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得救
一连几日,柳致惠成日里只觉得昏昏沉沉。一日午间,竟自坐于学堂之上打起盹来。一时醒悟之下,他便命几个大些的学生暂作了监学,自己回到后室躲个懒。
毫不费力之下,他进入梦之境。果然有人已在侯着他。看背影,是一个黄衫女子,他上前作了一揖,那女子转过身来,一见之下,是陈羽衣。柳致惠道:“日间困乏,果真是有来由。”
“打点下,随我去救一个人。”
“何人?”
“到时便知。”
说着话,羽衣手上不停,已将锦衣为柳致惠穿戴整齐。又将随衣一起的摄魂鉴、软丝护手套和云梦短剑一并取出。柳致惠对上次杀死犬噬仍心有余悸,因此见到云梦短剑,面露惊诧之色,道:“又要杀什么东西吗?”
“防身而已,这次却是去救人,你不用怕。”
说话间,陈羽衣已经开始驭风而行。柳致惠只觉身旁景致不断变幻,一瞬间,便从较为暖湿的南方到了朔风凛冽、白雪皑皑的北地。二人飘至一处山地,山中已经被厚厚积雪所覆。陈羽衣倒是熟识的样子。柳致惠不禁问道:“羽衣,你对此地倒是很熟啊?”
“我几日前曾来过此地,故识其路径。现下路已被雪掩了,还亏我作了些记号……”
“什么记号,我怎得不见?”
“等以后我一一教与你知。钱谷雨老儿躲得好懒,自去与阿葇逍遥快活,作一对神仙眷侣,却留这等苦差与我。若不是看在阿葇等那老儿三十几载,我真不理会这二人之事。”
对于这些前朝往事,柳致惠摸不到半点头绪。刚开口想问什么,听得陈羽衣朝他瞥了一眼,道:“今日要救之人,说起来与你倒有些渊源。他现下所做之事,虽为正派所不耻,却也是身不由己,无可奈何。日后此人将有一番作为。谷雨老儿怜其身世,愿我搭救于他。我并不知他现下情形如何,只能尽力一试。再者,逐梦人在世的已经不多,他身上这支血脉,大家惺惺相惜,总要尽力挽救一下的。”
听了这番话,柳致惠更觉得如坠五里云烟,摸不着半分头脑。说话间,二人已行到半山之中,见已无路径,柳致惠正不知该如何处,羽衣在一处靠山阴面某处跺了一脚。只见那山壁之上积雪落下,露出一扇石门。羽衣推门进去,柳致惠紧随其后。入得洞中,柳致惠发现里面竟别有洞天,是一处石室。只见石室中间有一石榻,上面仰面躺着一人。羽衣抢上前去,检视那男子。柳致惠见那人面色灰败,几如死人。在那人身畔,趴着另一个女子,待羽衣将其翻转过来,柳致惠一见之下,险些叫了出来。原来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印丝妙。躺在床上那气息奄奄的濒死之人,正是刺客李明。
羽衣快手快脚探了李明气息,心下暗道不好。她转身对柳致惠道:“他元神散了,三魂七魄全游于身外,要用摄魂鉴聚了魂魄,再将其归入他体内。”
柳致惠忙从锦衣中掏出摄魂鉴。陈羽衣将此鉴正对了李明,只见李明魂魄映于摄魂鉴中。陈羽衣对柳致惠道:“戴上你的软丝护手套,将他的魂魄拖出来。”柳致惠戴起手套,人却楞在当地。陈羽衣叹了口气,命道:“除去手套,持好这摄魂鉴。”说着话,她接过柳致惠的软丝手套,套于手上,然后接过摄魂鉴,对柳致惠道:“摄魂鉴用于救人魂魄,是如此使用。”柳致惠只见她用手触了触那鉴,鉴面竟如水波一样荡了几荡。柳致惠不禁也伸出手去碰那鉴面,入手之处却是一片坚硬,想来是那软丝手套使鉴面溶了。羽衣对准鉴中李明魂魄,伸手进去,一把抓住,再从鉴中拖了出来,然后再将其归入李明体内。如此这般,她的手进进出出鉴内几次,将李明魂魄抓出来。柳致惠在一旁看得她动作似是轻松,可不一会功夫,便见她额头沁出汗来。她喘息了两下,将手套脱下交与柳致惠道:“你可一试,日后好自己行事。”说着她执过摄魂鉴。柳致惠戴上软丝护手套,再试了试触碰那鉴面,这次鉴面果真如波般动起来。羽衣在旁指点道:“你看准他魂魄处,抓住他左手,拖其出来。”柳致惠大着胆子,伸手进去,顿觉一股极大吸力将其手臂往鉴内吸去,他看准李明魂魄,伸手过去,哪知一抓竟然不中。一边自己要对抗摄魂鉴吸力,一面要用力拖住李明,等好不容易抓牢之后,再须用力将其拖出鉴外。两三次下来,柳致惠已觉汗流浃背、辛苦不堪。
羽衣眼见柳致惠如此狼狈,面露不屑之色,道:“果真百无一用是书生。这样两三下,便已不济。”说着话,两人再又换了回来。看看鉴中魂魄已经无多,柳致惠不禁舒了口气。等陈羽衣将最后一个魂魄拖了出来,柳致惠不禁赞道:“好身手!”
