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规划以后的生活之前，我们需要先了解一下自身的性格以及特长……”
粉尘在前排空气中跳来跳去，黑板被粉笔勾得嘶嘶响，老师沙哑的嗓音撞在黑板上又跌回偌大的教室里，显得异常空旷。
我正饶有兴趣地看着老师在讲台上“挥斥方遒”，却忽然听见身边若有若无的叹气声，转过头看见叶子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凭借着天然优势（前座的胖子）在课堂上隐匿着身影装死，我推了推眼镜用胳膊肘怼了怼她，她压低声音跟我说：“这真的是我上过最无聊的课了！”
我抬头看了看大屏幕上放映着的人物性格分类图，顺便扫了一眼右下角的动漫小人，冲着我们不停摆手，瞬间也觉得有些泄气。
但是没过几个星期，叶子找到我，跟我分享了一下她的看法：“有的时候，我觉得那个老师说的也挺对的，没有梦想的人生，也没什么意思……”
说完她还冲着我抬了抬下巴：“你说对吧？”
这时，她说的那句：“这真的是我上过最无聊的课了！”像火山喷发一样往脑子里面窜，但对于她这种说风就是雨的人来说，我又能说些什么呢？
“对！太对了！没有梦想就是一条咸鱼！”
说完，我咬了一口手里涨价了五毛钱的鸡蛋灌饼暗忖，我这种人不太适合有梦想，我还是适合当一条咸鱼。
“Neko，我想好了，我要去找一条适合我自己的道路。”
叶子回家翻箱倒柜了很久，终于把她沉默多年的梦想从箱子底下翻登出来，拿出来的时候还小心翼翼地吹了吹，按照她的话说，她的梦想蒙尘多年，是时候拂去梦想的尘埃了……
我一边听着她不着调的吹牛，一边翻了翻她手里一本厚厚地《考古大百科（上）》，里面全都是名词解释，砸在手上生疼，这得背到哪年去？
“你还想考古？我怎么不知道？”
“考古怎么了？能穿梭荒冢新坟，盗皇家宝藏，这是普通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福气，你懂个p？”
我讪讪地点头，丫肯定最近盗墓笔记看多了，还想盗皇家宝藏，那可是犯法的！你有命出来再说吧!
“可是女孩子学考古很累的，不仅要跟着考察队到处跑，而且好像听说，很多墓葬打开的时候，都有些怪怪的味道，你一个女孩子能受得了吗？”
“这些东西在梦想面前，不值一提！”
那天之后，叶子卯足了劲想要考北大考古系，我看着她每天泡图书馆，上网查各种资料，浏览各式各样地网站，看来这回是真的想要发奋图强了。
叶子专门买了一个本子，在本子上面整理各式各样奇奇怪怪地名词解释，我曾经看过她的本子，翻开第一页密密麻麻记录着有关“黄肠题凑”的知识点，这让我不得不佩服叶子这样一个人也有这么博学的一天，要是放在以前问她“黄肠题凑”是什么，搞不好她会以为是一种吃的……
这样的状态大概持续了有三个月？还是两个月？她的那本闪耀着梦想光芒的《考古大百科（上）》又被她扔回了箱子里面，继续蒙尘去了。
2
大一下学期，叶子跑过来找我：“Neko，我觉得这条路好像不太适合我。”
我重重地点头，您可算想明白了？这样的路确实不太适合你，我们一起当咸鱼难道不好吗？每天醉生梦死，今朝有酒今朝醉，这样的生活你难道不向往吗？为什么这么想不开非要去追求什么梦想？梦想之所以称之为梦想，就是因为只能在梦里想啊！
“我想换一条路……”
我把手里的瓜子皮扔到塑料袋里面，抽了抽鼻涕：“这次你能确定是适合你的道路吗？”
“总得试试看，才知道适不适合。”
我摇摇头，看来叶子可能又是被三分钟热度冲昏了头脑：“路不是试出来的，这世界上成百上千条路，你要一个一个去试会累死你的。”
路不是试出来的，路是走出来的，在你选择你以后的人生时最好先看看自己需要些什么，然后走出一条路，而不是先随便挑一条路，做到一半的时候发现不适合你就放弃了。
