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塔上的红围巾


简介:

天才画家陈默带着未婚妻回到故乡,不料一幅诡异的画像揭开了他隐瞒多年的不堪往事。红围巾的主人,是否依旧站在在那雾塔之上,看着他呢?

雾塔上的红围巾

文|白银薯片



(一)

浓浓的晨雾遮蔽了天幕,唯有远处高耸的山峦,尚能在这大雾之中依稀分辨出轮廓,其余一切,似乎已经遁入虚空,了无踪迹。

突然,一阵刺耳的汽笛声,打破了这片死寂。只见一列绿皮火车从远处呼啸而来,冲破了层层的雾霭,朝着岚城驶去。

列车上的洗手间里,美琴正在对着便池呕吐,她刚把吃进胃里的面包牛奶都吐了个干净,又开始不住地吐着胆汁,脸色异常难看。而此时,站在她一旁搀扶着她的男人,是美琴的未婚夫陈默。陈默一边轻抚着美琴的脊背,一边面色凝重地思索着什么。

回到列车座位之后,陈默犹豫的问美琴是不是怀孕了。美琴笑了笑,说道:“看你……脸都黑了,你就这么不喜欢孩子吗?”

陈默将视线移向车窗,可窗外只有浓浓的大雾,以及两人在玻璃上的倒影而已。

“我是在担心你的身体,这几天,为了赶回老家,处理我母亲的丧事,你已经连着两天没好好休息了。要是在这个时候怀了孕,孩子能健康吗?”

美琴笑了笑,说道:“放心吧,我没怀孕,只是有些晕车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美琴没办法对这个男人生气,即便他态度冷漠,即便他行为幼稚,即便他甚至并不那么爱自己……但是美琴还是深爱着这个男人。为了他,甚至可以与自己的家人决裂。

美琴第一次见到陈默的时候,是在父亲的画廊后庭。当时,陈默还只是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他带着一幅油画,希望能够被画廊收藏。

面对这个身材消瘦,衣着邋遢的新人画家,大部分人是不会太过在意的。但是美琴却说服了她的父亲,留下了他的油画。此后,陈默的作品在业界,获得了巨大的轰动,他成为了艺术领域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不但顺利地获得了美琴父亲的资助,也得到了美琴的芳心。

美琴清楚地记得,当她把自己与陈默恋爱的事情告知父亲后,父亲显露出那种惊恐的表情。

“陈默他虽然是一个天才,可他同样也是一个恶魔。不要爱上错的人,否则你的人生就会被他变成地狱啊!”

可是美琴并不相信父亲的话,她信任陈默,同时她也信任自己的选择。她相信,自己的爱一定会得到应有的回报。

想着想着,美琴便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摸了摸陈默那棱角分明的面庞,想要再次确认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但他却挡开了美琴的手。

“对不起,我不喜欢别人碰我,这是我从小的毛病。”陈默解释道。

美琴摇了摇头,表示理解。

“陈默,跟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情好吗?我一直都很好奇,你的经历,还有你的爸爸妈妈,他们都是什么样的人呢?”

陈默看着窗外,沉默许久终于开口说道:“你不会喜欢的。”

“你的一切我都会接受,我是你的妻子。”

美琴灼灼的目光,使得陈默避无可避,最终他只好收回游移的眼神,讲起了自己童年的故事。

陈默的母亲名叫宗静,也是一名画家。她有着惊人的绘画天赋,但她的精神似乎不太正常。所以大二的时候她选择退学,回到了岚城老家。并在岚城幕山风景区里,买下了一栋别墅,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离开过幕山。

陈默就是在这座雾气缭绕的山林里,慢慢长大的。

陈默的父亲是一位守林人,每天都会背上一支双管猎枪,哼着俄罗斯民谣,悠闲的离开家,去保护山林中游客的安全。到了晚上,他就会在餐桌上给陈默讲他冒险的故事,比如他是如何杀死一只巨大的棕熊,或者用猎枪打死一只扑向他的白狼。但是,他的父亲最后还是死于野兽之口。

根据陈默的回忆,那是在他16岁的一天晚上,他的父亲和母亲大吵了一架。最后,父亲赌气冲入了漆黑的山林里。第二天,他的尸体就被人在山坡上发现了。身体和内脏都不见了,只留下了一颗人头和几根腿骨。

“你父亲怎么会不顾性命,就冲出去了呢?他可是守林人,应该知道晚上山林里有多危险啊。”

“也许是因为一幅画。我只记得,我的母亲拿出了一幅画,给我父亲看,之后,我父亲就像疯了一样,不顾一切的冲出了家门,再也没回来”

“一幅画……什么样的画?”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进过我母亲的画室,我也没看过她画的任何一幅画。不过,这次,我一定要找到那幅画,把事情调查清楚。”

陈默突然莫名地笑了起来,他已经许久不曾微笑了。不过,那种笑容,却让美琴感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二)

临近中午,列车终于抵达了岚城。美琴第一次来到这座雾气缭绕的山城,意外地发现,这里居然是一座非常现代化的边境小城。从火车站清晰的中朝双语指示牌,到出租车司机们那一尘不染的蓝色汽车。从干净整洁的柏油公路,到街道两旁错落有致的白色建筑群,这座城市的每一个细节都透露着它与众不同的精致感。