羽衣喘息两下,定了定神,面色仍是严峻,道:“这只成了五分,他仍有一魂一魄,不知散失何处,摄魂鉴上也未现出。他身上伤势本不重,但失血过多,极是凶险。看来只有用梦荼蘼花一试。”
说完,羽衣站到洞口,用摄魂鉴将日光引入洞中,再将那光对准了柳致惠锦衣上那朵梦荼蘼花。日光照耀之下,那花竟然见光生长,很快便已经枝繁叶茂,枝子上也绽出花朵。很快花开再谢,结出一个如人拳头大的红色果实,煞是诱人。羽衣收了摄魂鉴,将果实用云梦短剑砍下,一剖为二,挤出果子里的汁液,滴入李明口中。瞬息之间,李明灰败的脸色恢复了血色,几已不闻的呼吸也开始粗重起来,似是沉入梦中。羽衣再如法泡制,喂印丝妙也吃了果子的汁液。之后,她才长长舒了口气,道:“这下,命是保住了。”
柳致惠闻得此言,也长长舒了口气,问道:“接下来,该如何?”
“你我之责已尽,走吧!”
“就,就如此留二人于此?”
“不必担心,已经有人前来救此二人,你我可以走了。”
柳致惠半信半疑,随了羽衣出得洞来。走到洞口,发现洞口外的雪地上,开了几朵漂亮的花,只是自己从未见过,并不知此花为何物。
羽衣指着那花道:“你可见此花?此花是血莲花,是不可多得的疗伤圣药。附近有采药之人,此花香气可引得他们前来,他可救此二人。”
“这隆冬时节,此花怎得在此开放?可与梦荼蘼花有关。”
“你猜得不错,梦荼蘼花是花中之花,它绽放之时,可催开方圆一里内的花,促其开放。”
“你说那得救之人魂魄并未找全,若是醒转,将会如何?”
“你可听说过离魂症?”
“似是有此一说,但并不知详情,愿闻其详。”
“若是醒转,人便有些痴傻,本人并不知自己所做之事。”
“可是需要我们再去找他另外的魂魄?”
说话之间,二人已经到了柳致惠住所。羽衣打着哈欠,不胜其累的样子,对柳致惠道:“不忙,先歇息吧!锦衣在你手里,若是需要,我便来寻你。”
7 失魂
印丝妙最先醒转,发现自己身处一室。屋内陈设简单,门外飘进一阵阵药香。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盖的棉被,抬起身,向室内张望打量。在她身旁,躺着李明。印丝妙忙探身过去,摸了摸李明额头,触手微温,再探探他鼻间,也已有了气息。再定睛看向李明面上,面颊也稍有血色,与之前在山洞中大不相同。她心下一宽,怔怔坐回到李明身旁,努力回想前事,自己只依稀记得李明受了重伤,二人在山洞之中,余粮耗尽,几近死去。她恍惚记得似有人向她口中滴了些酸甜汁子,那汁子入口之后,游于四肢百骸,身上顿觉温润异常,人也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之后的事情,却再也记不得了。
她正努力想着,门被掀开,一位妇人端了些吃食进来,见她醒转,那妇人对她言道:“娘子可是醒了!”
“这位大娘,怎生称呼?”