显然，叶子比我先明白了这个道理。
她反复斟酌了很久，慎重地告诉了我一个比考古学家还要不靠谱的职业，她想当歌星……
不过这条路跟考古学家比起来，还是有一定基础的，叶子虽然身材胖胖的，但是从小就喜欢唱歌，有一把好嗓子，就是这个梦想似乎有些遥远。
“你有计划吗？”
“当然有了！”她拿出手机发给我几个截图：“你看见这几个公司了没有？我打算这个假期去一趟，但是去之前我得准备一下我自己的作品。”
我迷迷糊糊地听着她乱糟糟地计划，虽然觉得可行性不高，但那好歹也是她向梦想迈近的第一步。
俩礼拜之后，叶子拿着一个U盘来找我，我打开U盘之后发现里面全部是她的资料，有她屈指可数的唱歌经历，有她特意找的朋友帮她拍来的艺术照，还有两首她清唱的歌。我们这偏远的小地方，想找个录音棚基本不大可能，在资源有限的条件下，她能弄成这个样子已经很不错了。
她准备了一个八毛钱的档案袋，把资料和U盘都小心翼翼地放进去，就等着假期的时候去公司一趟了。
放假的时候叶子带了两套白裙子，一套穿在身上，还有一套背在书包里，等着去送资料的时候穿。她本身就没什么钱，没有地方住，就想在火车站外面呆一晚上，反正是夏天，一点也不冷。
谁能想到到了晚上却开始下大雨了，雨势大的外面根本没有办法站人。
她急急忙忙找地方避雨，在人家屋檐子下面待到半夜，迷迷糊糊中却发现来大姨妈了，白裙子被染上了颜色，只能不得已把另外一个裙子套在外面。第二天醒来之后，发现漂亮的白裙子上面全都是泥点子了。
不过一想到可以去公司投递资料，叶子的内心还是止不住的兴奋，她坐了几站地铁，又走过了好几条街，终于来到公司门口。却被人家告知，今天星期六，人家不上班。
叶子身上本来钱就不多，等到礼拜一估计连饭都吃不上了，而且她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她在外面等了很久想办法，却发现也没什么好办法。
于是，她顺着门缝把档案袋塞进去了，不过档案袋后面多出来一块儿，卡在门缝里面塞不进去，那档案就只进去了一半，剩下一半不伦不类地留在外面。
叶子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公司回了家，却一直没有等到别人联系她，开学的时候我问她事情进展如何，她只回答：“不知道，可能人家连看都没看见就被打扫卫生的老大爷收走了吧！”
但是叶子没有放弃，她不遗余力地为自己加油打气，“没关系的，梦想哪能努力一次就成功呢？”
3
这一次，叶子是铁了心一定要走这条路，所以她又开始想其他办法，直到她在网上看到了《中国好声音》的线上海选，叶子感觉又看到了希望。
有的时候你感觉看到了希望，殊不知命运只是在看你笑话。
叶子在校园筛选了好几个美美的场景，还画上了淡淡的妆，在每个地方都录了一遍视频，请了好多同学帮忙才勉强弄了一个看的过眼的视频发到网上去，请我们每天帮她投票。
我几乎每天都能看见她发在朋友圈上面求投票的动态，有时间的时候我会经常上去帮她投一投票，不过她的涨票速度还是落了人家一大截。
叶子每天拿着手机，手指在上面戳来戳去问我：“人家为什么票涨地这么快，我的怎么就不动啊？”
我斜觑着她的手机屏幕，看见前面几个人的票数都是以万开头，我摇了摇头，据我所知叶子的也就不到一百来票吧！
“可能，人家有好多朋友帮忙投票吧，我也不清楚。”
叶子转过头一脸质疑的目光望着我：“我是不是唱的真的不怎么样？”
我摇摇头：“不知道。”
其实我们都很清楚，有的时候钱比一把好嗓子能吸引到更多的目光。
往那之后叶子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估计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我们谁也没有再提过。