“你从来没有告诉我,你的家乡居然这么美。”美琴在出租车里看着窗外的风景,不禁感叹道。

陈默却说:“我一直想要永远离开这里,可最后还是回来了,这可能就是命吧。”陈默黯然说道。

美琴心中泛起一阵怜爱,她默默地握住了陈默的手。两人就这样,一路无话,最终进入幕山景区,来到了陈默儿时居住的那栋别墅的门前。

每年春夏时节,大量的南方游客都会来到幕山避暑消夏,这里就会变得异常热闹。但是夏季过后,大雾袭来,游客和商户都会纷纷离去,这里又变成了一个人迹罕至,气氛诡异的地方。

陈默的家,就坐落在暮山的西北山坡上。从这里向下望去,可以看到一大片苍茫的松林。它们层层叠叠的隐匿在迷雾之中,就好像是一群训练有素,又沉默寡言的士兵。共同守护着某个天大的秘密。

陈默用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打开了别墅的大门,没想到这房间里居然非常整洁。就好像主人昨天刚刚打扫过一样。陈默困惑地打开鞋柜,数了数拖鞋的数量,又急忙跑到了大厅摸了摸桌面,整个房间干净得一尘不染。

“这是刚刚清扫过的,怎么会……”陈默喃喃道。

“你母亲什么时候去世的?”美琴问。

“半个月前,我收到了我母亲去世的消息。”

“那,是不是这些天,你的亲戚来你家里了?”

“不可能,我母亲除了我,已经没有别的亲人了。等等……那幅画!”陈默突然想起了什么,马上不顾一切地冲上二楼。

美琴也匆忙跟了上去,来到楼上后,发现陈默正在用身体拼命撞击着二楼画室的大门。木质的大门非常老旧,只被撞了两下,就打开了。

两个人一起进入画室,发现屋子里面光线昏暗,每扇窗子都被暗红色的窗帘挡得严严实实。陈默将屋顶吊灯点亮,才看清了画室的全貌。

然而,当美琴看到这画室里的景象之后,险些叫出声来。原来在这房间里,每一面墙壁上,都挂满了同一个人的素描肖像画,一幅幅惟妙惟肖的肖像画,就像是一张张人脸,而每张脸上的双眼,都在此刻静静地注视着他们二人。

画中的人,是一位中年男子。他面容消瘦,留着精致的山羊胡子。看上去,很像是某位熟悉的艺术家。他在每张画像里,或笑或哭,或喜或悲,各个角度,全部都被展现了出来。就好像是一个人的一生,都被锁进了这间画室里面。

“这些画都是你母亲画的?”美琴问。

陈默点了点头。

“画里的男人是你的父亲?”美琴又问。

“我母亲只画我父亲肖像,从没画过别的事物。”陈默说道。

“你爸妈的感情真好啊……”美琴感叹道。随后,她来到窗前,打开厚重的窗帘,让氤氲的阳光涌入画室,并在阳光下,仔细地欣赏着这些画作。

不过当她再次仔细地观察这些作品的时候,却发现这些看似精致的画作,竟无法让她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温柔情感。每一幅画都透着一种冰冷的理性,亦或者说,是一种病态般的冷酷。这种感觉,与陈默的许多作品非常相似。

“你母亲的作品,与你的画很像啊。”美琴说道。

陈默没有回应,他正在画室里焦急地翻找着什么东西。突然间他从一大堆素描手稿里面抽出了一张油画。

美琴凑过一看,发现那副画居然是一张风景画。画中有一座雾塔,耸立在迷雾重重的松林之中。雾塔上站着一个女人,她脖子上披着一条红色的围巾。诡异的是,这条红得扎眼的围巾,竟被画成了在空中飘动着。

 “这幅画,好奇怪啊……”

美琴一边说着,一边看向陈默,却发现,陈默此刻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死死地盯着窗外,全身都在颤抖,嘴里不停地叨念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美琴困惑地看着陈默,随后又顺着他的目光,向窗外望去。

这时,她竟然发现,那幅画中的高塔,居然就耸立在窗外不远处。而令她惊讶的是,此时此刻,在高塔之上就站着一个披着红色的围巾的女人,与她手上这幅画里的情景,一模一样!

陈默无比震惊,丢下美琴独自冲出了房间。美琴怕陈默出事,也急忙跟了过去。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朝着雾塔的方向跑去。

这是一座非常老旧的高塔,大约有10米多高。它耸立在松林之中,像是一位沉默的老者。安静又不失威仪地注视着人间的悲欢离合,并为迷失在山雾中的旅行者,指引方向。

美琴随陈默,踩着锈迹斑斑的金属台阶,快步走到了雾塔的控制台上面。可是,那个女人早已离去。陈默围绕着控制台的转了一圈,什么都没有发现。

“那个人的影子,你也看到了是吗?”陈默问道,美琴点了点头。陈默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无比痛苦。他伏在铁架上。胸口开始剧烈的起伏。

美琴在他身后抚摸着他的背脊,安慰道:“陈默,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我可以帮你……”

“帮不了,你们谁都帮不了我的!”陈默朝着远处的松林拼命地大喊着。

“我是你的妻子啊,你为什么……”

“够了!我的事情不用你管。”陈默不再理会美琴,一个人失魂落魄地跑回了别墅。

美琴则独自站在雾塔之上,她望向远处的迷雾,心中却充满了失落和不甘之情。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依恋这个男人,她也不知道陈默为何永远背负着某种莫名的痛苦。

一直以来,美琴都希望能够撬开陈默坚硬的外壳,走进他的内心深处,并将他从痛苦的泥淖中拯救出来。这一次,美琴终于看到了希望,因为她发现,这幅让他如此惊慌失措的画,很有可能将是进入他内心深处最好的入口。

(三)

美琴独自来到山下,发现风景区里的店铺都大都已经关门歇业,只有靠近度假村大门的一家便利店还开着门。于是,美琴快步朝那里走了过去。

推开店门,迎面看到的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女孩嘴里叼着一支自动笔,双臂倚在玻璃柜台上,看到美琴进门有些意外,急忙朝后院叫妈妈,片刻后,一位中年妇女便忙从后门走了进来。

中年妇女面容苍老,眼眶微红,黑白间杂的头发被随意地盘成一个发髻。她看到了美琴之后,愣了数秒钟左右,才开口问起美琴的来意。

美琴礼貌地笑了笑,说自己要在山上住几天,所以要买些食物储备。

妇女问:“这么大的雾,你住山上多危险啊?”

