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长滩岛的晨雾里醒过来的。
民宿的木窗半开着,咸湿的海风裹着茉莉香钻进来。
我裹着沙滩巾坐起来,看见窗外的白沙滩像被揉碎的云,从脚边一直铺到海的尽头。阳光还没晒透,沙粒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踩上去软得像踩在刚晒过的棉花被上。
“要杯冰椰子吗?”
楼下传来菲律宾大叔的吆喝。他的推车停在沙滩边,车篷上挂着串贝壳风铃,风一吹就叮铃作响。我晃了晃手里的防晒霜,他立刻心领神会,从泡沫箱里掏出个青椰,用开椰器“咔”地劈开,递来吸管时,指尖还沾着椰肉的甜香。
“今天浪小,”他指了指海面,“适合躺平,也适合看鱼。”
上午十点,白沙滩上的人渐渐多了。
“要试试浮潜吗?”
海水漫过脚踝时,我打了个激灵。
阳光透过海水变成模糊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钻。小丑鱼从珊瑚缝里钻出来,黄白相间的条纹在光影里忽闪;蓝吊鱼群掠过身边,尾鳍扫起的涟漪挠得我手背发痒。我伸手去碰,它们却“唰”地散成一片银蓝,像被谁撒了把星星。
“别怕,”男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它们不怕人。”他指了指不远处——个穿荧光粉比基尼的女孩正蹲在水里,把手心里的面包屑撒开,银鳞鱼立刻围过来,啄得她咯咯笑。
我跟着她学,撕了块面包捏在指尖。不一会儿,几条小丑鱼游过来,轻轻啄我的掌心。它们的嘴软得像棉花,尾鳍扫过皮肤的触感,比沙滩上的细沙还绵密。
“看!”男孩突然指向珊瑚丛。
那里有只大海龟,背甲上附着几株珊瑚,正慢悠悠地划动鳍肢。它的头顶沾着片海藻,像戴了顶滑稽的绿帽子。我屏住呼吸,看它游过我身侧,鳍尖扫起的水流让我整个人都轻得像片羽毛。
下午三点,我又回到沙滩上。
阳光已经晒透了,沙粒开始发烫。我裹紧浴巾,看几个孩子用塑料铲堆城堡。他们的妈妈坐在遮阳伞下,用芭蕉叶给他们扇风,叶子上的水珠落进沙堆,很快就被晒成了盐粒。
卖芒果冰沙的大叔又推着车过来,这次他的车斗里多了只鹦鹉。鹦鹉戴着红蝴蝶结,歪着脑袋看我,突然开口:“Beautiful girl!”惹得周围人哄笑。大叔挠着头解释:“它跟游客学的,会说十句英语呢!”
我买了杯冰沙,芒果肉在嘴里化得很慢,甜得发腻。隔壁桌的情侣在拍婚纱照,新娘的白纱被风吹得鼓起来,像朵浮在海面上的云。摄影师喊“看镜头”时,新郎偷偷亲了她的嘴角,两人都笑出了虎牙。
黄昏时,我又潜进了海里。
这次我没带面包,只是静静地漂着。夕阳把海水染成橘子汽水的颜色,珊瑚礁的轮廓在光影里变得柔和,像幅被揉皱的油画。小丑鱼群围过来,这次它们没啄我的手,而是绕着我的手腕打转,尾鳍扫起的轨迹,在水面上画出歪歪扭扭的爱心。
“该上来了。”男孩的声音从水面传来。我抬头,看见他的潜水镜上蒙着层水雾,鼻尖冻得通红——原来他一直在水下陪我。
“为什么?”我问。
他摘下潜水镜,露出湿漉漉的眼睛:“因为你们城里人太急了。”他指了指沙滩上的游客——有人举着手机狂拍,有人忙着发朋友圈,连海浪声都被快门声盖住了。“但海不急,鱼不急,”他笑了笑,“你看那只大海龟,它游了五十年,还是这么慢。”
晚上,我坐在沙滩边的酒吧里。
吉他手弹着《Hotel California》,酒保调了杯“长滩日落”,橙汁和朗姆酒在杯里分层,像极了下午看到的珊瑚礁。隔壁桌的老太太还在看《追风筝的人》,她的花斑猫蜷在她的腿上,尾巴尖轻轻拍着书页。
我摸出手机,翻到早上拍的日出。照片里的海水是靛蓝色的,浪尖上跳跃着金光。可此刻的海,是橘子味的,是薄荷味的,是珊瑚礁缝里漏下的光的味道。
突然明白:
长滩岛的“躺平”不是真的躺着,是把自己摊开在风里、沙里、海里,让所有的焦虑都随着浪花退去;
它们都在说同一句话:
“别急,
你看,
阳光会落进沙粒,
海水会漫过脚踝,
鱼群会游进掌心,
而所有的美好,
都在等你,
慢下来,
轻轻接住。”
深夜,我躺在沙滩椅上,听着海浪的呼吸。
帽子被风吹到一边,睫毛上沾着细沙。远处传来情侣的私语,孩子的笑声,还有吉他手跑调的弹唱。
因为此刻的我,
已经接住了,
最珍贵的那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