没过多久，叶子又开始了新的征程，她在网上看到有一家公司正在招募练习生，为了唱歌她豁出去减肥，练习跳舞，每天运动量大的惊人，也自己赚了不少钱投资在学习舞蹈上，两年过去后虽然舞蹈没有跳的非常好，但也算是半个行家了，就是身材迟迟减不下去。
我有的时候看着叶子觉得她挺厉害的，为了减肥生生把自己饿出胃病，但是并没有任何成效，叶子也跟我道出了实情，她胖呢，并不是因为贪吃，只是因为从小就生病，打了太多针吃了太多药所以才胖了起来，不好减。
我点点头，觉得这个理由甚是冠冕堂皇，但也没有说什么，人艰不拆，我只能看着她继续错误地折磨自己。
这么折腾到大三暑假，她终于去了那个公司应聘，虽然她还是胖胖的，不过跟她联系的负责人一直说，身材不重要，这些都是可以后期改变的。
她第一次进那个公司的时候被里面的陈设吓了一跳，整个公司占了整整一层，有大大的练舞室，还有一个录音棚，外面是办公的地方，有很多人埋头在文件之中没有时间搭理她，她跟着负责人去测量身高体重，还拍了照片。到面试环节的时候，她就到了那个舞蹈房里面，磨砂的玻璃隔绝了外界一切的聒噪，只有三个老师在中间坐着，她鼓起胆子自我介绍，唱歌，跳舞。
还好，第一个环节很顺利地通过了，到了第二个环节，她又进了录音棚，试音的过程中，她太紧张，唱破音了。
一切都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甚至还很好，她通过了面试，并且等级还不低。不过要交高额的培训费，叶子根本拿不出那么多的钱。
公司给了她三天考虑的机会，她回来把那张单子拿到我面前，我数着上面让我眼晕的0，数了好几遍都没数对，我咽了咽口水，让你当一条咸鱼你不当，偏偏要去完成什么虚无缥缈的梦想，这下可好，又去不成了。
叶子最终还是给负责人发了消息，说不去了，家里穷没那么多钱。
其实哪里是穷，不过是不忍心父母半辈子的积蓄就这样被白白骗走了而已。
整整两年，两年的时间每天叶子就像打了鸡血一样起床练舞蹈，吊嗓子，每次见到她都是神采奕奕的。现在叶子奋斗了两年的目标终于破灭了，她不哭也不闹，就是再也没有早起的动力了，和许多的同学一样，一睡就睡到日上三竿。但在我眼里，她除了没什么精神以外，其他的跟正常人也没什么分别，我也就放下心了，还以为这回她终于放下了。
可是忽然有一天叶子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话：“我怎么这么不甘心呢？”
4
叶子总是为自己以后的生活找各种各样的途径，大学这四年她是真没白费啊！
她准备考研，跨考艺术类院校，这大概是唯一一个不靠金钱就能完成梦想的途径了，总之无论如何也要完成这个目标。
可惜我们学校没有一个同学跟叶子一样，跨考相同的专业，她就只能自己去查资料，联系学姐。她想考的专业有13个方向，考的题目相同，但是她没有选自己最喜欢的专业，因为是跨考，她想选一个最好考的专业，先考进去再说。
于是她去问了一个学姐，学姐给她指了条明路，据说那个方向很少人会考，竞争压力不大，分数也比较低。
叶子信心十足地报考了那个方向，每天起早贪黑的背书学习，背书背的口干舌燥，饭吃的也很少了，睡的最少的时候一天只睡四个小时，困了就站着背书，政治题刷了一本又一本。这样的生活一直坚持到考研初试结束。
成绩出来的时候，叶子考了三百六十多分，对于一个三跨考生，这可以算是一个不错的成绩了。