“我浑家姓刘,大家都唤我刘大娘。我浑家是个猎户。三日前,在山中采药的张药师拾得两株血莲花。因那两株血莲花开在你二人所在的山洞之外,张药师发现了你二人。因此上救得你二人性命。张药师先给你二人服了血莲花,据说此花为疗伤圣药。再将你二人移至我处。张药师之后又去离此地几里地的飞仙镇上医仙处请了些药来。医仙果真是名不虚传,这不,你就醒转来了。”
“这么说起来,我二人性命是为张药师所救!”印丝妙喃喃自语道。
“张药师救你二人是不假。可奇就奇在那血莲花本不该当此时节开放。那两株血莲花香气飘得远,张药师顺着那香气寻了过去,才救得你二人性命。张药师也觉蹊跷,觉得那两株花似是为你二人而开。他还一个劲念叨:‘想是天意难违,若不救得此二人,只怕有祸。’”
听得此言,印丝妙记想被他人灌入汁液之事,恍惚中似是一个黄衫女子,只是当时自己浑身无力,实在是认不清楚。
刘大娘见印丝妙默不作声,以为她心有所虑,便绪绪叨叨接着道:“你二人在此足足睡了三日。那床上之人,可是你家相公?”
印丝妙忙道:“正是我家相公,他受了重伤,我以为他要死了……”
“年纪轻轻,怎会受此等伤?”
闻得此言,印丝妙实在不欲惊着这位大娘,因此道:“我二人本欲去投奔亲戚,路遇流匪,伤了我家相公。我二人一路逃出来,躲入那山洞之中,避过了强人。哪知我家相公受伤太重,后来我二人所带口粮也耗尽了。能活着出来,真真是再世为人……”
刘大娘闻言,叹道:“世道不济,你二人如此捡了条命,也是侥幸万分。下次行道,总要结伴而行,只你夫妻二人,实是凶险。”
印丝妙忙点头称是,又再谢过了刘大娘。刘大娘将准备好的吃食摆上桌。印丝妙早已觉得腹中饥渴。乡野之间,一些粗茶淡饭,于她此时正合适不过,她吃得香甜,不知不觉间已经一碗饭下了肚。刘大娘是忠厚之辈,见她吃得如此香甜,知她是饿得久了,不断劝其多吃。一顿饭下来,宾主尽欢。印丝妙吃得碗底朝天,自觉有些不好意思,抹了抹嘴,要去收拾桌上碗筷,被刘大娘按住,道:“你身子尚虚,多歇着吧!”说着话,已收拾好了桌面,将东西拿至外间洗刷。
再过了一日,李明醒转来。印丝妙见李明醒转,兴奋异常。牵着他的手道:“你可醒过来了!现下可是饿了?刘大娘灶间还热了些吃食,我去取来你吃。”
说着话,她急急去外间灶间取了吃食,摆上炕桌。李明仍一个人呆呆坐着,并不回话。见印丝妙进进出出的忙碌,他只睁眼看着。印丝妙铺排好炕桌,拿起一个红薯,递给李明。李明呆呆用手接了,送入口中。
印丝妙忙道:“怎的不把皮剥了?这样不好吃!”
说完夺过李明手上红薯,将外面粗糙的皮剥了,再递给李明。李明用手接了,眼睛直勾勾盯着前面,似是对印丝妙视而不见。印丝妙此时才注意到李明的眼睛,似乎被什么东西蒙住一层,灰灰地看不清楚,不似以前澄澈清亮。印丝妙用手在李明眼前晃了晃,李明视而不见,只呆呆盯住眼前一个地方。
印丝妙有些着急道:“喂!你可知道我是谁?”
李明恍若不闻,继续吃着他手中的红薯。印丝妙用手拍拍李明肩膀,李明一惊,抬起眼向印丝妙望过来。印丝妙再问道:“你可知我是谁?”
李明不答,低了头,继续吃他的红薯。印丝妙再问:“你可记得自己的名字?”
李明依旧不答。印丝妙慌乱之下,靠近李明摇着他肩膀,继续问道:“你怎么了?这一觉睡醒,人便睡傻了不成?”