“没关系,我只住两三天,我的亲人去世了,我是来处理丧事的。”美琴说。

“丧事?你该不会是陈默家里的人吧?”

“我是陈默的女朋友,您认识陈默和他母亲?”

“当然认识了,这么说陈默也回来了?”

“是的。”

“太好了,她妈妈之前突然发病,可是我给她垫付的医疗费的呢,你们能不能先把垫付的钱还给我啊。”中年女人急切的说道。

“好的,我明天就把钱送过来。对了,请问怎么称呼您呢?”

“叫我马阿姨就好了。”

“马阿姨,不知道您在风景区里有没有见到过一个披着红围巾的女人啊?”

“红围巾?你说的是小艾的母亲吧?”

“小艾?”

马阿姨看到美琴那茫然的神情,于是告诉了她小艾的事情。

当年,陈默还是初中生的时候。小艾是陈默的的同班同学。两个人非常要好,小艾也经常去陈默家里玩。可是突然有一天,小艾竟然莫名其妙地失踪了,整个小镇的警察和守林人在迷雾缭绕的大山里,一起寻找了十几天,始终都没有找到女孩。

小艾母亲无法接受自己女儿突然失踪的噩耗,精神崩溃,整个人都神智不清了。她从小艾的遗物中发现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如果你愿意,我们就在雾塔相见,披上你的红围巾,我带你去一个温暖的地方。”

小艾母亲认为这张字条是凶手所写的,所以她为了找到凶手,也披上了一条红围巾,每天都去雾塔上等着凶手出现。无论别人怎么劝阻,都不听。一个人着了魔一样,在那雾塔上风雨无阻的站了十年,始终要等到那个杀死自己女儿的凶手出现。

美琴提着一袋食物和饮料,朝山上走去。一路上,她不停思考着,试图要将今天她所知道的事情一一串联起来。

首先是陈默的初中同学顾小艾,突然失踪。其次是陈默的父亲,半夜突然冲出房间,最后丧命。最后,是陈默的母亲,她一辈子只画自己的丈夫,可最终,却画了一幅雾塔的风景画,那么这幅画又意味着什么呢?

美琴心不在焉的回到了别墅里,猛然抬头,发现此时天已经黑了。

远处的雾塔不知何时打开了信号灯。在漆黑的夜空下,透过浓浓的雾气,闪烁着暗淡而寂寞的红光。

美琴心中怀有万般滋味,脑中又藏满了疑虑。她踟蹰在别墅门前,竟一时不知如何进退。就在这时,陈默突然打开了大门,只见他穿着大衣,带拿着手电筒,俨然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

陈默一见到美琴,愣了一下,随后又大怒道:“你去哪了!”

美琴皱了皱眉,把手里的食品堆到陈默胸前。转身就要离开。陈默慌了神,丢下手里的东西,急忙跑上前紧紧地抱住了美琴。

“你别走,我不想一个人在这间屋子里。”

美琴,叹息一声,又转过身来看着陈默。过了片刻,两人终于相视一笑,双双回到屋里。

夜里,陈默点燃了壁炉,坐在沙发上,看着红色的火光思索着什么,美琴披着睡衣,走了过来,像一只温顺的白猫,钻进了陈默的怀里。

“陈默,你爱我吗?”美琴问道。

陈默闭上眼睛,反问:“美琴,你为什么会爱上我这种人呢?”

“当我第一次看见你的作品,我就明白,你的心理有着某种无法言说的痛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我知道,那种感觉就是我所相信的爱。”

“也许那不是什么爱,而是某种病。而且,你正在把那种病,传染给我。”

“我真希望你也被传染了,那样的话,我至少还可在你发病的时候,多问出几句实话。”

陈默愣了一下,随后又急忙补充问道:“你在山下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

“没有,我只是向山下便利店里的马阿姨,询问下午那个披红围巾的女人的事情,她说那个女人有可能是小艾的妈妈。”美琴盯着陈默的脸,一字一顿地说出了小艾的名字。

陈默突然毫无征兆地直起身,死死抱住美琴,大喊道:“别说了!别说了!”

