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著名魔术师老罗罹患绝症,躺在ICU病房里,遍体插满细管,儿女们围满床边。
再熬两个星期,再熬两个星期就好,这句话在儿女们的脑壳间飘来飘去。
现在的医药费是老罗的医保在支付。两周后,老头子就满六十周岁,够龄领取一笔巨额的艺术家退休补贴。
所以,老罗还不能死。
但老罗从住进来的第一晚,就想到了死。
那些痛形容不来,脑子里有把锯子,在醒着每一秒来回扯动。身体里仿佛住群小鬼,拿着刀叉外外剜心戳肺。有好几回,痛得老罗觉得自己魂魄都飘起来了,眼看要解脱了,却不能继续往上。老罗低头看,原来是身上那堆塑料管,将他缠实了。
因为没力气应付儿女们的嘘寒问暖,老罗半闭着眼装睡。儿女们的身影融化成一片颜色各异的色块,却散发出同样的焦虑。老罗在心里叹口气,为了他们,就再熬几天吧。
这时查房的男医生看老罗痛得眼珠子发鼓,建议吊些吗啡。儿女们将男医生轰了出去,小声讨论,谁都知道,吗啡不在医保的报销范围内。
装睡的老罗被击碎了。剧痛开始排山倒海。
他睁开眼,示意要纸笔。老罗喉咙驳着氧气管,说话得透过纸笔。字抖成一团,大概意思是:这白森森的被单盖着碜人,晚上睡不着觉,让人去取他表演用的那方黑布。
黑布很快取来,老罗让人撤掉被单,将黑布裹在身上。黑布就是魔术王国的国旗,象征着魔术师们的荣光和尊严。老头子像名牺牲的战士,肃穆的国旗盖住躯体,给病房添上一抹庄严的气氛。
老罗抚挲身上的黑布,眼角有粼光,手抖得厉害。儿女们见父亲沉浸到昔日时光中去,心情稍有放松。
老罗趁没人注意,将黑布盖过头,尔后猛然一扯,整个人就消失了。儿女们掀开黑布,望着一床你缠我绕的塑料管,都忘了要尖叫。
一年后,遥远的大洋彼岸的某国。
某个地下仓库的胖子房东气喘吁吁地砸着门锁。仓库是胖子父亲四十年前租出去的,租金是一年一付,租客从不露面,只通过银行汇款。但如今已经半年没有交租,又联络不上租客,只好打算砸锁重租。
门终于砸开,胖子按下门边的开关,白炽灯跳了几下,照亮整个地下室。一块宽顶到墙两边,高顶到天花板的玻璃墙,横贯胖子在面前。
玻璃后面,白骨累累,堆积如山,在白炽灯下有种吊诡的皎洁,像走进万人坑博物馆。仔细分辨,却是些小动物的骨头,像兔子,鸽子,金鱼之类,中间间杂些胶花,塑料球之类的垃圾。
白炽灯太刺眼,胖子手背贴在额前看,那白骨山的顶上,好像坐着一具穿着病服的骷髅。
看那骷髅的姿势,就好像是这些白骨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