去，他还要休息。
陆柒点头，两人坐在医院大厅的椅子上，陆柒叫她不要担心，又说：“其实我见过你妈，那年你生日，我送了你一个娃娃，但是怕你不要，所以没让店员告诉你。”
“谢谢。”黎怡点头，她后来去问过店员，所以她知道。
“但是你妈又还了回来，还找到我家，对我说你不需要这样的东西。她说你是她的女儿，她相信你和别的女孩子不一样，永远是聪明而又冷静的。”陆柒看着她，目光认真而透彻：“我想，没有哪个妈妈不爱自己的女儿。”
澄澈的眸子映着她的身影，突然有一滴一滴的炽热的液体夺眶而出，她这才意识到妈妈的爱像空气一样存在于她身边，没有存在感，抽离的一瞬间却差点窒息。
她从来没有站在妈妈的角度考虑问题，无视付出，只看得见不如意。其实她和妈妈是一样的人，固执己见，站在两极的对立面，总是争吵，不肯安静下来好好的解决问题。
黎怡坐在病床旁，想，妈妈，你快点好起来吧，以后，我一定好好和你说话。
6
生活总是眷顾爱它的人。妈妈恢复的不错，黎怡搬行李回了家，请了假长专门在医院里照顾她。
妈妈变了，变的衰老而孱弱，黎怡喂她一勺一勺的吃饭，简直不能把面前这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和那个每天都要发脾气的暴躁妇女联系在一起。她的妈妈，应该是强势的，固执的，不可理喻的。她喂着，但眼泪却一滴滴掉落，妈妈虚弱开口：“别…哭啊。”
“没事。”黎怡抹去眼泪，吸了吸鼻子：“来，今天可要把饭吃完了。”
妈妈皱起眉，略不情愿的张开口，缓慢的咀嚼着。
陆柒经常来医院看她，妈妈显然还记得他，在黎怡收拾碗筷的时候开口：“陆柒，是个好孩子。”她顿了一下，又说：“以前，是我太严厉了。”
这是妈妈第一次跟她低头，她眨眨眼睛，忍住眼泪：“没事，你好好休息。”
走出病房，陆柒站在门口，迎上来问：“伯母怎么样了？”
“医生说恢复的不错，再有一段时间就可以出院了。”黎怡回答。然后她吸了口气，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问：“陆柒，你以前对我好，是因为可怜我吗？”
陆柒楞了一下，有些错愕，反问道：“你怎么这么问……我怎么可能是因为可怜你？”他说着，好像意识到了她的不安，揉了揉她的头：“相反，我觉得你是一个很好的人。很好，很特别，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很让人喜欢。”
黎怡睁着湿漉漉的眼，她已经不想分辨这是真话还是善意的谎言了，时间还有那么多，他们既然在最美好的时候又相遇，就不会再孤独。
她略带鼻音的开口：“陆柒，我能抱抱你吗？”
陆柒张大双臂，笑的温柔：“当然可以。”
黎怡咬唇，抽噎着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