美琴摸着陈默的头发,眼神里充满了幸福而慈爱的神情。她非常享受这个男人在无助的时刻,钻进他怀里的感觉。

“许多事情憋在心里,一辈子都解脱不了。只有说出来,我才能帮助你。”美琴握住陈默的手,热切地说道。

“可是,如果我把那团记忆从脑袋里挖了出来,你看到它是那么肮脏,你会怎么想我……”

“我会想帮你。”

陈默叹息一声,思考良久,终于开始一字一顿地讲述起了自己与小艾的那段不堪的往事。

(四)

初中时候,陈默就是一个非常不合群的人,他不喜欢学习,也不喜欢运动,更不喜欢交际。他惟一的爱好,就是在课本上面画自己的手。各种姿势,各种细节,他把自己的手画得惟妙惟肖。

但是,周围的同学并不欣赏他的画作,他们私下骂他怪胎,孤立他,甚至还会合伙欺负他。

某天下午,陈默因为上课画画,又被老师逐出了教室。他独自靠在走廊墙壁上,无所事事的翻看着自己的手心。就在这时,突然从走廊的尽头传来一阵女声的低吟。

那是一阵清风般的歌声,好像在陈默的耳边低低絮语。陈默伸长了脖子,想要看看是谁居然敢在走廊里唱歌,可是他只能看到一双黑色的皮凉鞋,在半空中悠悠摇摆。

陈默终于忍不住好奇心,弯下腰,避开教室的窗子,朝着走廊尽头悄悄地走了过去。最后,他在走廊尽头的窗台上,看到了一个女孩。此时,她正靠在窗边,一边望着远处的幕山,一边漫不经心地哼着歌。

灰蒙蒙的光,透过辩驳的玻璃,浅浅地照在女孩的脸上,为她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蒙上了一层莫名的沧桑。

陈默盯着女孩的脸,思维停滞了数秒钟。直到女孩转过头望向他,他才急忙收起自己的目光。

女孩笑了笑,低声问道:“有烟吗?”

陈默摇摇头。

女孩冷笑一声,又转过头去看窗外的景色。

陈默赌气地朝女孩走去,站在窗前用手指在窗子上勾勾画画起来。女孩看着陈默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她小声问道:“你是陈默吧,我听说过你的事,你真的是一个恋手癖吗?”

“不止……”

陈默自信满满地对女孩说道:“对着镜子哈气。”

“干嘛?”

“这是个魔术,你试试看。”

女孩犹豫了片刻,但还是凑了过去,对着窗子呼出一个哈气,冰冷的玻璃上慢慢凝结出白色的水雾。陈默之前涂抹的痕迹,也一下子显现了出来。

原来陈默刚才画在玻璃上面的,是女孩的侧脸。精巧的短发,细细的脖子,还有那一副慵懒而妩媚的神情,都被刻画的惟妙惟肖,很难相信,这只是他用手指头画出来的画像。

女孩惊喜地说:“你画得真好,看来谣言果然都不能相信。”

说罢,女孩从窗台上来,又从裤兜里抽出两支烟。放在嘴里点燃之后,把其中一支递给了陈默。

陈默愣了一下,但还是接过烟,小心翼翼的抽了一口,却被呛得重重地咳了两下。女孩看着陈默那窘迫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

随后,两个人又并排倚在窗口,望着窗外的暮山,一边悠悠地吞吐着薄荷味的迷烟,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了起来。

这本是一段有趣的往事,可是,在陈默回忆的时候,脸上却带着悲伤的表情。因为,那个递给他人生第一只香烟的女孩,就是顾小艾,那个给他带来无尽痛苦的女人。

顾小艾,几乎是陈默在初中交到的唯一一个朋友,她家境贫寒,父亲在很多年前就抛弃了他们母女,离家出走。她的母亲只能靠着在度假村里做帮佣,勉强糊口度日,每天都要工作到深夜才能回家。

后来,陈默的父母得知了小艾家里的情况,为了帮助小艾,他们跟小艾母亲商量,希望让两个孩子每天放学一起来他们家里写作业吃晚饭。等小艾的母亲下班后,再由陈默父亲开车送小艾下山回家。这样,小艾有人照看,陈默也有了伙伴。小艾母亲听到后,很快就答应了。

起初,有了小艾做伴,陈默的生活终于有了起色。每天开开心心的跟小艾一起回家写作业,一起玩耍。他开始认真听课,记笔记,并尽力完成作业,这种状况维持了半年左右,直到在半年后的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他的生活,发生了根本性的逆转。

那天,晚自习结束,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陈默只好给家里打电话,让父亲开车来接他们两人。

1个小时之后,父亲开着吉普车来到校门口。陈默和小艾顶着雨,跑进了父亲的车里。跑在前面的小艾,驾轻就熟地钻进了副驾驶的座位。陈默愣了一下,但并没有说什么,自己独自坐在了后座上。

一路上,父亲和小艾有说有笑,关系自然又融洽。陈默在后面一言不发,他突然想到,这半年来自己的父亲几乎每晚都要开车送小艾回家,难怪两个人关系这么好。

小艾,在车里非常放松,车开到中途,居然从书包里面拿出了两支香烟,放在嘴上点燃,随后竟然将其中一支塞入了陈默父亲的嘴中。

父亲的表情瞬间僵硬了,他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后视镜,急忙拿掉了自己嘴里的香烟。皱着眉头说道:“小艾啊,你年纪还小,怎么能抽烟呢?快把烟熄了!”

