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里热气难当,檀宁寺因是佛门静地,松柏翠绿,却是一片清凉,阿妩一步一台阶,祁衍落后她一阶,不紧不慢地跟着,她有个毛病,走路不上心,平地也会趔趄,台阶窄,不好同步,他落后一步防止她摔了。
祁衍想起第二次见她就是在檀宁寺,年夜后没有联系,再遇见也纯属意外,那天天气不好,阴沉沉的,他不信佛,只是久经利益场,他需要一个心安的地方,寺庙很合适,够安静,他从住持处出来,穿过大殿时看见了阿妩,自祁衍第一眼看见她时便知道她迷人,一颦一笑,恰到好处,像是古代画里的仕女,又偏偏随意自在。
她站在佛像前,侧对着他,头微微垂着,对着身边的小男孩笑,祁衍听见那个孩子在问:“姐姐,佛祖总是笑吗?他有没有别的表情?”
阿妩摸摸他的头,“当然有啊,金刚就是佛菩萨身边的,但他就是很凶很威严的样子呀。”
“那为什么菩萨不凶呢?”
阿妩笑开,仿若一朵芙蓉花,殿中光线昏暗,但不妨碍祁衍看到她美好的侧脸,“阿靖知不知道有个人和你问了一样的问题呢。”
她拉起小孩子的手,走到殿外松柏树下的台阶上坐着,声音温软,比起江南女子的软糯却多了一分清和,“隋朝时,有个人叫薛道卫,有一次,他问寺里的小和尚,说:金刚何为怒目?菩萨为何低眉?小和尚就回答他:金刚怒目,所以降伏四魔;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就是说金刚威猛是因为他的责任是降妖除魔,菩萨要和善才能让每个人都感受到善意,然后加以学习。虽然方式不同,但他们的目的其实是一样的,”顺手把脸侧的碎发理向耳畔,露出可爱的耳垂,“所以,阿靖,我们不能因为一个人的外表去断定他的内心。”
阳光细细碎碎撒在她的脸上,光影相间,殿外的香炉烟雾模糊了她的神色,但祁衍就是知道,那一定是动人的恬静。他突然萌生出一股满足感,这样温柔真实的阿妩。没有初见的冷淡,没有被迫和他交谈的尴尬,美好得不像话。
……
“回神了,你在看什么?”一只白嫩的手在他眼前晃动。
祁衍反应过来,哑然失笑,“没什么”,抓住她的手细细摩挲,看着她笑弯的眉眼,忍不住靠近些。
阿妩眼见他越靠越近,一只手指戳着他的肩膀推远些,“干嘛呢,佛门圣地,注意形象。”
祁衍握住那根手指,进而把整只手压在手心里,再度靠近,“我不信佛。”
“哈,”阿妩笑出声,捏捏他的脸颊,触感很好,忍不住再捏捏,“乖一点,佛祖会看到。”说完先行跑走。
祁衍愣了愣,转而低声笑,这是…被调戏了,史无前例啊,不过,感觉还不错。
回去前,在殿外长凳上坐会儿,阿妩问他,“你刚才站佛像前那么久,干嘛呢?”
祁衍很认真地回答:“我在求佛。”他顿了顿,垂眸对上阿妩清亮的眼睛,眼底漆黑深邃,缓慢说道,“我想要他能帮我在下一世也遇到今天一起来的这个女孩。”
粉色自耳后蔓延上脸颊,好像有点热,对视间,空气中有暧昧因子在流动,阿妩先行转开眼神,忍不住用手扇了扇,有些舍不得,偏头看回去,“那这一世呢?”
祁衍挑了挑眉,笃定又宠溺,“我觉得这一世你已经逃不开了,不是吗?”
不意外地看到女孩儿脸更红了,微垂下头,黑色波浪发尾扫过粉白脸颊垂落胸口,眼睫慌乱地扑闪,祁衍心头一热,暗暗叹口气,啧,好像太高估自己的克制力了,不过,他向来不是个让自已吃亏的人。扣住她的后脑,趁对方还没有缓过神,俯身压下去,没有深入,只是勾勒唇形,阿妩脑中却仿若炸开,身体僵硬,待她回过神打算推开,他却好像料到般退开,浅尝辄止,但也足够缠绵悱恻。
阿妩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眼里水光迷蒙,脸红到滴血“你,你”她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这还是那个清高矜贵的祁衍吗?虽然今天寺庙除了他们没有上香人,但难保不会有人看见,更何况,这是清静地啊。
大约是怕对方恼了,祁衍揉揉她细嫩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眼底还有未完全沉降下的欲色,她眼里因刚才升起朦胧雾气,唇色经浸润后愈加艳丽,墨色又翻涌起来,他抬手遮住她的眼睛,毫无诚意地道歉,“阿妩,对不起。”
殿内念经声迭起,庄严祥和,他们就在殿外……只隔着木墙,虽是于理不合,但竟让人隐隐感到刺激新奇,呜咽一声,钻进他怀里,不要见人了,太丢脸了,但终究也不太恼得起来,大概是疯了。
祁衍摸摸怀里女孩的头,搂紧她的腰,她的身上沾了一点环香的气味,明明是静心凝神的作用,却让他沉沦得更厉害了,得寸进尺地低头在她耳边叹气,灼热的气息喷在她敏感的耳边,惹得阿妩用手去挡,他声音喑哑,分明,就是故意的,“但是情不自禁。”
回应他的是对方的腰间狠心一拧,忍无可忍了。
祁衍吃痛,却低低笑开来,胸腔震动,引得怀中人手上更用力了。
开车回去路上,阿妩坐上副驾驶才记得刚才忘记问的问题,又想起那一幕,羞愤瞪他一眼,接受到女孩的恼意后,祁衍捏捏她的柔软的耳垂示好,尽管心情很好,也不敢表露出来,太过分就不好了。
阿妩偏头躲开他的手,笑他:“你不是不信佛吗?怎么又求佛了?”
祁衍眉眼舒展,面部线条都缓和下来,“阿妩,只有失去方向的人才需要一个所谓的信仰,但是对你,我需要,我害怕你的每一次拒绝,恐慌下辈子你不属于我,我需要足够的信心来构建一所金屋,藏起你,独占你。”车内很安静,只听见了他平静的声音,他以郑重又平缓的语气在向她坦白,他的不安,他的贪婪。
他分神对上她的眼睛,深沉一片,眼中的渴望和眷恋暴露无遗,铺天盖地般,将她牢牢锁住,“阿妩,我的执念,该如何救赎?”
佛家讲求放下执念,追求“空”,但遇上她,他注定没有佛缘,既然如此,他势必拉她下神坛,跌入红尘。
由始至终,除了这一眼,他都没有看她,好像不过是正常车内无聊地交谈,阿妩呆愣地盯着他好看的眉眼,没有说话,只是一瞬间,心里泛滥成灾。
她恍然想起仓央嘉措的那首诗:
“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当年这位佛家情圣的无奈她想得明白,但若是她,宁负如来,绝不负卿。
这样的祁衍啊,她如何舍得他独自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