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家书》摘记
读了月余,终于将《曾国藩家书》读完了,感叹曾文正公一生自律之恒强,现将书中颇有感悟之处摘录于此,与诸君共勉。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且苟能发奋自立,则家塾可读书,即狂野之地,热闹之场,亦可读书,负薪牧豕,皆可读书。
《大学》之纲领,自我观之,其致功之处,则仅二者而已:曰格物,曰诚意。格物,致知之事也。诚意,力行之事也。格者,即格物而穷其理也。所谓诚意者,即其所知而力行之,是不欺也,知一句便行一句,此力行之事也。
吾人只有进德、修业两事靠得住。进德,则孝悌仁义是也;修业,则诗文作字也。此二者皆由我作主,得尺则我之尺,得寸则我之寸。至于功名富贵,悉由命定,丝毫不能自主。
吾尝见朋友中牢骚太甚者,其后必多抑塞。盖无故而怨天,则天必不许;无故而尤人,则人必不服。
古之成大事者,规模远大与综理密微,二者缺一不可。
凡人做一事,必须全副精神,注在此一事,首尾不懈。不可见异思迁,做这样想那样,坐这山望那山。人而无恒,终身一无所成。余生平坐无恒流弊极大,今老矣,不能不教诫吾弟吾子。
古来言凶德致败者,约有二端:曰长傲,曰多言。凡心中不可有所恃,心有所恃,则达于面貌。
大抵胸中抑郁,怨天尤人,不特不可以涉世,亦非所以养德;不特无以养德,亦非所以保身。
自古圣贤豪杰、文人才士,其志事不同,而其豁达光明之胸,大略相同。以诗言之,必先有豁达光明之识,而后有恬淡冲融之趣。
古来大战争、大事业,人谋仅占十分之三,天意恒居十分之七。往往积劳之人,非即成名之人;成名之人,非即享福之人。
故吾辈在自修处求强则可,在胜人处求强则不可。
余昔年自负本领甚大,可屈可伸,可行可藏,又每见得人家不是。自从丁巳、戊午大悔大悟之后,乃知自己全无本领,凡事都见得人家有几分是处。大约以能立能达为体,以不怨不尤为用。立者,发奋自强,站得住也;达者,办事圆融,行得通也。
为学譬如熬肉,先须用猛火煮,然后用慢火温。用功譬如掘井,与其多掘数井而皆不及泉,何若老守一井,力求及泉而用之不竭乎。
予尝谓天下万事万理,皆出于乾坤二卦,即以作字论之:纯以神行,大气鼓荡,脉络周通,潜心内转,此乾道也;结构精巧,向背有法,修短合度,此坤道也。凡乾以神气言,凡坤以形质言,礼乐不可斯须去身。
科名有无迟早,总由前定,丝毫不能勉强。吾辈读书,只有两事:一曰进德之事,讲求乎诚正修齐之道,以图无忝所生;一者修业之事,操习乎记诵词章之术,以图自卫其身。
卫身莫大如谋食。农工商,劳力以求食者也;士,劳心以求食者也。农果力耕,虽有饥馑,必有丰年;商果积货,虽有壅滞,必有通时;士果能精其业,安见其终不得科名哉?
