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原来于我,既是一种仓皇的逃避,亦似一种渺茫的寻找——寻找着某些支撑,某些能解决重重困难的答案。
可能日子太顺,上帝遵循公平原则,于是,轰,我的世界就那么毫无预兆地塌陷了一角。
信任,曾以为坚如磐石,却在挚友精心编织的谎言中碎成齑粉,她卷起巨款消失的那天,我后背冷汗不止;至亲的猝然离去,更像一把钝刀,在心口反复拉扯,留下一个空荡、回响着呜咽的深洞。
那几年,天地骤然收紧了它的广袤,前路隐没于浓雾,举目四望,唯余一片令人窒息的苍茫。巨大的无助感如同无声的巨浪,一次次将我拍倒在现实的滩涂上,几近窒息。
该向何处去?又能抓住些什么?这沉重的苦该寄放在哪里?
我唯一的去处,只那书山纸海了。于是我沉潜进去,几乎将自己埋藏起来,不见任何人,不听任何声音,不想任何事。
躲进小楼成一统,管它春夏与秋冬!鲁迅先生也曾这般困窘无助吧!
六年光阴,我常夜不成寐,靠翻着一页又一页的书册度过。270本书册堆叠,300多万文字输出,垒成了纸砌的堡垒,也铺成了纸做的道路。
最初,我如饥似渴,只想在书中寻找解困之策,但终不见答案。
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竟在不知不觉间发觉,心中的焦灼风暴悄然平息,一片未曾料到的宁静在废墟上悄然浮现。
那份宁静并非来自难题的消解,而是源于灵魂的沉降——仿佛终于沉到了水底,触到了坚实的大地,心踏实了,安定了。
心境变了,眼里的世界也变了。
焦灼的棱角被磨平,代之的是平和的耐心。茫然无措被踏实的安稳取代,行为也自然而然随之而变:不再慌张地伸手抓取,而是平静地耕耘自己的一片片园地。
未曾想,柳暗花明山重水复,朋友陆续介绍来一些兼职,也有平台主动向我约稿,稿费虽少,却如涓滴不断汇入,甚至还有书商广告找上门来——生活的道路,仿佛在书页的微光里,渐渐清晰起来。
原来,所谓“好运”并非天降恩泽,不过是灵魂安稳、脚步踏实之后,世界自然向我展现的路径罢了。
感谢那些书籍与铅字,无言,却拥有最深沉的力量。
它们未替我填补现实的亏空,也无法缝合生死带来的裂痕。
然而,在那些密密麻麻的丛林里,在无数灵魂穿越时空的低语中,我那颗被风暴撕扯得七零八落的心,竟被这些沉默的符号,一点一滴,重新筑造了起来。
它们如细密的丝线,缠绕、连接、加固;如微小的基石,层层垒叠,在废墟之上悄然托起一个新的、更稳固的内在空间。
这空间里,风暴的声音渐弱,代之以一种深水般的沉静。这沉静不是遗忘,而是一种容纳万物的辽阔——它让我看清自身伤痛在人类永恒悲欢中的位置是如斯渺小,也让我听见内心深处那从未真正熄灭的微光。
于是,当内心的惊涛被这铅字筑起的堤岸驯服,当目光不再因慌乱而游离,世界的轮廓便在其本来的秩序中清晰显现。
那些伸来的援手,那些叩门的机遇,不过是心湖澄澈后,倒映回来的、世界原本就存在的善意微澜。
书籍,最终为我筑起的,并非隔绝苦难的高墙,而是一个让灵魂得以休憩、修复并重新校准方向的巢。
在这个由万千智慧与情感编织的巢中,我找回了凝视深渊而不被吞噬的定力,更找回了那双——能在破碎的缝隙里,依然辨认出光的方向,并最终被那光温柔照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