小艾有些意外,她似笑非笑地看着陈默的父亲,突然又意识到了什么,随后把两支烟随窗丢了出去。

此刻,三个人都安静了下来,车内的气氛也变得异常尴尬。

晚上,陈默做了一个梦,他梦到自己突然置身于山林之中,漆黑的山林里,只能看清前方停着一台汽车,这辆车就是父亲那辆军绿色的吉普车。汽车被父亲停在树林深处,此刻它正在轻微而有节奏地摆动着。

陈默心中升出一阵恐惧感,他不假思索地就要逃离这里,可是周围的松树像是一道道铁篱笆,将他和吉普车统统围了起来。

“打开车门。”一个声音从他耳边传来。可是陈默依然蹲坐的原地,他想从梦中醒来,但始终无法清醒。就在这时,他从地上摸到了一把双管猎枪。

当他端起这支猎枪的时候,恐惧感瞬间消失,心中仅剩下了嫉恨和痛苦。最终,他来到了吉普车门前,打开了车门。在车里的人发出惊叫的一瞬间,他迅速地扣动了扳机。

猎枪发出了震天的轰响声,这声音惊醒了松林中沉睡的野兽,也惊醒了陈默自己。

陈默骤然从床上坐起,冷汗和泪水混杂在他扭曲的脸上,心中被激起的怒气和杀意,久久不能散去,直到他掀开窗帘,看到窗外那空明的月光,才慢慢恢复了些许理智。

陈默看着壁炉里窜动的火苗,再次陷入深深地思之中。

美琴等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我生了一场大病,一个月没有去学校,这期间小艾总是以看望我的名义来我家,可是时间久了,终于还是漏了陷。我母亲也发觉了父亲和小艾的不伦行为,于是她逼迫小艾和父亲分开。可是没想到小艾特别叛逆,她不顾一切地让父亲带她离开这里,私奔到外面的世界。结果,她在林子里迷了路,我的父亲也被野兽杀死了。”

“等等……你不觉得,你父亲和小艾死的很蹊跷吗?这里明明是风景区,怎么可能有野兽呢?而且傍晚的时候,我独自一个人走上了山,也没有发现有野兽出没啊。”美琴问道。

陈默,想了想,反问道:“那你认为他们两是怎么死的呢?”

美琴从陈默的身上做了起来,她在睡衣外上又披上了一层围巾,在火炉边来回踱着步。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那个梦呢?”美琴问。

“你在怀疑是我杀了我父亲和小艾吗?”

美琴停下脚步,她再次看向陈默,发现眼前这个男人的面孔越发的模糊起来。她分不清陈默嘴里的话,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

“陈默,我不希望你骗我,这是我的底线。”

“这不就是你们想知道的真相吗,我对警察也是这么说的,我对邻居也是这么说的,我甚至对我自己都是这么说的。如果你不相信,那我再说什么的你都不会信的。”

 “我相信,只要你告诉我实情,我一定相信你。”美琴紧紧抓住陈默的双膝,激动地说道。

陈默双手掩面,痛苦纠结了好久,终于开口说道:“是我母亲,她……她是一个魔女。”

“什么?”

“我母亲可以把人的灵魂画进她的画像里,她一直在利用画像控制我和父亲。所以当她发现父亲出轨之后,先是操控父亲约小艾来到雾塔上,将她杀害并抛尸在深山里。之后,再让我父亲自杀。”

美琴瞪大了双眼,紧紧地盯着陈默的脸。她不敢相信刚才那番话,竟是从陈默嘴里说出来的。

“看吧!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我。你们都一样,没有人会把我的话当真!”陈默激动地喊道。

“陈默,我不是不信你,只是……我还来不及思考……”

“够了!我被她控制了这么多年,就是因为那副画,等我一定要找到它,一切就能真相大白了!”

说罢,陈默就跑上了二楼,继续去画室里翻找起来。

美琴已经被陈默真真假假的话,搞的疲惫不堪,所以她独自进入卧室,躺在床上,赌气不再理会陈默,任由他在楼上折腾。

这一夜,美琴几乎没有睡觉,她一直都在屏息凝神的听着楼上画室里传来的动静。希望陈默可以尽快恢复理智。可是楼上的四处翻找的声响,持续了整整一夜,直到第二天凌晨才恢复安静。

早上天还没亮,美琴披上外衣来到楼上画室,她看到陈默一个人颓然坐在地上,肩膀轻微地耸动着。画室里一片狼藉,几乎所有的画像都被他丢在地上。

美琴跨过那些被毁坏的肖像画。蹲在陈默的身边,抱住他不停颤抖的身体说道:“陈默,不要再这样了,你让我觉得很害怕。”

“为什么找不到了,那副画为什么找不到了,我明明看她天天拿在手里的啊……”

“不要再管什么画了,即便是诅咒,你也已经得到了解脱。我们好好安葬了你的母亲,然后把这里的一切通通忘掉,好吗?”

美琴被陈默紧紧地抱住,她可以感受到陈默那滚烫的泪水滴在她的脖子上。她可以感受到陈默那激烈的呼吸声在她胸口起伏。

过了好久,陈默终于恢复了理智,他趴在美琴耳边,闷声说道:“谢谢你……”

温柔的朝阳冲破了厚厚的大雾,穿过画室里的落地窗,照在了美琴的脸上。

这一声谢谢,美琴等了太久,此刻她终于流下了幸福的泪水。可是,一阵秋风过后,那束晨光再次被大雾遮挡了起来。

(五)

母亲的葬礼,办的非常仓促。前来吊唁的只有马阿姨和山下的几位老邻居。美琴有些好奇,她问陈默为什么不通知母亲的家人来参加葬礼。

陈默幽幽说道:“我母亲和她的家人很早就决裂了。我从没有见过她的亲戚,也不知道该怎么联系他们。”

美琴看着空荡荡的灵堂,忽然想起了自己当初离家出走时的情景,心中不禁生出一种莫名的悲凉感。

从美琴离家出走的那天算起,她已经1年没有见过父亲了。

美琴曾幻想,只要自己与陈默能够生活幸福,父亲早晚会接纳他们。可是这1年中,她无数次偷偷给父亲打电话,希望求得他的原谅,父亲都不肯亲自接听,只是让秘书传话,说任何事情都要回家当面再谈。

美琴终于明白,原来这个世界没有任何感情是完全牢不可破的,哪怕是父女之间的生养之情。

美琴仔细端详着陈默母亲的骨灰盒,终于忍不住问陈默:“你母亲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她的家人到死都不能原谅她呢?”

