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郭金华
(一)
(2002年) 每天的应酬很多,我心里很烦,却也知道如果拒绝,就会被视作另类排斥到圈子之外,最终将被淘汰出局。大多数官场的人就是这样,能力是其次,人脉和酒量才是主要的。生活方式有千百种,最难的一种就是按照自己的方式去生活。
窗外的大雪诱惑着我,饭局已尽尾声,趁着乱,溜出了酒楼。我喜欢雪,那是一种至纯至爱的象征;我也喜欢车,车象征着权利和地位,这真是个矛盾的世界。明明讨厌这种“朱门酒肉臭”,却又害怕贫穷和寂寞。大雪天里路上的车和行人不多,独自驱车飞驰在马路上,让灵魂随着纷飞的雪一起飞扬,这种感觉真好!
酒虫在我的体内作祟,我将车速放慢,想着些心事。酒桌上好友大林的一句私下话,总跟着我:“哥,我不相信像你这样的男人身边会没有女人!”我听了只是笑他的堕落和无聊。不知从何时起,
朋友的聚会不再有昔日的单纯。每人的身边都开始出现了固定或流动的、被称为“情人”的女人。唯我是例外,倒成了被关注的“焦点”。灵子是我满意的贤妻良母,却不是我内心渴望的那类女子。我们从恋爱到如今,没有过轰轰烈烈的爱情,没有过花前月下的卿卿我我,但却和睦、安乐。我很现实,从年轻时我就知道:追求的并不一定是我爱的。婚姻是事业、亲情和传宗接代最传统的需要,是责任和奉献。我不排斥且理解大林这类“家中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人,其原因是我内心也一直渴望能有一位红颜知己:一个先有精神的倾慕和灵魂的相悦,才有肌肤的、性的水乳交融。我表面是个理智而冷酷的男人,但内心却是个浪漫的完美主义者,哪怕做情人也渴望做得真挚而长久。我身边也不乏向我“暗送秋波”的女人,但没有我想要的那种,功利的、妖媚的都让我退避三舍。“情人”在二十一世纪已不是个见不得人的名词了,但我的身边的确没有女人!这也成了朋友常佩服和嘲笑我的话题。
我又想到了目前不佳的处境。我挤出一切除应酬外的时间读完了研究生,考了驾驶证;每周一三五晚上雷打不动地参加英语加强班,每天在书房里看书到凌晨。我的学识和涵养是大家公认的。就因为我自身不懈努力和高人的指点过早地到达了高峰,那些用大半生时间才和我平齐的老家伙们总在找我的错,想将我挤入低谷,我艰难地维持并巩固着属于我的地盘。灵子总是崇拜而不解地对疲惫的我说:“干吗总像只紧绷的弓?多累啊!”我一直认为我是个高度自律的人,是区别于身边这些酒肉朋友的俗和官场中个别人的虚。同龄人的眼里我是养尊处优的,是招人妒忌和羡慕的,可我总想找个不让人时刻设防的“世外桃源”。陶渊明的那句“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一直是我追求的境界。我既然逃不出这个世俗的圈子,可仍想在内心深处保留一方净土,做个凡尘里的隐士!
以上就算我的个人简介吧。故事,就是从下面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开始了——
我的车沿着路边开着,慢到极限。雪,想用它的纯洁净化俗媚的大地,可飘于马路、人行道的雪花儿刚落地就被车轮、脚步践踏成肮脏的冰泥。行至华南广场,这座城市中此时最圣洁的地方。打开窗,望那一方银白和宁静,此时的心是少有的坦然,周身的负重随即消逝。雪花纷飞着幻化的年景,让我这个大男人莫名地灵动起无限的温暖。
这时,在我车的左前方人行道上,一个女子映入我的眼帘:她双手举向灰蓝的天空,天真地、毫无顾忌地接着天空飘下的鹅毛大雪。嫩绿色的羽绒服衬着一张未施粉黛的脸。帽沿上长长的绒毛在寒风中飞舞,使她的脸如梦如幻,又似曾相识。她就这样伫立在那,映着身后广场的一方纯白,如一株没被污染的、纯正的绿色植物,向灰茫茫的天空召唤着被隐藏起来的太阳!我觉得这个比喻恰当极了,也正是这一幕,让我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日子里久久感动。
酒精让我有了少有的激情和冲动,我想拥有这个雪中的精灵!我将车悄然地停在她身边,摇下车窗问:“你等人吗?”我等着她的斜眼和漫骂。她放下了高举的双手,低头诧异地看着车窗内的我。待我也认真地看清了她的面孔时,我笑了,第一次相信“缘分”这两个字。
半个月前我从南方出差回来乘坐飞机,她就是我的邻座!飞机起飞后我看了会儿《小说月报》就闭目养神,她说:“能借我看看吗?”我眼都没睁,点了点头。行程两小时无话,直到飞机降落她才还给我,说:“我也一直非常喜欢这个文学刊物,谢谢。”我这才认真地看了她一眼。毕竟,在这个年代,喜欢纯文学刊物的女孩不多了。仅此而已,从头至尾我没和她对过话,更别说留联系方式。但,今天我们却这样相遇了!
“小说月报!”女子似乎也想起了我。“呵呵,好巧啊?!”她惊讶之余回答了我,“我不等人!雪中漫步,很多年没见到这么大的雪了!”她以为我是认出了她,才停车的。“为了缘分,请你喝口茶吧!敢上我的车吗?”我有点心虚地问。
她笑而不答,却直接打开车门坐了进来。我从反光镜里认真地观察她:她看上去好像二十出头,不算漂亮,也没有我身边献媚女人的妖娆,但她秀气而干净。她那素面朝天的脸让我看到了女人少有的真实和纯净。大而迷蒙的眼睛里透出一种无欲无求的神情,如两颗晶莹的琥珀,对我有着一种奇异的牵引。她外表的纯净却掩不住她探奇的个性!因为她这样果断地上了个近似“陌生人”的车,我在心里默默地解剖着这个精灵儿。车在雪中慢慢地开着。她脱去了帽子和手套,一头时尚随意的长发与她的瓜子脸形配得恰到好处,如同此时的大雪般张扬地飞舞在梦中。
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下午。我一直寻找、一直渴盼的,就是这个陌生的一无所知的她吗?周国平说过:“什么是爱?爱就是一个孤独的灵魂向另一个孤独的灵魂发出的呼唤。”我们是这个二十世纪最后一天中的两个孤独的灵魂吗?我傻傻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