哪知她这样一摇之下,李明似乎未尝料到,惊得一呆。丢了手中的红薯,蜷缩到了床角。印丝妙不承想李明会如此,心下一急,呜呜哭了出来。
外间刘大娘不知何时回来了,掀帘子进得内屋,见二人情状,忙问印丝妙出了何事。印丝妙忙对刘大娘讲了李明的情形。听罢,刘大娘道:“这是离魂症,想是你家相公受伤时日久了,魂魄不全。”
“可有得治?”
“这却不知。或可去问问飞仙镇上的医仙。请得到医仙的药,那便有七分把握了。我儿时娘家住的镇子上,有一个孩子也是大病之后睡了几日,醒来便得了这离魂症。家中大人看遍了名医,也未见好转。直到有一日,另一个孩子在他身后大叫一声,那人的魂便被一吓之下归了体,从此就好了起来。”
“竟有这等事?”
“可不是嘛!你以后趁着你家相公不备,也可一试。”
二人说完,再看向李明。只见他卧在床角,竟然又睡了过去。
此后李明时睡时醒。醒来之时,若无人给他吃食,他便呆呆坐着。若有人给他吃食,他便会吃个不停。最初几次,印丝妙只当他饿得紧了,便多给他些吃食。哪知有一次,他竟然吃得吐了出来。印丝妙吓得不轻,之后再不敢多给他东西吃。
看看已经月余,二人也不好一直呆在这里不走。刘大娘倒是极力挽留二人,说一则李明不见大好,印丝妙一人带着个病人,她不放心。二则这大雪封山,也没个去处。二人真想走,也等到开春冰消雪融之时。见刘大娘如此说,印丝妙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便安心住了下来。等她身子恢复,她便经常帮着刘大娘做些活计。有时也随刘大娘到不远山下镇上采买些日常所需。
这期间,刘大娘也曾托人去飞仙镇请来医仙治离魂症的药,只是给李明服下之后,并未见什么起色。
8 失坠
李明那一魂一魄悠悠荡荡,四处飘游,没有着处。这一日,兴之所至,此魂魄游于飞仙镇。因飞仙镇与四邻几个镇子有一处墟市位于四镇相交之处,距离飞仙镇尚有几里路程。此墟当日开市,所以四邻镇子上的人都去赶墟,偌大个镇子直如空了一般。
飞仙镇外,有一条小路,通往山中。李明魂魄似是认得此路,飘飘悠悠,便顺着那路一路向山上赶去。
睡梦之中的逐梦人李明进入梦之境,他出了刘大娘的屋门,顺着山道往飞仙镇方向行去。过了飞仙镇,似乎有个声音召唤着他,他继续向着自己魂魄所行的路径行了过去。一路行来,翻过一座山后,李明对前面的景色越发觉熟悉。他一路奔跑着,跑到了熟悉的百合谷中。谷中一座茅屋,门被打开来。映入眼前的,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母亲:梅络玉。
络玉开门见是李明,忙招呼他进屋。
“你怎的才回来?跑到哪里去疯耍?”
李明看向自己,却是回到五六岁模样。他哇的一声张嘴哭道:“娘!我不要离开你!”
络玉不知何事,忙将李明抱在怀中,道:“是不是又淘气摔痛哪里了?”
李明哭着,摇着头。哭完了,他自己又觉得恍惚,自己身在此处,那些关于杀人、刺客的梦,又不知何方。被母亲哄了半天,李明渐渐止住了哭声。
梅络玉将自己身上挂着的梅花坠除了下来,为李明戴上,柔声道:“你不是一直都喜欢娘的这个梅花坠,今日娘就将它给了你,你好好戴着,莫要搞丢了它。”
李明开心地将那梅花坠握在手中把玩,挂回到胸前,不一会又去掏摸把玩一番。梅络玉将饭食摆上桌子,催促道:“宁儿,莫再耍了。快来吃饭吧!”
李明应道:“好!”
李明与络玉坐下吃饭,二人一路吃,一路扯些闲话。李明道:“娘,我做了个梦,梦中自己去杀了人……”
络玉问道:“你为什么要去杀人?”
“是有人逼我去杀人的。”
“什么人逼你呢?”
“我不认识他们。”
“那他们叫你杀人,你就去杀。你不怕吗?”
“我不想杀人,可是不杀人,自己就会死……”说到这里,李明眼眶湿了。络玉忙放下手中的碗筷,伸手揽住李明,抚着他的头安慰他道:“别伤心了!那只是个梦,你看你不是好好的跟娘在一起吗?”