陈默指了指母亲在灵堂前的照片,问道:“你看这张照片,你觉得这是她什么时候拍的?”

美琴仔细看了看母亲的这张黑白遗照,照片里的母亲,梳着一头乌黑的长发,目光宁静而安详,嘴角微微上扬,脸颊上露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看起来像是一位初为人母的美丽少妇。

“她看起来很年轻,应该是在你很小的候拍的吧?”美琴答道。

“这是我母亲半年前拍的,她把照片寄给我,希望能让我回家看望她。”

“什么,半年前?”

“我母亲今年也只有41岁,她生我的时候,甚至还不到18岁。也就是说,我猜母亲一定是因为在学校突然怀了孕,所以才被迫退学的。同样,正是因为她不肯把我打掉,坚持生下了我,所以才跟家人决裂的。”

“可是,你的父亲……不是当地的守林人吗?他怎么会和你母亲在大学就认识了?”

就在这时,马阿姨突然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她带着女儿走过来。她先是与二人寒暄了几句。随后,又生硬地拉着陈默,要跟他单独谈谈母亲临终时候的事情。

美琴很自觉,带着马阿姨的女儿来到了灵堂外面。

女孩的名字叫做马玥,她对美琴的印象很好,两个人也聊的特别投缘。美琴给她讲了很多画家的趣事,而她则告诉了美琴很多陈默家里的事情,包括陈默母亲平日生活的事情,还有陈默上初中时候被人欺负的事情。

美琴又问马玥陈默父亲的事情,可是马玥愣了一下,说陈默从小到大始终是由母亲抚养长大的,从来就不存在什么父亲。

“陈默……怎么可能没有父亲,他父亲不是守林员吗?”美琴继续问。

“陈默他们家可是在度假区买了一栋别墅,守林员怎么可能有那么多钱?反正我从来没见过他父亲。我们这边都在传,陈默是有钱人家的私生子,所以才会一直在学校被同学欺负。”

这个消息简直是晴天霹雳,彻底颠覆了美琴所有的想法。美琴马上找到了来参加葬礼的人,问他们陈默父亲的事情,得到的答案全都是一样的,那就是,陈默从小到大都是由母亲独自抚养长大的,根本就没有什么守林员的父亲。

就在美琴陷入深深的迷茫之时,陈默和马阿姨从灵堂里走了出来。马阿姨向陈默告别,而此时的陈默,两只手上正捧着一支双管猎枪。

葬礼结束,陈默开车带着美琴回到别墅区。一路上,陈默发现美琴始终愁眉不展,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便开口问道:“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美琴向车后座瞥了一眼,反问陈默:“那支猎枪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我父亲一直用的猎枪,我跟你说过的。我母亲进医院时候,马阿姨她怕被外人偷走了,就先拿到自己家里保存起来,今天才还给我。对了,我母亲去世那些图天,一直是马阿姨帮着收拾我们家的房子呢……”

“陈默,你父亲真的是守林人吗?”美琴突然问道。

“是啊,怎么了?”

美琴的嘴唇开始颤抖起来,眼前变得一片漆黑,尽管她始终努力地想要克制自己的怒火,但是长久积压的怨念,终于被这句轻描淡写的回答所引爆。

“停车!”美琴无可抑制地在车内大喊。

陈默受了惊吓,猛踩刹车,汽车发出一阵尖刺的怪叫,终于停在了路边。不等陈默反应,美琴马上推开车门跳出去,顺着坡道向山下走。

陈默丢下汽车,急忙追了过去。他一把抓住美琴的胳膊,责问道:“你这人怎么说变脸就变脸,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泪水终于冲破美琴理智的防线,伴着她绝望的目光从眼中夺眶而出。

“陈默,你太让我失望了。为了你,我舍弃了一切,我抛弃了我的家人,我放弃了我的事业。我只是想要你真心对我,可你为什么总是一次次骗我,一次次撒谎!”

“我没有骗你,我也从来没有让你为我牺牲,是你想得太多了。”

陈默脸上毫无表情,他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尖刀,狠狠戳进美琴的心里。

“是啊,是我想太多了……我以为你真心爱我,我以为你会坦诚待我。可是,我错了,你是一个自私的魔鬼,无论我为你付出什么,你都不会为我做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改变!”

美琴奋力挣脱着陈默的双手,可是陈默始终不肯撒手。他急切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发誓我真的没有对你撒谎啊!”

“没有撒谎?你一直在说你有一个父亲,可是我问了所有的人,你的每一个邻居都告诉我,你的母亲从你出生到你离家出走,一直是一个人在照顾你的!你之前对我讲的所有的话,什么父亲是守林人,什么父亲抢走了你的初恋,什么你的母亲用画像控制了你的父亲杀了小艾,一个比一个荒诞不经。你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一个可以被你随意戏弄的傻瓜吗!”

