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路横亘在武夷区和青城区之间。
这条路每晚周而复始地折磨他。
湿漉漉的街道上灯火辉煌。一抹月白色的倩影,翩翩像只蝴蝶,她推着婴儿车,车里飘出童歌。
“吱——”
刹车声。他睁开眼,松散的黑暗渐渐湮没残梦里的霓虹。他翻身下床,拉开台灯,让它在桌上凌乱的文件间发出零散的光。昏暗的屋子像一个秘密,温暖宁静的黑暗包裹着他。房门挡住了钟表空荡荡的嘀嗒声,时间停止了。窗外烟紫色的霞从城市的空隙里升起,像年轻女人的眼影,日日重复着单调的美。紫气透进来,拉长了桌上相框的影子,影子投到他面前,他的心里一阵痛苦的痉挛。窗外灯火朦胧如晨星。他陷入沉思中。
出去,不管哪里都好。这偏执的想法迷住了他,他匆匆披上大衣,又轻轻放缓了脚步跑下楼,免得吵醒邻居。
平安路的热闹全在白天,清晨的街道像潮打的空城。他低着头大踏步向前走,今天的路似乎分外长,总也不到头。前面就是那个十字路口,他的脸色越来越白,心里咚咚跳个不停,他把忧郁的目光投向视线中路口的婴儿车和女人,车里飘出来的童歌和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交织,破碎的血渗入水泥和沙粒……
“神经病啊你!大清早在马路中间儿站着!”
他如梦初醒地看看四周,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马路上,在他面前急刹车的轿车司机正对着他唾沫横飞。他一声不吭地走开,司机不罢休的声音从背后缠上来。
“要是姓李的没被抓,早把你撞死了!”那姓李的是这街上有名的酒鬼,早年丧妻,留下了一个儿子。前几个月开车撞了人,吃牢饭去了。
“那就撞死我吧!”他转过痛苦扭曲的脸,恶狠狠地瞪着司机。
“神经病……”司机嘀咕了一声,悻悻地上了车。
他若有所失地继续走。忽然他注意到前方有个身影,晨雾里依稀能辨认出是一个小男孩的轮廓。像儿子长大的样子。他笑了笑。他们俩一前一后,隔了五十多米,一直走到海滨公路上。小身影停下来,看看海和天边,接着笨拙地翻过了栏杆。
“孩子!”他大叫一声。
孩子惊恐地转过身,和他面对面。
小小的身影映在阔大的海墨兰的底子上。生活在孩子的身上留下了极为粗糙的痕迹。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爱我,我不如死了好。”泪水从孩子苍白的脸上滑下来。
“孩子,叔叔需要你活着,你下来好吗?”
“你骗我。我没有见过你。”男孩转过身,面朝大海。
“咚。”夹着海风的这一声膝盖骨的脆响让孩子又转过身,看到矮了半截的他。
他们相视,孩子脸上的神情好像被戳了个洞,坚定和恐惧正从洞里逐渐流逝。
他向孩子伸出双手,做了个拥抱的姿势。
孩子靠着栏杆蹲下来,放声大哭。
男人小心翼翼地靠近他,抓住他的胳膊。
男人感觉孩子有些眼熟。
“你……叫什么?”他把孩子抱下来。
“我叫,我叫李舒。”
孩子抽抽嗒嗒地把湿冷的小脸靠在他怀里。
男人似乎在颤抖,把孩子抱得更紧了些。
“叔叔?”
孩子抬起头,脸上滴了几朵冰凉的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