李明抬头望向络玉,抹干了自己眼中的泪水,抱住络玉道:“娘!我不要离开你,你也不要撇下我。”
络玉道:“娘怎么会撇下你呢?你要是不见了,就是找到天涯海角,娘也要把你找回来。”
说着这话,李明只听得一声虎啸在耳边响起,自己身边的母亲倏忽不见。他着急地站起来四处乱转,耳边的虎啸声越发响亮。一回头,他见一只老虎正张了血盆大口,要将他咬住。他“啊”地大叫一声,从梦之境中醒来。
醒来后的李明从刘大娘的床上爬起来。掏出自己所佩的梅花坠,推门出去,沿着梦之境中呈现的路径,一路一直走到了飞仙镇。
飞仙镇上的一泼皮名唤王小这一日起得晚了,皆因昨日与另外几个泼皮饮酒赌钱。起来在镇上闲逛了一回,发现空空如也。记起今日墟市,想是镇上人都去赶墟市。自己百无聊赖,也朝着墟市方向行去。不承想,小巷子转弯处,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王小在这一方泼皮里,多少是个小头目,平日横行惯了,被这一撞,正是气不打一处来,张开嘴便骂起来。
哪知那个被撞之人,立在当地,定定看向他。王小抬眼打量起眼前之人,见此人面生,显见不是镇上的人。邻镇的人他也识得大半,也从未见过此人。再细看看,此人身材高大,但目光涣散,头发有些凌乱。他骂了几句,见那人脸上毫无反应,只是定定望向他。他住了嘴,不再说话,望向那人。只见那人手中紧紧攥着拳头放在胸前,颈间似有一物。王小凑过去,想看个清楚,但那人只用手握着,看不真切,这一来更激起了王小的好奇心。他围着那陌生人转来转去,一面说道:“你何方人氏?怎得从未在此见过你?可是迷了路?或是在此寻何人?”
哪知那人并不回话,听了他的话,只把身子蜷缩了一下,用眼晴四下望着,象是在找什么。
王小不明就里,不再问话,是在那人身后远远跟着。那人在镇子里转来转去,王小就随着他转着。不一会,路上竟然再碰上另外两个相熟的泼皮。三人聚在一起,王小顿觉声势壮大,因面前之人个头极高,不知用起强来自己是不是他对手。现在自己这边有了三人,胜算把握便大些。三个人聚在一起悄悄商议已定,决定把眼前之人放倒,抢了他手中握着的不知何物,再去换些钱来作耍。
三人商议已定,慢慢向那人围了上去。王小再拿话来问那陌生人,见那人并不答话,痴痴傻傻,三人不禁相视一笑道:“我道原来是个傻子,只不知他手中攥着何物?见他衣裳整齐,不象寻常人家子弟,莫不是大户人家走失了的?今日让你我三人,得了这个便宜!一会我上去将他扑倒,你二人趁乱好抢得他手中之物。不拘什么,你我三人卖了分钱。”
说着话,三人继续跟着前面那人。不待他们扑上前去,那人突然用手捂住额头,面现痛楚之色。因松了手,三人得见那人手中原来握着一坠子,王小见那坠子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心里已在估算可以换得多少银钱,自己又可以快活受用几日。见那人似乎有病在身,更是大好时机。他怕坠子被那两个同伙先得了,所以快快走到前面,立定在那人身前,伸手出去,扯住那枚坠子。那人见有手伸过来,忙抽出一只手去护住颈间那枚坠子。王小已经将坠子抓在了手里,哪里肯再放手,二人便如此扭在了一处。
印丝妙随刘大娘出去镇上办事。刘大娘怕李明一人在家中不思饮食,催促印丝妙早回,自己则去山中寻刘猎户商量节下准备采买的东西。
印丝妙巡着原路回来,因路上有积雪,二人的足印一路蜿蜒至住处,所以不怕迷路。快至门口,印丝妙发现门外有足印向另一处铺排开去。她推门进去,在房中四处找找,不见了李明。印丝妙来到前门,顺着门外的另一处足迹追了过去。