“美琴,你听我解释,我绝对没有对你撒谎,我说的……”

陈默正准备辩解,可就在这时,他突然愣住了,他的目光越过美琴的肩膀,穿过重重叠叠的松林,透过迷迷蒙蒙的山雾,又一次聚焦在了那座雾塔之上。

“是她!又是她!”陈默大喊道。不等美琴反应,便端起猎枪朝着雾塔的方向冲了过去。

美琴在原地犹豫了起来,她不想再去理会那个一惊一乍的骗子,她已经身心俱疲了。可是看到他那气势汹汹的样子,再加上那支恐怖的猎枪,这让她的心里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最终,美琴还是心软了下来,又急匆匆地跟了过去。

陈默端着枪,跑到了雾塔下面,这一次他没再上去,而是径直地继续向前追。结果不出所料,很快他就看到了那个带着红围巾的女人的身影。

“站住!再跑我就开枪了!”陈默一边跑一边朝着那个身影大喊。

终于,陈默和美琴两个人将这个披着红围巾的女人围在了一颗大树下面。女人背对着二人,双手支撑着树干不停地喘息着。

女人穿着一件黑色风衣,脖子上垂着一条红色围脖,因为刚刚剧烈的跑动,扣子松开,围脖已经缠在又黑又长的头发上面,摇摇欲坠。

“顾阿姨,是你吗?”陈默喘着气,情绪激动地问道。

女人的肩膀开始微微地耸动了起来,伴随着她那低沉而压抑的冷笑,她终于缓缓地转过身来,在美琴和陈默面前露出了真正的面目。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下来,一滴冷汗悬在美琴的额头上,她怎么也没想到,面前这个带着红围巾的女人,竟然是陈默的母亲。

“妈?你没死?”

“默默……你终于回来了。”母亲微笑着,对陈默展开了怀抱。

但陈默却踟蹰不前,他困惑地望着母亲,片刻后,终于想到了什么,便气得浑身颤抖,大喊道:“你骗我?你居然装死骗我回来?”

“妈妈这些年,一遍遍给你写信,打电话,只是想让你回来看看我。可你始终不肯,我除了说自己死了,还能怎么办?”

“所以你就披着那条红围巾,假扮成顾阿姨。不断地暗示我,威胁我?等等……那些骨灰是谁的?”

听到这句话,母亲又开始笑了起来,但是这次的笑容显得异常扭曲。

“骨灰自然是那个贱人的母亲啊,每天都站在我窗前,惹我心烦,终于有一天。我想到了一个利用她的好办法,就把她从塔上推了下去。再让马姐为我作证,让所有人都以为我已经死掉了。”

“你想怎么样?”

“永远不要再离开我,不然我会展开那副画,亲手毁掉你的一切……”

陈默突然面露杀气,飞快地捡起地上的猎枪,将枪口对准母亲。

“你疯了,别想控制我!”

“不要!”这时,美琴突然冲了上来,展开双臂站在了枪口前。

“陈默,她是你母亲啊!”

“让开!你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你就告诉我啊!”

就在两人僵持的时候,母亲突然大笑了起来她,面带嘲讽地看着美琴,缓缓说道:“这么说,你还不知道他的真面目是吗?那我就给你讲讲他的故事吧……”

“不!不要告诉他!”

“你杀了我也没用!我已经把所有的事情做了录音,交给了马姐,我告诉她如果我死了,我的财产就给她,她一定会找到那些录音,然后,所有的人,都知道我们的故事了……”

陈默终于泄了气,他丢下枪,颓然跪倒在地。

“我求你,不要再说了,放过我吧。”

“这就乖了,来,让妈妈再抱抱你。”

母亲再次张开怀抱,陈默步履沉重地来到母亲身边,投入了母亲的怀中。可没过一会,陈默便突然失去了意识,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陈默!”美琴惊叫道。

母亲缓缓起身,走到美琴面前,她仔细端详着美琴的的脸,随后说道:“仔细看,你和那个顾小艾还真有几分相似呢……”

“伯母,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从此把陈默忘掉,自己离开这里。要么,你就陪着他永远迷失在这里。”

“我只想带陈默离开。”美琴目光坚定的看着陈默的母亲。

“我想你还是不了解他,看来我有必要给你讲讲我和陈默的故事了。”

这是一个罪恶而扭曲的故事,一切的根源都来自那副父亲的肖像画。

母亲16岁那年,她被著名的艺术学院破格录取,成为了年龄最小的学生。可是在学校里,发生了一件非常不幸的事情,那就是她被自己的导师诱奸,并怀了孩子。

导师本来以为母亲与其他的女学生一样,只要花点钱,用威逼利诱的手段就可以摆平。

可是母亲却要导师跟她结婚,否则就将孩子生下来,并让所有人都知道导师的行为,哪怕毁掉自己的人生也在所不惜。

在母亲执拗而疯狂的威逼下,导师最后竟然铤而走险,想要害死母亲,可是最终,他的罪行被发现,导师身败名裂,跳楼自尽。

母亲的家人,同学,朋友,甚至是校方,所有人都在劝母亲做掉孩子,重新生活,可是母亲还是如此的执着,她不惜主动退学,与家人决裂,也要生下陈默。

最后,母亲独自带着孩子来到了幕山,因为幕山是导师的故乡,她要在这里将陈默养大。

导师临死前,出于愧疚,将自己灰色收入的账号交给了母亲,母亲用导师的钱,在幕山风景区买下了一栋别墅。从此过上了隐居的生活。

“这么说,那间画室里的肖像画,就是你导师的画像?”美琴问。

母亲点了点头,她看了看昏迷在自己怀里的陈默,说道:“他们真的很像,我知道,他一定是投胎到了我的肚子里,想要弥补对我的伤害。”

“后来呢?”

“后来……我将陈默抚养长大,我发现,他果然是我爱的那个人,所以我和他又一次相爱了。我们是一体的,我们又如此的相爱,直到,那个贱人出现。这一切都被她给搅乱了!”