等分数线的假期，是冬天，叶子把我约出去，我们两个一边喝奶茶一边畅想以后的日子，叶子向来喜欢忽视我的吐槽一遍又一遍地唱歌给我听，虽然都是些我没听过的歌吧，但听着还不错，她眉飞色舞地跟我说，以后要是能一直唱歌，就算永远都胖下去那也无所谓。说着说着又告诉我，除了唱歌，任何职业对她来说都没什么吸引力，不过还好，她很快就可以去心仪的大学了，到了那里之后会有很多展示自己的机会，我一边点头一边掏出自己的小本本，她以后要是真的去唱了歌，我肯定要提前要两张签名的。
就在叶子沉浸在美梦中无法自拔的时候，梦想破碎的声音，就这样清晰地响起了。
叶子没有被录取。
在追逐梦想这条路上，叶子似乎从来没有被上天眷顾过。
叶子看着分数线上面的数字，也曾经抱怨过：“当初是不是不应该相信那个学姐。”
我看了看她们学校的分数线，十三个方向里面，只有两个方向比她的分数高，初试考的所有题目一模一样，换句话说，剩下那十一个方向，无论是哪个，叶子都能进复试了。
说不后悔是假的，说没关系也是假的，那毕竟是她最喜欢的，再也没有什么能够比得过它了。所以，就算叶子不说，我也知道，当初要是没有相信那个学姐就好了，要是没有考这个方向就好了，要是没有考这个学校就好了，要是从来没有过这个梦想就好了……
她有十三分之十一的几率考上心仪的大学，可是她偏偏挑中了那十三分之二……
看着身边的同学一个一个去参加了复试，又一个一个都被录取了，不知道叶子心里什么滋味，总之不会太好受。
夏天的阳光甚是灼热，我陪着她在外面散步，从成绩下来那一刻开始到现在，她都没有哭过，仿佛已经习惯承受生活带给她的结果了。
当一个人变得麻木时，她离崩溃就不远了。
光秃秃地冬青树洒在地上一片影子，叶子就站在上面一步一步地走着：“你说，这个世界怎么就这样呢？”
对呀，这个世界，怎么就这样呢？
这个世界怎么就对有梦想的人这么狠呢？这个世界怎么就对努力的人这么狠呢？这个世界怎么就不肯放过她呢？
我一时回答不上来，叶子不仅仅为了一个梦想花费了三年最宝贵的时光，她同样也看清了许多无可奈何，她和自己斗争，和父母斗争，和没钱没资源的困境斗争，她把所有的热情都寄托到了梦想之中，可是梦想告诉她，你还没资格……
我见证着叶子一步一步走过来终于明白，生活不是电影，生活可比电影精彩太多了，梦想这种东西，对于我们这种食不果腹的人来说，太他妈奢侈了！
努力不一定会有结果，当你看到结果的时候，过程中的努力甚至没有办法对你起到任何安慰的作用，相信我，如果努力之后依然没有结果，你甚至会后悔当初累死累活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个世界上注定要有失败的人，否则拿什么来衬托那些成功有多么可贵？“结果不重要，重要的是过程。”这种话都是成功的人说的，因为失败者的嘶喊你根本没有兴趣听一听，你把那些哭喊归类为弱者最后的挣扎，但有一天你真的经历过这些之后你就会明白，没有人会在乎你奋斗的过程有多么痛苦，他们能看到的只有结果。
我看着叶子走在前面的身影，心底想着，有得时候差的可能就是些运气吧。
当你的失败并非来自于懒惰和贫穷，那你就对着命运大喊一声：见鬼去吧！
让生活，成绩，运气，成功，失败，努力，和颓废全都见鬼去吧！
让梦想，现实，奋斗，结果都见鬼去吧！
让一切开心的，不开心的，都见鬼去吧！
大声一点，让世界听见你的不满。
毕竟，喊完了，又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我快走两步到叶子身边。
“怎么办？”叶子转过头看着我，回过头轻轻说了句：“二战吧……”
空气中隐隐传来叶子嘀咕的声音：“这次要选一个分数低的方向……”
叶子的声音轻轻地飘在空气中，我甚至怀疑她是否真的说过这样一句话。
5
生活还得继续，大学毕业之后，我再也没见过叶子。
大学毕业之后，我再也没有嘲笑过任何人的梦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