不知顺着那足印走了多久,到了山下,积雪融了,脚印渐渐变得越来越浅,最后消失不见。印丝妙正着急间,看见面前一个小镇子。
一路过来,印丝妙心下做着各种猜测,担心李明碰到野兽、又不知道他有没有吃饭。自己内心又十分诧异,不知今日李明为何会反常跑出屋外。
心中忐忑不安之下,到了镇子,却失了李明踪迹。她只得一条条路行过去查看。四处张望之下,盼见到一个人,可以打听一下。
不想镇中很是冷清,不知镇上的人都在何处。转了一阵,竟然一个人也没有碰上。印丝妙只是觉得蹊跷。正想着,隐隐听得远处有人说话的声音。她巡声过去,却见几个流里流气的泼皮围着一人,似乎在抢什么东西。印丝妙听得被围之人突然发出一声吼叫,犹如困兽一般。那声音很是熟悉,自己忙赶了过去。一望之下,正看见李明被三个泼皮团团围住,其中一人正伸手去抢李明项上所佩的梅花坠。李明似乎武功全失,只用手去护住自己的坠子,奈何坠子已经在一个泼皮手中。
印丝妙见此情景,又急又怒。自己眼风扫到街边一户人家外面靠墙放着的一条扁担,她冲过去,抄在手中,大叫一声,挥舞着扁担返身冲向三个泼皮,用那长条扁担向三人身上招呼过去。王小身上吃痛,手上使出力气,将那梅花坠扯了下来。三人见已得了手,便呼哨一声,向三个方向逃去。
印丝妙见打散了三个泼皮,自己弃了手中的长条扁担,过来查看李明。只见李明双手捂着头,蹲在地上,满头大汗,面现痛楚之色,想是他头痛病又发作了。印丝妙一见之下慌了阵脚,不知该如何是好。
9 解毒
镇中去赶墟之人陆陆续续有人回来,有人见这两个陌生人被三个泼皮欺负,心下不忍。一位大娘见李明情状,上前与印丝妙道:“这位娘子,这位可是你家相公?”
印丝妙忙道:“正是!大娘,我家相公害了离魂症,身子以前又有头痛旧疾。现下旧疾发作,镇上可有好大夫可为他医治?”
“娘子可是好运道!这镇东头有一位大夫,人人都称他为‘医仙’。因他医病不靠寻常方法,但很是灵验。大家因医术神乎其神,故送医仙名号。”
“大娘可否为我前面带路,我要去请医仙为我家相公治病。”
“我领你前去,医仙一日只看五个病人,多出来的,便要等下一日。如果你们运气好,今日没有人来,便罢。若运气不好,只得再多等一日。只是见你家相公的情形,不知等不等得。”
“原来如此。不拘怎样,先到医仙处再说吧!”
那大娘前面领路,印丝妙扶起李明,两人踉踉跄跄一路来到镇东面医仙所在之处。前面领路的大娘将印丝妙带到,上前推开医仙的门,让二人进得院中,便告辞了。
印丝妙谢过大娘,扶着李明,进到院中。院子不大,收拾得干净整齐。并不见寻常医家常有的药和装药的柜子,也未见有学徒在磨药、制药。听闻得大娘所言,印丝妙想像中院中应该是挤满了前来问诊的人,不承想此时院中空空落落,并无人影。
正厅堂外,有一排条凳,印丝妙扶李明坐下。只见李明面色灰败,满头大汗,双手仍按着头,似有昏厥之相。印丝妙问道:“你觉得怎样?”李明并不回答。印丝妙想起李明失魂症还未痊愈,心下不禁大感凄凉。
她起身来向院中正厅张望,高声道:“医仙可在此?我家相公病情甚重,还请医仙垂怜。快快为其医治。”
话音未落,里间走出一人,鹤发童颜,见印丝妙在高声说话,对她相视一笑道:“小娃娃,你在这里大声喊谁啊?”
“医仙可在?”
“医仙没有,倒是有大夫一名。鄙人姓钱,叫我钱大夫便好。”
“钱大夫,大家都说你医术高明,我家相公……”
“小娃娃,不兴说谎。此人现下非你相公。”
印丝妙闻得此言,不禁大惊。道:“还说自己不是神仙。这你怎的知晓?”
“说不得!看你二人面相,并未有同房之乐,怎会是夫妻。莫欺老朽眼拙啊!”
