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缪章宪
Leslie:
此刻窗外春光明媚,像你唱过的《春夏秋冬》里那句“.春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我把手机调到最轻的音量,你的声音便从时光的褶皱里浮起来,混着窗外的鞭炮声,像一场迟到了二十年的对话。
我总在想,若你路过这个时代,会以怎样的姿态活着?是继续在镁光灯下唱着“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还是隐居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街头,像何宝荣那样叼着烟,对着一盏昏黄的台灯跳完最后一支探戈?他们说你是蝴蝶,一生只忠于破茧的刹那,而我更觉得你是王家卫电影里那罐过期的凤梨罐头——甜蜜的保质期永远停在最浓烈的时刻,反倒让怀念有了永恒的借口。
第一次看《霸王别姬》,我十六岁。当程蝶衣对着段小楼喊“说好的一辈子,少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时,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你演的从来不是戏,是把人心里最不敢碰的执念,生生剜出来摆在光影里展览。后来我读《庄子》,看到“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竟想起程蝶衣在火中焚毁戏服的模样——有些人的存在,本就是为了证明“执迷”二字可以多壮烈。
他们说你是完美的病人,把全香港的月光都熬成了药。可我知道,你骨子里住着十二少与宁采臣的魂,一个贪恋红尘的温度,一个追逐幻影的执念。我至今记得1989年告别演唱会上,你脱下西装扔向观众席的瞬间。发现你连告别都像在赴宴,当去年在抖音上看到维多利亚港边街头艺人唱《风继续吹》时,突然懂得你那句“风里笑着风里唱,感激天意碰着你”——原来有些告别,是把自己拆解成千万片星光,散落在所有起风的夜里。
你走后第七年,我在一家老书店翻到一本泛黄的《Leslie时光》。扉页上有位老人用铅笔写着:“他教会我,温柔也可以是种暴烈的力量。”想起你唱《红》时踩着高跟鞋的决绝,演《枪王》时扣动扳机的战栗,忽然觉得你像纳喀索斯倒影里的那池春水。
有位写诗的朋友说,你是香港最后的抒情时代。我却在重看《阿飞正传》时发现,你对着镜子独舞的片段,早预言了这个时代的病症:我们都在找一只不存在的无脚鸟,用朋友圈的点赞数当羽毛,拿短视频的流量作巢穴。可当手机没电的刹那,镜子里的自己,比旭仔更像个无根的游魂。
每年的四月一日都有人去香港纪念你,我看到过一个视频,里面有一位内地的老人,她说每年四月都来,因为“年轻人太健忘,总得有人记得春天怎么凋谢的”。我突然想起你曾说:“如果太累,及时道别没有罪。”如今我四十岁了,开始明白生命不必像《金枝玉叶》的钢琴曲非要奏到完美,有时停在第88个琴键的叹息,反而成全了未完成的诗意。
昨夜梦见你在浅水湾的沙滩写字,潮水涌来又退去,沙上的诗成了《玻璃之情》的残章。醒来后我翻开你写的随笔集,某页夹着干枯的蓝花楹,墨迹旁有你画的蝴蝶翅膀——原来你早把答案藏在《我》的歌词里:“快乐是,快乐的方式不止一种。”
Leslie,如今的维港依然有风,只是再吹不动胶片时代的月光。但每当我看见年轻人戴着耳机哼《追》,在KTV里嘶吼《Monica》,或是用抖音拍《倩女幽魂》的仿妆时,就知道你从未离开。你成了所有未说出口的渴望,所有未能落地的吻,所有在深夜电梯里独自起舞的倒影。
最后,借你喜欢的诗收尾吧:“我并不是立意要错过,可是我一直都在这样做。”错过你的时代是我的遗憾,但遇见你留在光影里的千万种生命,已足够我用余生反复路过。
此致
敬千万种颜色的烟火
永远的歌影迷
2025年2月4日
缪章宪
(注:文中歌词与电影台词引自张国荣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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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写完信后,我又放了《月亮代表我的心》。此刻听着这首歌,打着字,又想起去世的亲人,再想起路过的青春,眼里酸酸的,我想,有些人的存在,本就是让时光在某个刹那,突然有了沉甸甸的茶香。
明天又要上班了,新年里最大的收获是我第一次意识到人要为自己而活,时光匆匆,谢谢那些在我生命中出现的重要的人们。
爱你们!