“你说的是顾小艾?”

“是的,那个贱人不但勾引陈默,还私下里做肉皮生意。我把他的事情告诉陈默,可是陈默不但不信,还要和她私奔,离开我。所以我只能找到了她的老顾客,来收拾那个贱人。”

“老顾客?”

“就是马姐家的男人,他是山上的护林员,我刚来的时候,他很照顾我,所以我一度以为他是一个热心肠的邻居,可是后来才发现,这个男人其实是一个色魔,经常沾花惹草。有一天他来我家,正巧见到了顾小艾,一眼认了出来。他告诉我,这个女孩是个不良少女,曾经做过援交妹。

“于是,我许诺给他一笔钱,让她帮我解决掉这个女孩。他办事的效率很高,没几天就让那个女孩失踪了,可是我没想到的是,他居然用这件事情来要挟我。不但要我所以得积蓄,还要我给他做情妇。

“好在我有陈默,陈默抢过了他的枪,追着他跑到外面,打死那个禽兽。”

“可是,陈默为什么说护林员是他的父亲呢?”

“那个家伙深夜从我家跑了出来又死掉了,不解释是不行的。所以我让陈默说,这个男人是陈默的亲生父亲,而我则是他包养的情妇。这样,警察就不会怀疑我们杀死他了。”

“可是马阿姨知道啊,她不会怀疑你吗?”

“马姐只会感谢我,她丈夫没本事赚钱,还得了一身花柳病,家里面早就债台高筑了。是我在他丈夫死后,一直接济他们母女,所以她才会配合我演了这么一出戏。”

“可你费尽心机,把陈默骗回来又有什么用呢?他已经长大了,不可能受你摆布。”美琴说道。

“我得了癌症,我想在我最后的时刻,能够让默默回到我身边。可是我无数次写信给他,求他回来看看我,他都不相信。最后,我实在无可奈何,才会想到这个办法。”

美琴仔细地端详着陈默的母亲,这个女人实在是太年轻了,她根本不像是一个26岁男人的母亲。她看着她,竟然入了神。心中不由得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怜悯之情。

“我也可以留下来吗?”

“你?为什么?”

“不管你之前做了什么,你毕竟是陈默的生母。如果你真的要离开人世了,那么,我想和陈默一起,陪你到最后。”

听到这句话,母亲再次笑了起来,她的笑是如此的贪婪而诡异。

“你确定吗?真的要和陈默一起,留下来陪着我?”

母亲一步步走进美琴,周边的空气随着她的逼近,开始慢慢凝结成冰雾。

“我……我……”

不知道为什么,美琴眼前似乎产生了某种幻觉,她感觉母亲的身体在慢慢变大,慢慢变得虚无,像一团黑色的迷雾,在风中展开,将她包裹住。

就在这时,陈默突然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朝着那团黑色的迷雾狠狠地开了一枪,迷雾瞬间散开。整个林间,响起了疯狂的嘶吼之声。

“美琴!快跑!”陈默大喊道。

美琴猛然惊醒,不由自主的顺着斜坡向山下跑去。可没跑几步,就听到后面陈默又发出了痛苦的呻吟之声。

美琴急忙回头,发现陈默居然手持着猎枪,气势汹汹地朝自己走了过来。那一瞬间,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感,她抱住自己的肚子。转身继续向下跑去。而身后则响起了越来越急切的脚步声。

美琴拼命地跑着,拼命地跑着,可是那脚步声却越来越清晰。慌乱之中,她一脚踏空,狠狠地摔倒在了地上。

陈默来到美琴身边,他的表情时而痛苦,时而凶恶,好像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在支配着他的身体。他艰难的举起了枪,颤抖地对着美琴的身体。

“母亲,求你放了她吧……”陈默自言自语道。

“不要,不要杀我。我怀孕了,我怀了你的孩子。”美琴捂着自己的肚子哀求道。

听到了这句话,陈默突然愣住了。他的目光再次变得混沌起来,他俯下身子,凑到了美琴身边。仔细端详着美琴的身体。嘴里发出呜呜的怪叫声。

“真的?太好了,太好了……我就说过,你永生永世都脱离不了我的手心。哈哈哈哈……”

此时的陈默,亦或者说是被某种神奇的力量所控制的陈默,伸出了手轻柔地抚摸着美琴的肚子,显露出贪婪而兴奋的目光。随后,他的身体开始剧烈的抖动起来,一股股黑色的气流顺着手指,向美琴的肚子上蔓延开来。

美琴挣扎着想要起身,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她腹中剧痛,身上没有一点力气。只能不停地哀求。

就在这时,陈默利用自己最后的力气,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倒在地上,将手中的猎枪扔在了美琴的脚下。

“美琴!打死我!快打死我!”

“不……不要!”

“为了我们的孩子,不然她会把我们的孩子也毁掉的!”

“可……可我不能。”

“快动手!我太累了,我求求你,让我解脱吧,我知道的你是个善良的女孩,总是在为别人牺牲自己。可是你现在已经不是女孩了,你不是一个人。你要为自己,为我们的孩子着想!快开枪啊!”

“砰!”

又是一声枪响,惊得松林间麻雀四散而飞。

(六)

火车,穿过浓浓的迷雾,向着远方开去。列车上,有一个女子,倚在车窗边。她头发有些散乱,双手轻柔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失神地望着渐渐消融在迷雾中的岚城。嘴里哼起了轻柔的儿歌。

“快到家了,小陈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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