印丝妙闻言,心下大惊,忙道:“却不是欺您老人家,只是孤男寡女在外多有不便,所以才有此一说。望钱大夫见谅。”
说着话,钱大夫绕着李明身旁转了两圈。此时李明已经晕了过去,被印丝妙放倒卧在条凳之上。钱大夫将李明的手拉出来,上前搭了李明的脉,再将李明眼睛翻开看了看。一见之下,倒吸了口气,道:“你可知他是做什么营生的?”
“知晓一二。”
“你可知他为何头痛?”
“不知。可是旧疾?”
“你不知却也不怪。他是中了毒,所以会头痛。这毒若不除,头痛会一日剧烈过一日,最后毒发身亡之日,也是头痛最烈之时。看你家相公这情状,应该是受此毒折磨日久了。现下已是十分凶险。”
“却不知世上还有这种毒。医仙你可有得治?”
“这却要看他的造化了。你等我一等。”
说完,医仙返身回屋里去,不一会再出来,掌中托着一枚药丸。医仙将药丸摊开在印丝妙面前,道:“吐口口水来。”
印丝妙照做了,医仙将印丝妙的口水和入药丸中。然后将李明扶起来,对着李明口中念念有词,道:“自来处来,往去处去,医病中病,悟身外身。你在外游荡得够了,是时候回来了。”肉眼凡胎之人,自然是看不见在李明身边,站着的他那游荡的一魂一魄。医仙说着话,伸出手搭住李明魂魄,顺势将他归入李明体内。印丝妙在一旁看来,只见医仙手在半空中划过,不明就里,觉得很是玄妙。
说完话,医仙用手在李明额头上猛拍了一记。一拍之后,李明蓦地醒转,呆呆望向医仙。医仙将那颗药丸递与李明,道:“吃了。”
李明接过那药丸,吞入口中咽了。
待得片刻,只见李明又再用双手捂住头,口中发出呻吟之声。印丝妙见此情形,不禁大惊。望向医仙道:“你给他吃得什么药丸?怎的他似是病情加重了?”
医仙止住了印丝妙,眼睛盯着李明。只见李明额头上沁满汗水,眉头紧锁,连声呻吟不断。再过得片刻,李明突然大叫一声,一头栽倒在长凳之上。
印丝妙不明就里,突然想起李明是刺客,不知杀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想取他性命。一想之下,不禁后怕。她猛地掏出那把李明送与她的短刀,抵在了医仙的颈上,道:“我家相公若今日有命活,便罢。若没命活死在你这里,我便要你随他同去。”
哪知医仙不动声色,道:“你这个女娃娃,真是护夫心切!还未成亲,便如此回护你家相公。莫急!莫急!给你家相公些时间,等他醒来,还你一个清俊明白的如意郎君可好?”
印丝妙闻得此言,慢慢收了匕首。目不转睛盯着李明。大概半柱香功夫,只见李明缓缓睁了眼。此时李明眼瞳中之前的蓝色已经消失,取而代之是浅灰绿色。之前眼中一片雾一样的混浊之气已经不见,现下李明眼中一片澄明之色。李明四围瞅了瞅,对着印丝妙轻声唤道:“丝妙!”
印丝妙见此情形,对医仙不禁感恩,倒身下拜道:“小女子一时情急,对老神仙多有得罪。还望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医仙抚须笑道:“何为仙?何为人?不执生,不执死。生死两端,我行中间。”
医仙这话实在是太玄了。印丝妙思忖道:“人生在世,又怎能‘不执生’?既‘不执生’,又怎能‘不执死’?这中间的状态实在是玄之又玄啊!”
印丝妙用景仰的眼神望着医仙道:“老神仙,你这太玄妙,奴家实在愚钝,难以领悟。不如,教给我些实用的吧!比如穿墙术或隐身术之类?你那丸药可还有多的?我家相公这一颗可除他身上的余毒吗?”
医仙仰面哂笑,从身上取出一个小瓷瓶,递与印丝妙道:“这里有两粒药丸,你二人一人一粒。日后若遇到什么险情,自可服用。”
医仙回头对着李明道:“年轻人,眼前这位姑娘,自可好好珍惜!再有一劫,你二人便圆满了!”说着话,倏忽便不见了。印丝妙半晌缓过神来,望向李明道:“是真人版神仙啊!忘了让他签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