凡专一业之人,必有心得,亦必有疑义。
盖士人读书,第一要有志,第二要有识,第三要有恒。有志则断不敢为下流。有识则知学问无尽,不敢以一得自足,如河伯之观海,如井蛙之窥天,皆无识也。有恒则断无不成之事。此三者缺一不可。
为人子者,若使父母见得我好些,谓诸兄弟俱不及我,这便是不孝。若使族党称道我好些,谓诸多兄弟俱不如我,这便是不悌。盖使父母心中有贤惠之分,使族党口中有贤惠之分,则必其平日有讨好的意思,暗用机计,使自己得好名声,而使其兄弟得坏名声,必其后日之嫌隙,由此而生也。
读经有一耐字决。一句不通,不看下句;今日不通,明日再读;今年不通,明年再读,此所谓耐也。读史之法,莫妙于设身处地,每看一处,如我便与当时之人,酬酢笑语于其间。不必人人皆能记也,但记一人,则恍如接其人;不必事事皆能记也,但记一事,则恍如亲其事。经以穷理,史以考事,舍此二者,更别无学矣。
不如安分耐烦,寂处里闾,无师无友,挺然特立,作第一等人物,此则我之所期于诸弟者也。
曾以为学四事勉儿辈:一曰看生书宜求速,不多读则太陋;一曰温旧书宜求熟,不背诵则易忘;一曰习字宜有恒,不善写则如身之无衣,山之无木;一曰作文宜苦思,不善作则如人之哑不能言,马之跛不能行。
我县新官加赋,我家不必答言,任他加多少,我家依而行之。如有告官者,我家不必入场。凡大员之家,无半字涉公议。
凡一家之中,勤敬二字,能守得几分,未有不兴;若全无一分,无有不败;和字能守得几分,未有不兴;不和未有不败者。
祸福由天主之,善恶由人主之。由天主者,无可如何,只得听之;由人主者,尽得一分算一分,撑得一日算一日。第一贵兄弟和睦。第二贵孝道。第三要实行勤俭二字。
每遇得意之时,即有失意之事相随而至。家庭不可说厉害话,此言精当之至,足抵万金。
治家八字决:书蔬鱼猪,早扫考宝。
养生三不信:不信地仙人,不信医药,不信僧巫。
为人处世八本:读书以训诂为本,作诗文以声调为本,事亲以得欢心为本,养身以戒恼怒为本,立身以不妄语为本,居家以不晏起为本,做官以不要钱为本,行军以不扰民为本。
勤苦为体,谦逊为用。
史尝观《易》之道,察盈虚消息之理,而知人不可无缺陷也,日中则昃,月盈则亏,天有孤虚,地阙东南,未有常全而不缺者,剥也者,复之机也,君子以为可喜也!夬也者,妒之渐也,君子以为可危也!君子但知有悔耳,悔者,所以守其缺而不敢求全也。小人则时时求全,全者既得而吝与凶随之矣。
凡仁心之发,必一鼓作气,尽吾力之所能为,稍有转念,则疑心生,私心亦生。疑心生则计较多而出纳吝矣,私心生则好恶偏而轻重乘矣。
凡事皆贵专,求师不专,则受益也不入;求友不专,则博爱而不亲。心有所专宗,而博观他途以扩其识,亦无不可;无所专宗,而见异思迁,此眩彼夺,则大不可。
居官以耐烦为第一要义,带勇亦然。
厚饷养兵,以养将领之廉,而作军士之气。
至于担当大事,全在明强二字。凡事非气不举,非刚不济,即修身齐家,亦须以明强为本。
人之生死,早迟、时刻、自有一定,不可强也。余生平之失,在志大而才疏,有实心而乏实力,坐是百无一成。凡人为一事,以专而精,以纷而散。荀子称“耳不两听而聪,目不两视而明”,庄子称“用志不纷,乃凝于神”。
吾谓读书不求强记,此亦养身之道。凡求强记者,尚有好名之心,横亘于方寸,故愈不能记。若全无名心,记亦可,不记亦可,此心宽然无累,反觉安舒,或反能记一二处,亦未可知。
观人之法,以有操守而无官气,多条理而少大言为主。
吾于凡事皆守“尽其在我,听其在天”二语,即养生之道亦然。体强者,如富人因戒奢而益富;体弱者,如贫人因节啬而自全。节啬非独食色之性也,即读书用心,亦宜检约,不使太过。养生以少恼怒为本,胸中不宜太苦,须活泼泼地,养得一段生机,亦去恼怒之义也。
古人以惩忿窒欲为养生要诀。惩忿即吾前信所谓少恼怒也,窒欲即吾前信所谓知节啬也。因好名好胜,而用心太过,亦欲之类也。
真美人不甚争珠翠,真书家不甚争笔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